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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下 ...


  •   叶昼刚回到藏剑山庄的第三天,在京城长安的人飞马给庄里送来急报:安禄山在范阳起兵,正领着狼牙军向着长安方向长驱直入。
      藏剑山庄的二庄主叶晖与兄长叶英商议过后,一面吩咐庄中剑师立即取出庄内收藏的各种珍贵铁料到剑庐中赶铸兵器,一面加派人手前去支援前线唐军。
      虽藏剑山庄远在杭州,尚未涉及战事,但庄中的气氛也陡然紧张起来。
      那一年的年底,即将迈入新年的时候,又一道消息传来:藏剑山庄的叶晚叶少侠与十数名各门派的江湖豪侠一起血战狼牙军,战死在东都洛阳。
      正在庄中大厅里议事的叶家几位庄主听到这消息,都不由得一阵沉默,良久,叶炜一拍椅子扶手,大声道:“叶晚好孩子!我藏剑山庄中人死得其所,不负男儿大好头颅!”
      大庄主叶英轻声问道:“可有人把这消息告知叶晚的父母了么?”
      叶晖忙道:“我亲自去一趟。”
      叶英还待要叮嘱什么,却听到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叶晖抬头一看,却是服侍叶昼的下人,满脸惊惶,大声禀道:“庄主,叶昼少爷留书出走了!”
      叶英蹙眉问道:“他是去了哪里?”
      那下人结结巴巴地道:“昼少爷的留书上说……说……他要去东都!”

      天策府在接到安禄山起兵的急报之时,李霆便被编入驰援长安的队伍中,由徐长海率领赶赴西京长安。
      叶昼从藏剑山庄偷跑出来,骑着快马晓行夜赶,来到洛阳,已遍地是狼牙军,一片混乱景像。叶昼在洛阳遇到天策残部田桂圆等人,打听到隶属无忌营的李霆此刻身在长安,便又向长安赶去。
      在离开洛阳的路口,叶昼勒马跃下,在路中央跪下,向着东都方向叩了个头,低声道:“哥,我会替你陪着他。哥,你放心。”说到最后一字,已带了哽咽。

      从洛阳到长安,一路烽火,一路兵燹战乱,叶昼到得长安之时,昔日藏剑山庄中端整如玉的小少爷几乎已全变了样,风尘仆仆。他沿途一路打听,又走了不少岔路,终于赶到长蛇谷外,远远看到前方烽烟冲天,隐隐听得厮杀呐喊之声,显然正有战事。
      叶昼精神一振,策马往前便奔,接近战阵之时,果然看到是狼牙兵正与一些唐军血战,叶昼定睛看时,只见路过倒伏着一具唐军尸首,看身上袍甲,正是天策府士兵服色。叶昼心中一颤,跳下马来,奔过去仔细察看,那天策府士兵是个陌生人,当下加快了脚步向前方奔去。
      前方战况看着混乱,但显然这场作战也已到了尾声,双方都在且战且退,尚有几处厮杀得还激烈,但也已是小规模的接战了。叶昼向前急行了一阵,看到不远处一个天策府将兵被几名狼牙兵围攻,叶昼拔出重剑,纵身跃了过去,剑光霍霍,助他将那几名狼牙兵杀倒,那天策士兵身上也已受了伤,回首待要道谢,叶昼急忙先问道:“你是无忌营的么?李霆在哪里?”
      那天策士兵一怔,向左前方指了指:“刚才李校尉还在那边。”
      叶霆快步冲过去,果见一处坡地之上,一个红袍银甲的天策将军刚将一名狼牙军刺死于枪下,矫健的身手,熟悉的身影,果然便是李霆。
      “李霆!”叶昼脱口叫道。
      李霆提着枪,转过身来。叶昼从未见过李霆这般神色,眉宇间还带着杀气,神情严冷,一阵挟着烟焰的风刮过,李霆头上的长翎被吹得飘扬起来。
      他就这样站在原地向叶昼看了一会,才问道:“你来干什么?”
      叶昼被他注视着,忽然间意识到自已现在这模样的狼狈,一身风尘,头发凌乱,刚才杀狼牙兵,此刻衣上脸上尚沾着血迹……可是这有什么关系,李霆在眼前了,他在眼前了!
      “我来找你。”叶昼说,没发觉自已声音在发抖。
      李霆没说话,只是转开了眼光看了看坡下一具战马的尸体,那是他的坐骑霜夜驹,刚在几个狼牙兵的围攻中被刺死了。
      战斗的呐喊厮杀声渐渐停歇了,作战双方开始撤退,结束这一场接战,暮色沉沉地向天地间弥漫进来。

