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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

  •   十一月初的时候那种淫雨霏霏的天气已经过去了。现在是秋天还是冬天?原来真的是等我们回过神来,一个季节又过去了。
      于航约了我跟他一起去他朋友家帮一个小朋友过生日,我问他是谁。他却卖着关子不肯告诉我。
      “你干嘛要把轮椅拆了?”我下了班到文具店买了学习用具,就到于航的画室找他。
      “看看要怎么修理才好?”他正在研究一个车轮。
      “这是谁的?”我从来没有听他说过他家里还有老人。
      “张伯的,他脚很多年前就已经行动不便了,张姨每天都会坚持推他出来散散步的。”
      “张伯是谁?”
      “一个老邻居了。”于航把车轮整个都拆了。
      “他们的孩子呢?”我发现他挂在墙上的画好像少了几幅。
      “他们的孩子在几年前已经死了。”他说这句话是面无表情的,但语气中还是带着一丝无奈。
      “失独家庭?”
      “对,失独家庭。”于航已经开始在新组装车轮了。
      据了解中国现在有超百万的失独家庭。他们大概在五十岁以上,疾病或者意外让他们失去了独子。他们在经历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人生大悲之后,又丧失了生育能力。他们只能独自承担着养老的压力和精神的空虚。
      “真是可怜。现在两个人都健在还可以有个照应,万一哪天一个不在了,另一个该怎么办才好?”我突然想念起外婆了,我是有多久没见到她了?她的身体还好吗?是不是每次只要见到妈妈就会念叨我?
      外婆是个很端庄亲切的坚强女人,也是一位很虔诚的信女,抱养了我妈之后她就开始素食了。外婆从小就是一个孤儿,外曾祖父母在外婆九岁那年发生了意外不幸双亡,丢下了他们姐弟七个,最小的姨婆才两岁。是外婆一肩担起了那一个破碎的家。外婆说在埋葬外曾祖父母的时候她哭晕了过去,可是那些眼泪不是为他们而流的,是为了六个弟妹而流的,人在最痛最痛的时候是没有眼泪的。
      为了能让弟妹读书,她十八岁嫁给了我外公这个三十四岁的富家病少爷。妈妈是外婆在外公去世十年后抱养的,那年她三十三岁。我曾问她为什么不在外公去世后再嫁人。她说这就是她的命,她信命,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既是命中注定的那就要学会坦然接受。
      “这是一个很严峻的社会问题。希望将来某天会引起相关人员的重视。”
      “希望吧!”除了希望唯有希望了。“我一直想问你,你身上这件love life T恤是怎么来的?”这个问题想问他很久了却每次都忘记了。
      “一个台湾朋友送的,我喜欢这个活动,没有什么特定意义的。”他把最后一颗螺丝拧好放下工具把轮椅推了几个来回。“再等一下,换套衣服。”
      “土司恋爱了。”在走去他朋友家的路上我告诉于航。
      “恋家了?跟谁?”他显得有点吃惊。
      “可能是三零二的。”我只见过三零二曾经抱着猫出去。
      “你打算怎么做?棒打猫咪?”
      “肯定不会的,我会给它自由的,让它幸福的恋爱。”我想这一点我是很开明的。
      “你这主人不错。”他点点头,对我表示了肯定和赞赏。
      “那是,只是我没打算让它生孩子。”不知道是谁告诉我的,养一只宠物等于种下一个苦果,跟它慢慢地培养了感情,最后再看着它在我们的面前死去。这确实是一个苦果,我承受不了太多。
      难道人不是这样么?无论是爱情还是友情,从陌生到熟悉,哪一不是需要慢慢培养得来的?当有一天感情发生了分歧,就会从熟悉慢慢地慢慢地再回到了陌生。这个过程是很可怕的,如果可以,我宁可不要最初的从陌生到熟悉。
      “你给它自由,让它幸福地恋爱。然后不给它生孩子?你不会觉得剥夺它当母亲的资格对它来说很残忍吗?”他对我这个想法感到不可思议。
      “我养不了那么多的猫啊。与其到时候看着土司与它的孩子分离,倒不如让它永远都不要有孩子。”我想我始终还是害怕离别的。
      “你说得也是有理的,动物也是有思想有情绪的。让它在余下的生命里无尽地想念着自己的孩子,对土司来说也是一种无形的伤痛。也许得不到也是一种幸福。”
      在后来的日子里我知道了得不到确实是一种幸福。得不到的东西总是最美好的,得不到的人也总是最怀念的。
      “土司都恋爱了,你这个主人呢?”于航突然问我。
