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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右手,食指,轻轻按下鼠标右键,将一张203KB的BMP图像发往他的电邮。今晚第57次重复这动作,163,sina,sohu,yahoo,不管是否有过滤系统,排名不分先后,按照字母排列顺序。其实要炸一个邮箱,对我而言根本不是技巧的问题。用着这样笨拙的外行人方式,不过是因为我很无聊,用重复的机械劳动来谋杀寂寞罢了。
      我很有心情地挑选了一张凯旋门的夜景,蒙娜丽莎的微笑般迷人,迷离的光与影,却几乎要幻化成我的泪滴。花香有诗情,灯光有画意,诗情画意虽然美丽,他心中已没有我的位置。
      他说他爱上了那座城市,所以不许我再爱他。七年的感情一封信就要收回,而且不肯再亲手写字给我,只用了一封E-mail,法文。就像他吝啬再给我一些爱,哪怕仅仅只是施舍。
      他忘记了我在最美丽的时候遇到他,从高二开始爱他直到他大二去巴黎留学。我自学了法语,陪他练习,努力支持中国电信邮政事业发展到今天。在我的同学为英语四级而死啃单词时,我手中拿的是法语书和法国的来信。即使我的专业使用英语的频率那么高。
      也许不是忘记,仅仅是不愿再想起。
      那么我也要忘记,学着不再想起,至少不再频繁地想起。在战网上尽情杀虐星际争霸的其他玩家,尤其是虫族,因为我擅长虫族,而且以前常常与他战成平手,他也擅长虫族。看着满屏的蓝色血腥,真是符合血战这一版本的名字。我的眼睛突然开始刺痛,却没有落下泪水,只是电脑屏幕的辐射太强了吧,或许我该换个液晶的,但是这台显示器已经陪了我一年半,而我是恋旧的人。如今在那些年轻的孩子中间流行着cs,可是我拿着火力强劲的□□枪漂亮地爆头,却觉得那么索然无味,也许只是因为我已经找不到对手。

      我决定出去血拼,精美的物质会带来喜悦和安全感,从张爱玲的旧上海就是.不,也许从更遥远的时光就是如此,女人永远是恋物的,不然原始人不会制造古老的装饰品,去取悦古老的女人。
      在宁波这座南方海滨城市,一个银行网络维护员还是有能力负担一次心血来潮的任性,即使只能偶一为之。穿梭在市内最繁华的中山东路,我花钱花得不亦乐乎。如果不是突然看见巴黎世家的巨幅广告的话。
      深秋的落叶,光线、颜色都很优美,英俊的男模有着忧郁而帅气的唇线,很美丽的氛围,只是这个法国的牌子让我不忍再多看一眼。我急忙转开视线,别过头去并没有泪流满面,反而被一些绚丽的色彩吸引。那是一家最近很时尚的美坊。
      “小姐,你要什么颜料?”推开门,温柔的男声伴着音乐很舒服地送入我的耳朵。声音的主人高而瘦,悦目,而且赏心。他很自然地接过我手中的大包小包,体贴地放在一边。
      “我的眼泪。”我微笑着,声音苦涩。
      “我觉得天使的微笑比较适合你。”
      “天使的微笑?”
      “是。”他微笑着回答。我无法有异议,在这样的微笑面前,我只能点头。
      “你还要搭配什么颜料?”“你觉得什么适合我?”
      “温柔乡。”他拿出一瓶蓝色颜料,的确是非常温柔的色泽,但有些寂静。还有一瓶粉白色。
      他将我荒芜已久的指甲加长,他的手有些凉,并不温暖,但是有力。他告诉我那种粉色透明的胶状物是制造假牙的同一种材料,安全而无害。