      李霆将叶昼带回天策府的临时营地,将他领到自已的帐篷中,让他等着,自已出去,过了一会,打了一小盆水进来,让叶昼擦脸。
      “一会趁着天黑,你潜出去,及早离开长安,回藏剑山庄去吧。”等叶昼擦洗干净脸上的血污尘土,李霆一面将一大块烤熟的肉递给他,一面说吧。
      “不,”叶昼断然拒绝,“我是来找你的,我,我跟你一起同叛军们作战。”
      李霆摇摇头:“孩子话。现在叛军已攻进西京,圣上幸蜀,这里处处都是凶险,我们天策军残部已被迫退守在此,今天的战况你也看见了,我们只能守住这一隅,但兵力不足以突围,很可能……”
      “我不怕!而且我也不是孩子了!”叶昼不满说道,伸手接过李霆递给自已的烤肉,咬了一口,粗粝的肉质坚硬似木石,几乎咬不动,“这是什么肉?”
      李霆平静地道:“马肉,战死的马。我们被围多日,粮草已绝,从前日开始,已不得不割了战死的马的肉来烤了当食物,再过几日,只怕连马也不多了。”
      叶昼怔怔地看着他。
      天已黑尽,帐篷里没灯火,只有外面火堆的光隐隐地透进来,照在李霆的侧脸上,模糊里看得出他带着倦色,却刚毅依然。
      “我身为天策府军人,战死于此,理所当然,但你没有在这死的理由,你回藏剑去吧。”李霆低声道,“你父母只有你们两个儿子,叶晚他——”
      李霆的语声顿住了,声音消失的末端,似有被刀子割过的痛楚。
      “我哥战死了,但还有我啊!”叶昼说道,抑制着声音里的颤抖。
      李霆点点头:“是,你父母还有你这一个儿子,所以你不能死在这里,你一定要好好地回去。”
      “不!我是说,李霆,你……你还有我啊!我特意赶来就是要与你在一起,打仗也好,战死也好,我同你在一起。”
      李霆怔住了。
      叶昼把烤肉放下,横了心,靠过去伸出双臂抱住李霆:“李霆,我跟你在一起,哪怕战死我也不后悔!”
      李霆身躯僵硬如石,呆了半晌,伸手想推开叶昼,但叶昼年纪虽轻,用惯了重剑的人,力气却也不小,紧紧抱住他不放手。
      “叶昼,你知道我与叶晚……”李霆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到。
      叶昼把脸伏在他肩上,点头:“我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你的那时候我就知道了。”
      静默了半晌,李霆缓缓地道:“所以,叶昼你明白的,叶晚他死了,我已是一个空壳。作为一个军人,我的残躯是要为大唐国土而亡的,但我的心已经跟叶晚一道死在了洛阳。叶昼,你还年轻,你值得更好的——”
      “李霆,在我心中,你是最好的。”叶昼打断他的话。
      李霆顿住了,良久,叶昼但觉自已手臂中紧抱着的男人身躯微微颤抖。
      “李霆……”
      “以前叶晚也说过这句话……”李霆的声音哽咽着,“我一介武夫,无财无权,粗莽不文,他是翩翩贵家子弟,却对我说‘你是最好的’,我还当他是在取笑我……我对不住叶晚,十年里我连朝夕相处的长相厮守也没能给他,便连他死的时候,我也身在长安,无法在他身边与他同死。亏欠他这一生,若能有来世,我还须好好补偿他……叶晚,叶晚!”
      叶昼呆呆地听着李霆流泪低唤自已兄长的名字,自已想说话,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过了许久,李霆终于控制住自已的伤恸,深深呼吸一下,拉开了叶昼抱着自已的手臂。
      “叶昼,你好好地回去,若你是要为大唐,可以有很多方式来效国,不一定非得战死才算;若你是为我……你还年轻,你的明天很漫长,会有一个更好更合适你的人,在这个‘明天’里等着你。那人不会是我。”
      “李霆,我只想要你啊!”叶昼听到自已语声中的绝望。
      更让他绝望的是李霆的回答,语气出奇的柔和,却不容置疑:“我只要叶晚,我爱他。”
      叶昼坐在原处,眼望着李霆站起身来,拿起他的长枪,转过身向帐篷外走去,依然是挺拔高大的背影,连头也没回的坚定。

      天宝十五年冬,到唐军朔方军营里运送武器的藏剑山庄三庄主叶炜返回庄里,命人召来叶昼。
      “我在朔方军遇到了以前天策军的旧士兵,有一位说他原属无忌营,他营中一位姓李的校尉在突围时重伤,救治无效,临死前托那位士兵将一件遗物捎给你,那士兵让我把它带回来。”叶炜说道,将手中一个小小布包递给叶昼,又道,“没想到小昼你只出过两次门,却已有天策府的相识呢。”
      叶昼平静地接过布包,向三庄主道了谢,转身回自已的院子里,把布包打开了,里面是一条金丝编织的发带,末端沾着的血迹已经变成铁锈般的深褐色。
      叶昼知道,这是兄长叶晚昔日绑发的发带,曾在某个天策府军人的身上珍藏多年,生前赠他,死后伴他,直至他完成了一个军人的责任。
      叶昼紧紧地把这发带攥在手里,无声地哭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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