      “我连土司都不如,没人要。”他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我在心里暗想着。
      “我要。”他把手插在裤兜里望着夜空大步向前走,轻轻地说出了这两个字。
      我要?是我听到的吗?虽然我对爱情持被动态度,可如果他说的是(我要),我想我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他的。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为什么他不大声地说出来呢?“你说什么?”我站在原地问他,我想确定他说的到底是不是我听到的那两个字。
      “我说,快走。”他回过头做着呐喊的动作大声地对我说。
      我要?快走?两个完全不同发音的词语,难道我会听错了?我看着他就站在我的前面傻傻地笑着。
      我的幸福真的很简单,这样看着他傻笑,我也会觉得很幸福。
      这是一座像北京四合院的房子。墙壁上爬满了翠绿的牵牛花藤叶,现在已经过了牵牛花开花的季节了。大院子里两侧有两个很大的花圃,花圃不是用来种花的而是用来种菜的。花圃里面种了很多菜,有香菜,生菜,菜花,红萝卜,白萝卜…院子中间是两棵果树,我对植物真的是完全不了解的,我只知道那是果树。于航说那是无花果树,也已经过了结果的季节了。
      “里叔。”于航在客厅里喊道。
      客厅很大,但摆设很简单,一套上了年纪的棕色沙发,一张老旧的桌子上摆放着一个二十一寸的老式电视机。墙壁上挂了很多相框,每个相框都有一张或两张相片,一张是婴儿的时候,另一张有的是小孩,有的是少年。从相片上的名字上看来一个本框代表着一个人。可是上面的时间是什么意思?
      “你们来了。”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从屋里走出来。寸头,戴着一个无框眼镜,朴实,憨厚。我觉得他很像一个人,像谁呢?我在脑海里努力地搜索着。对,像《卖拐》里面的大憨—范伟。我在心里想,这该不会是于航的朋友吧?忘年交?
      “这位是这个家的家长,黎明的哥哥,黎里,里叔。”
      “这位一定是筱萱吧!”他面带笑容地看着我说。
      “你好,里叔。”我伸手跟他握了下手。
      “孩子们呢?”于航问里叔。
      “都在屋里呢!知道你们今晚要来都不知道多兴奋。”里叔往沙发上坐了下去。
      “他们都在干嘛?”于航也往沙发上坐了下去。
      “该干嘛就干嘛,自玩自乐。”
      “于航,你们来了。”一个中年妇女从屋外边走边用围裙擦手走了进来。她是一个典型的中年妇女,身材微胖,衣着朴实,笑容满面。“这一定是筱萱了,常听于航提起你。”
      我把目光转向于航,睁睁地看着他。“我哪有常提起,也就一两次。”他争辩着说。我发现他的表情有些害羞,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的。
      “这位是张惠妹的姐姐,张惠,惠姨。”
      “惠姨,你好!”
      我们四个正在说于航最近的画很好卖,几乎是每一幅新画总会被人很快买走,而且以前的那些画也卖了不少,最重要的是价钱越来越高了。难怪我看到墙上的画少了几幅,原来是被人买走了。看来这家伙真的是时来运转了。里叔说,最近这段时间还真的多得于航画卖得好,不然真的不知道怎么生活了。
      我正觉得纳闷,于航的画卖得好与不好,怎么跟里叔一家的生活有关?突然一群孩子蜂拥了进来,围着于航欢叫着“于航哥哥,于航哥哥…”一个个不是拉手就是抱腿的。我想在孩子们的心中他应该是比国际巨星还要受欢迎的。
      “不要围着于航哥哥了,这里还有个筱萱姐姐呢。”里叔把孩子们从于航那拉开,指着我对他们说。
      “筱萱姐姐好!”孩子们齐声对我说。
      我错愕地看着眼前这八个孩子,我承认我真的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个这样的孩子同时出现在我的眼前。除了一个女孩子看上去是正常的外,其他七个,我真的只能用残疾、弱智来形容他们。
      我望着于航,希望他能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可是我发现他把眼神移开了,他不知道我正在看他。
      我看着眼前的他们在对着我笑,我只有尴尬地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我努力地挤出一个笑脸对他们说“你们好!”
