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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忆前尘(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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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那天,是个久雪初晴的大晴天。太阳出奇的好。村民们都窝在院子里晒太阳。
然后,天一下子就暗了。老远便看见一颗扫把星,拖着长长的尾巴,砸在我家屋后的菜园里。
在村民蜂拥来到我家屋后看热闹时,我不适时的呱呱坠地,从此便背了个扫把星的名头。
我出生后不久,母亲重病身亡。我扫把星的身份,也从此落了个扎实。
村人们都极怕我,生怕我会给这个宁静的小山村带来灭顶之灾。
好在父亲并未因此抛下我。而是选择带着我,搬出村子,退居到了近山的树林里。
这对当时尚且年幼的我,也或多或少是个极大的安慰。
虽然村里人各个都怕极了我,每每见到我也都是一副咬牙切齿,恨不得我立刻死掉的模样。
但饶是被他们日日诅咒,我还是健康的长大了。
搬出村子,意味着父亲失去了唯一有价值的两亩薄田。
为了生计,父亲不得不放下锄头,改行去山中打猎。再拿着猎物,到城里换些零钱度日。
因着父亲常常在山里头,我便一直处于放养的状态。
除了树林外的村落,整个树林都是我的天下。
我不出去,也没人敢进来。生怕碰见我,沾了霉运,被克死。
虽然大人们总是孜孜不倦的告诫自己的孩子,不要进入树林,不要跟我所有交集。
但从来都不乏胆大的孩子,结帮拉伙的到树林里来玩耍。
尽管玩耍的时候,常常会被突然出现的大人,气急败坏的拎着耳朵拖回去,却仍旧乐此不疲。
起初碰见我,他们都会颇为忌惮的躲开。
但渐渐的,似乎发现我并没有什么攻击性,所以逐渐变成了联合起来捉弄我。
在我必经之路挖险境,用弹弓将我作为射击的目标。
偶尔我也会奋起反抗,但无奈他们人数众多。
每每我只能捂着肿起来的脑袋,哭着回到空无一人的家里。却没有人能够安慰我。
大人们似乎也发觉了孩子们的所作所为,但他们却并没有阻止,反而觉得大快人心。
亦是因此,那些孩子们也愈发的肆无忌惮起来。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也终于从一开始的难过、委屈,变得习以为常,甚至有些麻木。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我五岁。五岁那年,我拥有了第一个朋友。
他是一个哑巴,却有着一双极其好看的大眼睛。
生的白白净净的,就像一个大包子。但鼻子下面,总是挂着一条流不尽的清鼻涕。
哑巴大约是个孤儿。因为照顾他的只有一个老得看不出年纪的婆婆。
婆婆带着哑巴从外地搬过来。
虽然村人们对我极为恶劣,但骨子里仍旧是淳朴而热情的。
他们热情的招待了婆婆跟哑巴,并安排他们住在了我昔日的家中。
落在菜园里的扫把星早在我出生之后,便随着我与父亲一同被搬到了树林里。
要知道,与我一样,那颗扫把星一样被村民们视为会带来厄运的不祥之物。
哑巴初来乍到,在树林里迷了路。
大抵是因为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欺负我,对我露出嫌恶的表情,我好心将他送出了林子。
第二天,我去河边摸螃蟹的时候,又看见哑巴拖着一条清鼻涕,傻头傻脑的出现在林子里。
哑巴看见我显得十分的开心。从衣兜里掏出了一大把花花绿绿的糖果、点心直往我手里塞。
我虽然很意外,但到底没有抵挡住糖果的诱惑。
我只记得那天的天空是从未有过的蓝。糖果甜得不可思议。哑巴坐在我身旁,笑容傻得出奇。
自那之后,我的屁股后头,便多了条成天粘着我的尾巴。
哑巴除了会经常带来些好吃的糖果、点心外,偶尔也会自不量力的保护我。
虽然从来都会因为势单力薄,被打得满头包。
甚至差一点被小胖扔出的石子打中眼睛,沦为瞎子。