      李碧华说有些感情是指甲,剪掉了还会重生,无关痛痒,而有些是牙齿。失去后永远有个心痛的伤口,无法弥补。我希望那一段过去只是随意生长的指甲。很遗憾,它不是。
      就算只是一段指甲,长在自己身上七年,也会有令人惊叹的长度,会因为它的突然断裂而痛苦。我听到一直在播放悦耳的音乐,华丽而纤细,像一只手轻轻地抓住我的心,然后温柔撕裂。看着我被悉心修整的指甲上一片温和的蓝色,一朵朵粉白色樱花正在盛开,它们如此美丽,但是那么柔弱而无依。
      我突然有种想哭泣的冲动,但是我无法在任何一个男子面前哭泣,无论是他还是他。眼泪是个人疼痛的秘密,我只能把它们小心地收起来,葬在心底,也许有一天它们会集体反抗我的专制任性,决堤而出,但这一天尚未来到,我也愿意相信他永远不会来到。虽然我不知道什么叫做永远,虽然有人曾经说过会永远爱我。
      低头看,我的手依然是双年轻的手,修长而骨感,而且即使因为长期敲击键盘,指节有些微微变形,也没有人肯细心照料它。它还是勉强称得上美丽。可是,我想执子之手的那个人已经放开了他的手,再也不肯陪我看细水长流。
      我的用情已付诸流水,也许我还该暗自庆幸。塞纳河,那条著名的河流曾经润泽过雨果惊世的笔,化作拿破仑的英雄泪。我何德何能?
      我只能独自感叹一句C\'est la vie.这就是生活。

      “巴赫的音乐的确会令人心驰神往。”温柔的声音拉回我已飘远的思绪。听得出他的声音带着微微笑意。
      是吗?从未听过巴赫,虽然这个德国人的盛名,我在小学的音乐课已经知道。但是,今后我会听的,因为他的推荐,这个第一次见面的男人,有着打动人心的微笑。
      “好了。”他轻声地说。欣赏着精美的成品,微笑着问:“有没有恶魔的眼泪?”
      他不语,拿出一瓶金色的颜料。
      “为什么恶魔的眼泪是金色的?”
      “为什么不是?”他微笑着反问。
      “你怎么那么肯定?”
      “因为我就是露西法——”他微笑了一下,露出洁白的牙齿,斯文俊逸的面孔因为突如其来的顽皮而变得更加立体,像个偶然坠落人间恶作剧的天使,虽然他接下去说:“的忠实信徒。”
      那么我只能心甘情愿地将我的手交到他手中任他摆布。他的手那么温暖有力,手指修长而灵活,有着美好的触感,是天生适合牵手的一双手。看着他将我左手的无名指温柔地染上优雅的紫色,他说那种颜料叫做“爱琴海”,然后他让爱琴海上升起了很多金色的小星星,每一颗都是“恶魔的眼泪”。
      我微笑着,带走了“温柔乡”上天使的微笑!“爱琴海里恶魔的眼泪”,以及海水一样温柔湛蓝的心情。但是我必须在回家的路上把这些精美全数毁灭干净,连一些痕迹都不能残存。我的工作与这样的纤纤美甲无法和平相处,更不会允许这样的闲情逸致。

      我回家开始听巴赫。但是不行,巴洛克风格的音乐简直会谋杀我的思绪,我真的无法一边编程一边欣赏。无福消受忒温柔。
      那样的温柔是我生命无法承受之轻,我的心像戴上了一个小一号的戒指的手指一样无法遏制地疼痛。我克制着自己,不让泪水落下。因为下面就是价值不菲的Acer键盘,我吃饭的工具,而我的长期饭票已被一笔勾销,变成一张空头支票,而且已过期。
      键盘是我的钢琴,但是我只能用“哆”和休止符谱曲,我热爱“0”和“1”,这是我所熟悉的数字,计算机所理解的语言。看来,我只能去他那听巴赫。我自己只能听王菲。一个在香港这样繁华的现代大都市里用那么美丽的冷眼看着红尘,用头脑唱歌的狮子座女子教会了我冷漠与冷静。

      每星期我都会出现在他的工作室,准时出现。享受着他的手指恰倒好处的力度和他低头精心描绘着他心中的艺术品时,竟有种执子之手的错觉呢。
      还有那嘴角不自觉扬起的弧度。那是自信悠然而又依然温柔的微笑,源于尽情发挥自己喜爱的技艺的愉悦。也让看的人格外愉悦。而且还有巴赫的音乐,这是我被俘虏的轻松时刻。那样心甘情愿地沉溺,那么温柔地迷醉。
      可是,然后我依然要把那些精致的色彩和精美的图画剥落,在回家的路上。他和它们一样不属于我的生活,那样的悠闲自得离我还是太遥远。 