      “筱萱,你能不能到厨房帮我?”惠姨问我。我想她一定是看到我错愕的表情了,或者是她想告诉我为什么这些孩子会这样。
      “好啊。”我在心里暗暗地松了一口气。暗骂死于航居然也不事先跟我说,害得我一点心里准备都没有。
      在厨房惠姨正在和面准备做一个大面包当生日蛋糕,我洗着水果安静地听着惠姨在跟我讲她和里叔和这个家和这群孩子的故事。
      她和里叔结婚二十七年了,只有一个儿子,叫黎文昊,现在在上海工作。客厅墙壁上的相片是他们这二十几年来收养过的孩子,总共是二十一个。有些孩子已经长大参加工作了,有些孩子在外面读书,有些孩子已经永远地离开了。她从来没有想过有天自己会成为这么多个孩子的妈妈。
      她嫁给里叔的时候里叔已经是一个六个月大的孩子的爹了。家人开始是坚决反对的,都说后妈不好当,更何况是要当一个孤儿的后妈。可是她并不在意,相反她看中的正是这一点,一个男人可以爱别人家的孩子,那他一定会更爱自己的孩子。后来他们又陆续收养了几个孩子,再后来就有人干脆把孩子丢放在他们家门口。
      这些孩子中只有四五个女孩子是健全的,其他的不是有疾病就是先天残疾。为了给孩子们治病家里欠下了很多的债务,但只要能救活孩子他们就会倾尽所有竭尽全力去挽救孩子的。他们始终相信每个孩子都是上天送给天使们的宝贝,既然是送给天使的宝贝那就更应该尽全力去爱她,更何况是被遗弃的宝贝。
      现在已经比几年前好多了,参加工作的孩子每月都会定时寄钱到家里,那些钱就用来治疗生病的孩子,读书的孩子勤工俭学,基本上也不用家里寄钱给他们。还有,社会上的一些好心人偶尔也会给这个家一些帮助的…
      我问惠姨那个六个月大的孩子是谁,还在吗?她说当然是在的,这个孩子便是于航。于家以前跟黎家是邻居,于航的爸爸在临终的时候请求里叔收下这个孩子,代他扶养,只要里叔肯收下他,可以跟改姓黎。里叔收养了他,但他并没有让于航改姓。
      于航的父母是怎么死的?我问惠姨。他妈妈是难产死的,他爸爸是得病死的。惠姨告诉我。也许,我现在可以理解于航为什么对老人家会这么好了。他是在报恩,是在回报里叔和惠姨,那也是他对父母的想念。
      今天是一个名叫黎玖玖的小女孩过生日,她今年八岁了,因为在所有女孩子中排行老九,所以取名玖玖,也是希望她可以活得久久。她有先天性心脏病,在她五岁那年已经做过一次手术了,现在身体还算是正常的。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她是可以活久久的。
      这个家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如果不知道孩子的原姓是什么,那男孩子就跟惠姨姓,姓张,女孩儿就跟里叔姓,姓黎。我问她为什么有这样一个规定。她笑着说,他跟里叔的孩子是男的,姓黎,那其他男的就要姓张。
      我把洗好的水果放在一边,我仔细地看着惠姨的表情,其实她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平静地慢慢地讲着,就像是在讲一个跟她没有一点关系的故事一样。
      大面包终于蒸好了!惠姨把面包从锅里端出来时候对我说“于航真的是个不错的孩子!”我没有作声,只是笑了一下。
      “你不会介意他把至少一半的收入给这个家作家用吧?”惠姨从柜子里面拿出了八根蜡烛,往面包上插。
      “当然不会。”本来就不会,我跟他只是朋友关系,他的钱爱怎么花,我哪里有资本本去介意。
      “那个朱宏玉跟于航有四年的感情,结果就是因为来家里一次,受不了。最后还是跟于航分了。”
      我从来没想过朱宏玉是因为这个跟于航分手的。女人是需要爱情的,但更需要真实的生活的吧!