但哑巴却从来不哭不叫。只是拖着鼻涕,咧嘴傻笑。
这让我一度认为,哑巴不仅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还是个脑筋不好使的傻子。
原本枯燥而单调的童年,因为哑巴的加入,终于变得不再那么无趣了。
不过,好景不长。
六岁那年,城里突然来了好多穿着官府的官差,将哑巴跟他的婆婆一起抓走了。
后来我才听说,哑巴原来是前朝罪臣的孙子。被皇帝判了诛九族。
可是哑巴却被他的婆婆带走了,成了漏网之鱼。
这一次哑巴被抓到,是要跟他爹娘一样,被砍了脑袋,挂在城门上示众的。
哑巴被抓走后,我曾偷偷进过一次城。
远远的,我就看见城门上挂着两只污迹斑斑的麻袋。而我却没有勇气去瞧个清楚。
虽然我一直坚信着哑巴并没有死。但在那之后,我果真再也没有见过他。
也是在那一年,父亲上山打猎的时候,不小心从一处陡坡上摔了下来。
因为没钱请大夫,加上我们又被村人视为蛇蝎猛兽般的嫌恶,父亲终于在三个月后,去世了。
就此。这世上唯一不嫌弃我的那个人,也终于离我而去了。我彻底沦为了孤儿。
村人口中克父克母的论断,也终于全部得到了应证。
我费了很大的力气,将父亲埋在了屋前的栗子树下。
然后将所有能够找到的食物,全部存在了地窖里。用来迎接即将到来的冬天。
即便连我都有些怀疑自己存在于世的必要性与价值,但求生却是人类的本能。
尽管我只是个六岁的孩子。是世人嫌恶畏惧的丧门星。可我仍旧想要活下去。
父亲留下的食物,虽然不多,但足够我过上一段时间了。
时值秋天。山林里能够收集到的食物很多。
我一边依靠着父亲留下的食物生活,一边不遗余力的采集我所认识的所有能吃的东西。
直到整个地窖被那些东西填得满满的,我才终于安心。
偶尔吃饱喝足后,我会躺在屋顶上,一边晒太阳,一边做着我的白日梦。
我知道,村子以外有着一个我所不知道的全新而广阔的世界。
我想,等我再大一点,我就离开村子,去外面的世界闯一闯。
做大官或者成为像赵大叔一样厉害的铸剑师。尽管我并不明白,铸剑师到底是做什么的。
但记忆中,与赵大叔一同出现的官差,从来对他都是一副恭恭敬敬唯唯诺诺的模样。
所以,在我幼年的记忆中,铸剑师是个极其了不起的职业。
据说赵大叔来自遥远的京都洛州城。是奉了皇帝的旨意,打造一柄天下第一的宝剑。
赵大叔之所以来到这里,为的是寻找打造宝剑的天石。
也是在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那颗被村人忌惮的扫把星,叫做天石。
是世间难得的铸造兵器的材料。
那颗天石很大,但赵大叔却只是取走了它最为核心的部分。
失去了核心的天石,俨然成了废料,被肆意丢弃在林中。
我却把它们当成了宝贝,统统捡回了家里,藏了起来。
只盼着有一天,也能用它们像赵大叔一样,打造一柄天下第一的宝剑。
我躺在屋顶上,惬意的幻想着以后拿着宝剑,形象仗义的模样,心情也跟着快活起来。
远处,突然响起了一阵马蹄声。
林子里向来鲜有人至,外人不会来,村人们更不会。
我连忙从屋顶上爬了起来,远远便看见一队人马,从村子的方向,凶神恶煞的往我家来。
马队为首的是一个大胡子。脸上有一条长长的刀疤。
那家伙我是认识的。是附近山上的一伙山贼。每每入冬之前,他们都会下山抢上一票过冬。
大约他们也忌惮我会给他们带去霉运吧。所以以往他们只会光顾村子,并不会来到树林里。
今天,他们竟然会过来我家,让我觉得很不可思议。
我家门前的栗子树很茂盛。硕大的枝干垂下来,紧挨着屋顶。
我从屋顶上顺势爬到了栗子树上。好在虽然已然入秋,但栗子树的叶子倒还茂密。
供我藏身,还是绰绰有余的。
我刚藏好,山贼们便在刀疤脸的带领下闯进了我家。
“赶紧给我找!找到了天石,咱们兄弟几个,也能出去好好逍遥一阵子了。”
刀疤脸狞笑着,对周围的弟兄如此喝道。
我心里一惊,原来他们的目的竟然是天石。
赵大叔他们走后,不乏有人来树林寻找遗留下来的天石碎块。
要知道,虽然那些碎块不如核心珍贵,但在市面上也能卖出不低的价钱。
只是当时的我,并不知道那些碎石块的价值,满以为他们跟我一样,寻找天石是为了铸造宝剑。
我又如何能够忍受,除我之外的其他人,得到属于我的宝剑呢?
