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嗥[剑网三]》川上羽

2、今夜花好月圆，不如死个情缘

　　不会取名字的父母是最可怕的，他们可以用两个字将一个充满文化气息的复姓变成一个笑话。
　　——司徒一一

　　我同意。还有，楼上你真的有名字？
　　——百里青羊

　　…………

　　我叫百里青羊，如你所见有个充满文化气息的复姓，但我父母对葱爆羊肉丁的热爱注定了任何姓氏都拯救不了我的名字。万万没想到，我竟然要出演一篇三流武侠小说的女主角，而作者就是我自己。

　　什么，你说这句话序章讲过了？你不知道考试重点得划双杠线，重要台词都得说三遍吗？
　　什么，你说我骗字数？我鼻子不通气儿，听不清。

　　在序章中我讲述了一个惨绝人寰的父辈故事，由我亲爹杨贤风主演，王师傅与谢伯伯友情客串，一手把我拉扯大的神棍姑姑担任旁白。这个故事成为了日后所有人间悲喜剧的祸根，它可以概括为一句话：爸爸，你就是个笑话。

　　讲完了因，我们也该来看看果了。不得不说，父亲即便自表面舞台退场，他所遗留下的笑话也阴魂不散、源远流长，至今仍孜孜不倦地捣腾着我本就一塌糊涂的人生。

　　好了，让我们回到公元745年的春天，就从这里开始吧。

　　……

　　唐天宝四年，我十七岁，刚在浩气盟天璇坛打了段小工，年华如花，前程似锦。我的顶头上司、天璇坛坛主影大人还屈尊给我下了句评语，说我这个人除了人品不好之外，什么都好；除了正事不干之外，什么都干。

　　世上还有一个如此了解我的人，我感到很幸福。

　　入盟三个月以后，我终于找到了一桩我也能干好的正事，史上通称“会战唐门”。这桩事件的起源不算坑爹，但比较坑儿子，有兴趣的人可以活用搜索引擎了解一下。简而言之，就是唐家堡由于种种原因被好几路人马放学后堵着打，被迫求助于武林红领巾浩气盟的悲伤故事。

　　我姑姑说了，会战唐门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副本，你要是不会开剧情，可能连头一个BOSS的面都见不到。即使剑三开放了90级，即使有深得唐简真传的神T毛毛坐镇，该扑街的猪队友照样扑街一地。

　　这么有难度的副本，简直太适合秀高端了。

　　没错，我就是来秀高端的。我要向影大人证明，我不干正事不是因为我干不了，而是因为我懒得干。只要证明了这一点，不用多久，我就会升职加薪，当上七星，迎娶高富帅，走上人生巅峰，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

　　出发给唐家堡解围之前，毛毛曾经豪气干云地向我说过：“人生最为快意之事，莫过于初阵便遇上强敌。若有幸得胜，那自然是吐气扬眉，荣光无限；纵然力战而不敌，也算是光明磊落拼了一场，不致留下遗恨。”

　　实际展开行动之后，我觉得可以补上一句：人生最为悲痛之事，莫过于初阵中我的小伙伴光明磊落闯大门，而我却得暗搓搓地绕小道给他扫清路障；当我手脚并用攀上第一座瞭望台、准备勒断放哨者的脖子时，突然发现那人是我的前情缘。

　　没错，我，百里青羊——不许嘲笑我的名字——此时此刻，就遇上了这样的场景。

　　“……分手快乐，我们又见面了。”

　　我尽可能自然地敞开胸腔吸了口气，冲眼前面如死灰的男人堆起笑容。
　　“黑唐门黑得开心不？继续啊。”

　　时间回溯到三个月前，我俩死情缘的那天晚上。

　　如今想来，这段记忆依旧如此鲜明，如此的——大快人心。
　　没错，就是大快人心。

　　我同前情缘的相识说来奇妙：他是我在昆仑山修行时充话费送……呸，上山打狼途中捡回来的。当时他饥寒交迫倒卧在路边雪堆里，见我走近便拼着最后一口气滚到路中央求救，而我一时收不住脚就结结实实踏了上去，彻底将他刚吊起的一丝气息挤出了脏腑。