      我和惠姨把大面包,水果,零食都摆到两棵无花果树中间的桌子上。玖玖坐在中间,她笑得很开心,很灿烂,头上还戴着一个新发夹,那是惠姨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十几个人围坐在桌子边,对玖玖唱生日歌,孩子们都唱得很大声,很用心。那样的画面真的很温馨,很幸福。
      我是一个容易被感动的人,看到这样的画面,我完全对他们的没有了排斥,没有了尴尬。其实在听完惠姨跟我讲的事情后,我已对他们已经心生怜悯了。
      “玖玖,生日快乐!”我把礼物送给玖玖。
      “谢谢,筱萱姐姐!”她大笑地对我说,我看到她上排的牙齿基本上都掉光了。我指了指她的嘴巴,她马上用手挡住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她这一动作惹得在场所有的人大笑。
      “我-也-要-礼-物。”一个孩子突然拉着我的手说。我看到他正流着口水,歪着嘴傻笑着。
      “好,下次每个人都有!”我看到于航,他正在看着我。我回了他一个笑脸。
      看着孩子们脸上童真单纯的笑容,里叔惠姨脸上满足开心的笑容,想着惠姨告诉我的事情。我相信他们都是很幸福很幸福的。
      走的时候惠姨送了我一袋刚从花圃里摘下来青菜和一些水果。于航见我不想拿,便从惠姨手里接过来,跟我说,水果也是自己种的,就种在房子的后面,那里还种了很多菜,还有养了一群鸡鸭。我告诉惠姨我现在很少在家做饭的,还是不要浪费了。
      “你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从黎家出来后我问于航。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看着我说“朱宏玉只去过一次,就再也没去过了。”
      “所以,你认为如果我知道了也会跟朱宏玉一样?”我生气了,凭什么他这么想我。他说过的,我跟朱宏玉是不一样的。
      “不是的,因为他们跟正常人不一样,他们需要更多的爱。”他特别强调了‘不一样’三个字。
      “所以呢?”我问他,难道一个朱宏玉就可以代表全部的女生吗?我大步地往前走。
      “所以,我说我要。”他在我身后大声地说。当听到了‘我要’这两个字时,我停下了脚步。
      “我要!”他走到了我面前,低着头,小声地说,就像是那次我在医院看到他站在朱宏玉面前一样。“可是我怕你不喜欢他们,接受不了那样的一个家。我只是想知道当你看到他们的反应。”
      我转过身傲傲地看着他,“那你看到了,错愕,尴尬,不知所措。”我不知道怎么突然就跟他杠上了。
      “不是。”他抬起头看着我说,“我知道你后来还是接受了他们,喜欢他们的。我知道你是个好女生,也有很多人爱。我也知道那个家很复杂,要你去接受这样一个家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况且是一辈子。所以我想先确定。”我看到他的眼神里有笃定。我想我是知道他想确定的是什么,一个朱宏玉何以伤他伤得这么深。
      “确定什么?”
      “确定你能不能接受他们。”他说这句话明显小声了。
      “那你确定了吗?”我盯着他问。
      “确定了。我想跟你牵手走到山顶。你不是问我画里的女生是谁吗?是你,不是朱宏玉。”他抓着我的肩膀有些许的激动。
      “你这算是表白吗?”我的内心开始沸腾了,可是我必须故作冷静,不能让他知道。
      “是!”他并没有迟疑。
      “因为我能接受他们?接受这样一个家?如果是这样那我不接受你的表白。”我倔强地说。
      “其实不是因为他们,我只是…只是…”他不知从何解释起,感觉是越解释越乱,越描越黑。
      我看到他一脸无奈紧张慌乱的样子。心里暗暗地笑开了,我还是忍住了笑,撇嘴看着他。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跟我在一起会吃很多苦的。”
      “好,你不知道怎么解释,我来替你解释。你是想确定我能否接受他们,再决定是否向我表白。其实你是怕先跟我表白了,我们牵手了,但我不能接受他们,最终也只能是分手,就像你跟朱宏玉那样。当她知道你有这样一个家庭后,你们四年的感情就这样结束了。你知道那无论对谁来说都是一种伤害。”我跳开他几步,站到台阶上对他说。
      “惠姨跟你说的?”
      “这你不用管。”
      “你说得对,我是害怕。”他的脸上荡起了一个笑容。
      “那你又怎么知道我就一定会接受你的表白?”我在他面前从来就没有表现的很明显,这点我是很肯定的。
      “因为这个。”他从裤袋里拿出手机,给我看了一条简讯,“你如果也喜欢卓筱萱就请主动点。”发件人,高雪柔。
      我些不好意思,把手机丢给他,心里暗骂高雪柔太多嘴。“如果没有这条简讯你会表白吗?”
      “会,肯定会。”他把手伸到我面前问我,“现在能牵手了吗?”
      我看着路灯下被拉长的两个身影,肩并肩,手牵手,步伐一致的我们,心中满是幸福。都说幸福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是不是只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不管做什么心中的幸福也会被拉长?哪怕只是这样简单地手牵手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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