      花都夜色中的风景渐渐模糊,淡去,一些新的风景正在变得鲜活,生动而立体,而且它们全都拥有诗意的名字,由一个温柔的声音告诉我,由一双温柔的手画在我手上。
      我还不知道那个人的名字,但是我已经开始迷恋那些温柔。
      也许,学着遗忘并不是太艰难的一件事,只是需要时间以及更美好的新风景出现。只是,疼痛可以遗忘,伤口却已经永远留下。
      “那是冰山的叹息,还是北极雪?”我在离开前无意中看见一瓶白色的颜料,那天瑕的纯白,我猜测着它的名字,根据他一贯的命名风格。“小雨。”他微笑了一下,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温柔,这么平淡的名字,在他口中说出,还是动听。
      我也微笑了一下,然后离开。那只是一瓶颜料,仅此而已,我想。

      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会议,我提前推开了那熟悉的门。又听到巴赫,感觉真好,至少我已经知道所播的是《b小调弥撒曲》。我喜欢在他这儿听巴赫。
      “嗨,你要什么颜料?”依然温柔的询问,也依然不知道我的名字。
      “小雨。”我突然记起上次临别时无意间所看到的那个色彩。那么内清纯明亮的白色,应该会带来好心情吧。
      “还有?”
      “我看一下。”
      在那么多缤纷的色彩中挑选,我已经眼花缭乱,只能稍稍转开视线放松一下。我看到一个女孩在玻璃门外,江南女子典型的瓜子脸,秀气修长的眉毛的确像一片柳叶。小而灵动的眼睛,单眼皮。白色的衣裙,是几乎与世隔绝的纤尘不染。
      这也是他的客人吗?但是她拎着一个不锈钢的双层饭盒。
      “小雨,进来。”他的语气平淡而温柔,但是声音中听得出淡淡的笑意。
      这就是滋润他心窝的一阵小雨吗,他的心中无暇的纯白色,我沉默地微笑。
      “好呢。”温婉地回答,石骨铁硬的宁波话也有着温顺的甜美。我说着同一种语言,而且比起公认为优雅的法语更热爱,但是我永远无法将我的家乡话说得这样动听。
      我自嘲地微笑着,看着女孩轻盈地走进来,歉意而羞涩地微笑:“不好意思,打扰你工作了,可是,你还没吃午饭呢。”
      他只是回给了她一个微笑,然后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饭盒,放在一边。“拎着重,你先在旁边坐一下,我等一下马上就吃。“
      他这么说时,背对着我。我看不到他的眼睛,但是我看得到他眼神中的温柔以及平时所没有的怜惜。
      我也看见女孩将饭盒给他时,她纤小的手。那是一双素手,指甲干净而透明,修得很整齐,可是上面没有任何色彩,也没有花纹。也许因为她是他的女人,而不是客人。
      我看自己的手,一样是修得短短的指甲,但是要如何洗手作羹汤?无论法式大餐,还是中华小吃,我都不会,我只会字母汤。
      “选好了吗?”他这句话终于是对我说的。为什么还是那么温柔?
      我胡乱地点了一个,那明艳的桃红色,华丽得耀目。
      “这是丽都。”
      “好名字。”巴黎最大的夜总会的确适合这样艳丽的色泽,我只能微笑着叹息。
      桃红色上落下丝丝的白痕,“丽都的小雨。”
      这座城市,这一场小雨,它们都美丽得无可挑剔,我无话可说,也许只是根本不知道说些什么。我想我应该回去继续杀星际,那些疼痛和伤口,不需要言语,那些蓝色的血液会安抚一切。
      所以最好的选择是离开,而且是微笑着离开。我的眼泪还是无法落下,不管有没有人舍得,不管我自己有多在乎。我要逃离这温柔的宇宙,这个充满眼泪却无法哭泣的温柔乡,因为他已经属于别人。
      当然下个星期三的午后,我还会准时出现,只是我不知道下次我会要“天使的眼泪”,还是“恶魔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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