　　他被我救醒后痴坐半日无语，在我百般盘问之下才断断续续讲起了“自己本是蜀中唐家子弟、被父母逼着迎娶不喜欢的女子、最终为了追求自由恋爱而千里逃婚”的励志故事。而我作为一个教科书式的标准叛逆儿童，当场被他勇于反抗包办婚姻的大无畏精神感动得热泪盈眶，同他一拍即合，相见恨晚，就这么王八看绿豆对上了眼。

　　然后我就做了王八。

　　这不能怪我智商低——姑姑同我讲过唐家堡堡主唐傲天一生致力于拆散儿女姻缘、拆完姐姐拆妹妹的往事，所以我不假思索就相信了前情缘的说辞。如今想来，唐堡主这次属于断了腿还在轮椅上中枪。

　　说是情缘，其实也就是“相亲看对眼先处着试试”的状态，截至死情缘为止都没有发生什么喜闻乐见的千里送经典桥段，我们最亲密的接触大概要数双人同骑。
　　这当然啦，本传记属于全年龄向嘛。

　　我俩死情缘是在三个月前的晚上，当时他正背着我偷偷放飞一只小鸽子。我二话不说就搓了团雪球把鸽子打落，还没来得及拆信细看，前情缘已经吓得面无人色，不等我开口就双膝一软跪了下来：
　　“羊儿，你冷静些听我说……是我对不起你，你怨我吧！”

　　然后他就像当年获救时那样，竹筒倒豆子似的冲我说了起来。
　　不过这一次他讲的故事，却是彻头彻尾的另一个版本。

　　他说，其实自己在蜀中老家早有婚配，现在娃儿都能出门打酱油了。
　　他说，自己当初离家出走是因为老婆太剽悍，一发脾气就把他绑在门板上当靶子掷飞镖。
　　他又说，自己思前想后，终究还是放不下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于是决定回家同妻子重修旧好。

　　“……”
　　我冷静地托着下巴听他说完，半晌没答一个字。我想我大概会是有史以来最温顺的小三，一不哭，二不闹，三不上吊，八一八见。
　　什么，你问我为何直接从三跳到八？因为我觉得自己简直是个三八呀。

　　是的，我只还了四个字给他：
　　“八一八见。”

　　前情缘显然不懂八一八这么高深的词汇，但我也不打算向他解释了。

　　我只是冲他柔情似水地笑了笑：
　　“别紧张小哥哥，你又没占到我什么便宜，我不会为难你的。”

　　说着我就一抬腿将他勾倒在地，顺手提起他裤带把他从昆仑飞仙桥上摔了下去。池面上瞬间绽放开大朵绚丽的水花，一如少女还未呱呱落地就嘎嘣嗝屁的爱情。

　　前情缘落水后似乎挣扎着冲我喊了些什么，但那天的风儿有些喧嚣，总之我是一个字也没听清。

　　“你放心地回家吧，我会替你处理好后事的。”我扒着桥栏用口型朝他一字字喊道，“不用谢我，我的理想是成为武林红领巾。”

　　说着我就把他那只小信鸽捡回去炖了锅汤，顺道告诉路过的师兄有人正在池里偷采千年冰芯，深藏身与名。

　　——好了，回忆结束。

　　那么接下来，就该面对现实了。

　　“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我笑眯眯地捏着绞杀索两端在前情缘脖子上打了个蝴蝶结，自己都被自己的镇静与宽容感动了。

　　“羊、羊儿……”
　　他喉头上下滚了两滚，强撑起笑容颤巍巍地开口道：“我们曾经如此相爱……”

　　“咩，差评。”我面无表情地将绳索一拉，“这是我杀你的理由。”