所以,我悄悄将藏在家中的天石,转移到了常去的小河边,挖了一个大坑,全部埋在里面。
只等着长大以后,再将他们挖出来,去洛州城让赵大叔替我打造宝剑。
在我将天石转移走的第二天,果真有不少人来我家询问天石的下落。
那时我才知道,在我将天石搬回家的时候,恰好被小胖看见了。
不过好在,我早已将天石转移走。
虽然偶尔也会挨上一顿揍,被逼问天石的下落,但我却是咬紧了牙关,只说不知道。
最后那些家伙也只得悻悻的无功而返。
当然了,临走时候,总是不免狠踹一脚我家的木门。发泄心里的不满。
望着山贼们在我家没有找到天石,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我心里早已乐开了花。
“妈的。那个小兔子崽子竟然敢骗老子!”刀疤脸恶狠狠的咒骂道。
“我看那小胖子,也不想说谎,”刀疤脸旁边一位瘦高个说,“也怪咱们消息得的晚了。想必天石早被先来的几波家伙给弄走了。”
“妈的。到嘴的肥肉就这么跑了,真是气死老子了。”
刀疤脸说着,狠狠的踹了一脚我家早已破败不堪的木门。
瘦高个连忙道,“虽说天石没找到,但这家倒是藏了不少好东西。”
边说边将地窖的入口打开,指着满满的食物说,“虽说不值什么钱,倒也够咱兄弟几个吃几天了。再加上外头那些穷鬼家抢来的。嘿嘿……冬天的粮食算是够了。”
听瘦高个这么一说,又瞥了一眼地窖里的食物,刀疤脸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下来。
“快,叫外头的弟兄将马车架过来。咱们搬!”
“好嘞!”
一听他们要搬走地窖里的食物,我真是急了。
那些东西是我花了不少功夫,辛辛苦苦才收集起来,准备留着过冬的。
没了那些食物,入冬了我绝对会饿死。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我从树上跳了下来。好巧不巧的正跳到了刀疤脸的头上。
未多想,劈头盖脸的对着刀疤脸的脑袋就是一阵乱捶。
“不准抢我的东西!那些是我好不容易攒起来留着过冬的!”
只是到底是个孩子,我的攻击对刀疤脸完全构不成一点威胁。
刀疤脸一把将我扯下来,狠狠摔在了地上。
我吃痛,却并没有放弃。再次跑上去抱住他的胳膊就是一口。
刀疤脸一脚踢在我的肚子上,将我生生踢开了。
“小兔崽子,你找死!”刀疤脸举起刀,作势要砍我。却被瘦高个拦住了。
“大哥,这丫头好像就是那个扫把星。”
刀疤脸停下动作,打量了我一眼,“好像还真是。怪不得看得老子心里毛毛的。”
刀疤脸说着,走过来对着我又是一脚。
“老子不杀你,是不想沾了你的晦气。你最好放老实点!”
连续的两脚,早已将我踹得浑身难受。剧痛连连。
“那些东西是我要过冬的。你们不能拿走!”
“你个小丧门星。”刀疤脸狠啐了我一口,“还过冬干嘛?早死早好,省得祸害人。”
说完,倒似显得很是不耐烦。
指了我对一名手下道,“把这小丧门星绑起来。看着她老子就心烦。”
在刀疤脸的指示下,我被人用绳子绑了起来,吊在了不远处的一棵树上。
嘴巴也被堵了起来。虽然我在拼命的叫喊,但除了“啊啊呀呀”之外,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我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将地窖里的食物全部搬走,却无能为力。
或许我该庆幸,因为我是出了名的扫把星,甚至连山贼都不屑杀我,从而捡回了一条小命。
不过,虽然刀疤脸没有杀了我,但无异于将我推上了另一条绝路。
凭着我的力量,自然不能从绳索中挣脱出来。嘴巴被堵着,亦不能呼救。
即便是嘴巴没被堵住,但凭着我扫把星的身份,即便侥幸村人路过听见,也不会救我。
是啊,我是丧门星,是扫把星。克死了父亲母亲,甚至会给每个人带来厄运。
我这样的不详之人,根本不能活在世上。也没有人会希望我活下去。
他们一个个,巴不得我早点死掉。
想到了这里,我终于放弃了挣扎。任由身子吊在半空中,被秋风吹得瑟瑟发抖。
我想,这一次我大约真的要死了吧。
虽说能够与父亲母亲,还有哑巴重新相见。
但在释然之余……我果真还是有些遗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