　　我当然没有真把他勒死，我一向不喜欢用杀人解决问题——事实上杀人往往只会制造更多问题，可惜很多成年人都看不清这一点。

　　“羊……我……你……”
　　男人倒下之前仍有一线意识，拼命从咯咯作响的喉咙中挤出字句。

　　“抱歉，今儿个我思绪有些喧嚣，好像听不清你说什么。对了，不如我们扯个平怎么样？”
　　我边说边加重了手上力道，平静地看着男人像某种无脊椎动物一般口吐白沫萎顿在我脚边，然后顺手将他从高台上推了下去。
　　“你看，你也听不清我说什么了。不用谢我，我们大浩气本来就是武林红领巾。”

　　这点高度反正也摔不死人，你骗我青春华年，我便还你伤筋动骨一百天。传说贱人无法感化只能矫正，我也真心希望这男人的性格能同筋骨一起返本归元，别再出门祸害纯情少女了。

　　眼见他脸着地呈“大”字形抽搐两下就没了声息，我狠狠吐出一口浊气，满面沉痛地转向某道悄然立于我身后的灰色人影：

　　“影大人，您说我是不是瞎了眼才会看上这种男人？”

　　名叫影的人影将头颈微微一侧，惜字如金地赏了我四个音节：
　　“你才知道？”

　　“……”
　　我痛心疾首地按住胸口：“我要向谢盟主告发你，说你对属下施加精神虐待。”

　　“我只是对属下难得的自知之明给予肯定。”
　　他向不远处的另一座高台一抬下巴，简明扼要地下了命令：“人还没清完，干活。”

　　“你有没有一点人性。”我悲愤地抗议道：“为了表示自己对好妻……我是说，浩气盟的忠心，我刚刚亲手处理掉了自己的老相好！”

　　“我的确没有。干活去。”

　　“可你当年……”

　　“我没有也不需要当年。你还有多少废话，一口气讲完。”

　　“…………”
　　说的也是，我不该对现在的他怀抱期望。搞情报的，搞暗杀的，都没人性。有人性的，都被人搞。

　　尽管我早已对故友的遽变了然于胸，但当他拂袖而去丢给我一个陌生的冷酷背影时，我仍感觉有绵密的蛛丝缠紧了颈项，几乎不可遏制地想冲他放声高喊“你他妈别给我学韩剧装失忆”。可惜我磕磕绊绊憋了半天，最后迸出喉头的也只有这么一句：

　　“我若成功完成了这次任务，你是不是就肯承认我的能力，放我离开天璇坛？”

　　影遥遥背对着我孑然而立，话声依旧是近乎无情的干脆爽辣，仿佛一把甫一出鞘便封喉断首的刀。

　　“——天璇言而有信。”

　　于是我安心了。
　　同时，也绝望了。

　　如果说死一个（刚谈上就暴露渣男本性的）情缘等同于剪指甲，那么死一个（相处甚欢、亦师亦友、当做男神尊崇了十几年的）亲友就像是活活撕去指甲边上的倒刺。

　　而我如今先掐死了一个那样的情缘，接下来又要死一个这样的亲友。

　　这十几年来，我眼看他救了我，眼看他教过我，眼看着他变了，眼看着他走了。即使认定了眼前顶着故友名字的角色已被人盗号多年，亲手删好友时仍是痛心不已。

　　怎么就这样了呢？
　　百里青羊的人生，怎么就走进这种死完父母死情缘、死完情缘死亲友的死胡同了呢？

　　当我旋踵向下一座高台迈步走去时，脑海中反反复复盘旋不已的都是这么一个问题。

　　……

　　——确切说来，我在四岁以前都还过着平淡无聊又祥和安稳的幸福人生。只在四岁以前。

　　我出生于巴蜀平凡的四口之家，父母恩爱家庭和美，大哥从小远拜纯阳，前途无量。一切都很完美，唯一不完美的就是我家在自贡。世人皆知，十余年前的中秋佳节，自贡城曾经历过一场毁灭性的、纯属躺枪的屠城浩劫。

　　先人作歌曰：月圆之夜人未圆，红颜殒，尽荒凉，琴剑相依梦一场。可叹情深无寄处，多少恨，付痴狂，冲冠一怒满城伤。

　　翻译：月饼节那天有人（王遗风）死了情缘，很难过，于是把一城人都给砍了。

　　多年以后，世人方才惊觉自贡屠城并非王遗风死情缘后的报社之举，而是其师兄萧沙精心策划的嫁祸阴谋。但这对我而言都没什么要紧——在当时年方四岁的我眼中，这场死劫的本质就是：天塌啦，地陷啦，爸爸妈妈不见啦。

　　我仍然记得，当年恰巧取道自贡而救下我性命的唐烟唐影尚在弱冠之年，过分相似的苍白脸容被满城血光映得形同鬼魅。我也记得烟给我塞过的鸡腿，影教我打过的炮，以及他们离去时近乎完全叠合的清癯背影，唐烟忽闪着一对善睐明眸吐露的赠言：

　　“虽然有时活着比死更辛苦，不过我和哥哥都活到现在了。所以青羊，为了报答我们的恩情，你起码也要辛苦地活上十年才行啊。”

　　那两道从容远去的背影，从此便成为我一路追逐的目标。

　　在这十来年间，我先被大哥带去纯阳宫念了三年道德经，离山出走后又跟随姑姑游走江湖坑蒙拐骗，直至十四岁那年生下一场险些丧命的大病，才被姑姑以“暑热之症需在极寒之地调养”为名送上昆仑山，寄在一位守山门的无名老者身边疗养。

　　如今十年已过，当我兴冲冲地收拾行囊奔赴浩气盟与故友相会时，这位“据说就是唐影”的天璇大人却只向我问了三个字：

　　“你是谁？”

　　姑姑说过，失忆本就是苦情故事里的常见梗。我还真不怕他失忆，我只怕他不是真失忆。

　　在今天以前，我已花了三个月尽力翻搅影哥沉眠的记忆，但最终还是以今日的低头认命收局。必须承认我没那么大面子能唤醒装睡的人，追问再多遍也只会得到同样的三字回答——不是没爱过，根本就是“没见过”。

　　人家都说没见过我了，那我还说个屁啊。

　　自这一刻起，我已清楚知道自己命数够惨人缘够烂，交情缘则死情缘，结亲友则死亲友，唯有本人却怎么也死不干净，走到哪里就把衰运抹去哪里，真是应了那句活着要比死还辛苦。
　　一言以蔽之，我大概是朵命犯天煞孤星的女子吧。

　　但那时的我还不知道，我的爹不是爹，娘不是娘，被我视作渣男的前情缘其实连渣男都不是。我的人生不是什么死胡同，而是一出娘胎就脱了肛的草泥马。

　　我也不知道，我并非“大概”而是真踩在劫、孤二煞同辰的大凶之刻降生，民间对我这种人有几个传统称呼：触霉头，扫把星，注孤生。

　　我更不知道——即使在年近奔三的今日也不敢确信——这样人品不好正事不干还命犯凶星的我，竟然从一开始，就被人指定了要去拯救世界。

　　这一切的一切，以及未来更加辛苦的十年升级路，十七岁的百里青羊都尚未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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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基三小知识：
【会战唐门】：剑网三80级秘境，背景就是很多坏人打唐门，我们帮唐门打坏人。
【自贡屠城】：青羊老家发生的屠城惨案。群众一直认为是王遗风干的，真凶是萧沙（一个让人打到吐的BOSS，就像火影前期的大蛇丸一样啥坑事都是他干）。
【昆仑】：剑三门派之一（玩家不可选）。走修仙路线，位置在恶人谷隔壁雪山上。
百里青羊属于典型幸运E，人物灵感来源就是……决定写一个看似把所有狗血俗梗都撞上、其实人生独一无二的神奇女主。因为男主是烟影那两个超神秘的家伙，所以故事里也充满他俩设计的骗局，还是稍微有点悬疑色彩的XDDDD
但愿最后能成为让人大喊“诶诶诶诶是这样哦？！”的故事吧w
PS：伪更修文。设定完善，修正了影的态度和后文相符，章末新增上帝视角剧透。方便新读者接受下卷开始不断神展开的黑幕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