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蜕》尹沫遥

1、始。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阳光对我来说已经成为一种奢望。
　　曾经我也同许多人一样，对温暖的光线充满向往，但那种摸不着头脑的感觉早已被丢弃在记忆的某个角落，再也找不到。
　　“今天也会是个适合作画的好天气。” 林纾对我说，现在天才蒙蒙亮，他已穿戴齐整，转身提起放在一边的作画工具，然后走过来将我用力搂进怀里，进而松开。
　　他的动作很温柔，像是怕破坏了什么。
　　很快，我就听见他踢踏踢踏走下楼梯的声音，我知道不久之后，这个男人就会出现在房前的庭院里，面对着那堵正对窗门的厚墙，提起画笔。
　　而在大部分的时光里，我只能躲在主卧深色的窗帘之后，透过昏暗的玻璃窗子关注他的一举一动。
　　如同在从前的某些时光里一般，偷偷地躲在属于自己的电脑面前，默默地一遍又一遍地看着我们曾经一起合作完成的设计稿。

　　清晨有着稀薄的雾气，林纾站立在那堵厚得不像样子的白墙的对面，沉默不语。
　　偶尔灵感四溢，便会用右手上的刷子亲吻上洁白的墙壁，动作优雅自如，不像是普通的人。
　　在经过一周或是更长时间的整改后，一副完成的画作又会在他的亲吻之下，被一桶白漆彻底化为虚无。
　　仿佛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

　　这里是已经过世的外婆留给我的老房子。
　　非常老旧的两层小楼被生机勃勃的绿色植物所环绕，庭院外原本的低墙在我们一开始到来的时候，就被林纾改建成高高的围墙，将我们与外界相隔开来。大抵还是因为世界还没有变得那么容易接受异类，我们只能够躲藏在自己建造的围城里，假装什么都听不见。
　　距离我辞职离开以前的公司，回到这里已经过去将近两年。
　　林纾曾与我在那个我为之奋斗了六年的公司里，一起因为案子的成功相约在我租赁的房子里碰杯畅饮将就着在冰冷的地板上一觉睡到大天亮。
　　面瘫一样的脸孔在酒精的作用下，竟然也会变得无比鲜活。
　　第二天早晨，面对彼此乱七八糟的发型与周围还来不及收拾的狼藉，不顾形象地指着对方笑到肚子抽筋。
　　“啊喂，还说我，那时候不知谁的呆毛翘得那么高，还不知道弄下来。”林纾笑眯眯地吐槽，伸手就打算拿出手机来寻找证据，“噢噢噢我记得手机里还有真相诶，要找出来给你看吗？”
　　腹黑无耻如此人，我真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在夜晚到来的时候，林纾总会悄无声息的收拾好一切才回到卧室。我想他是不太喜欢点灯的，因为即便是进入了房间，他也只会迎着月光小心翼翼地将我枕在他的手臂上，偶尔会拿梳子替我梳理一下已经为数不多的短发。
　　我习惯了他从来都主动的性格，他也乐得总是对着无法见光的我一直喋喋不休，像是我早逝的父母一般爱念叨。

　　他习惯在晚上入睡前，喃喃着诉说最近的所见所闻。
　　例如，“今天我画的画你还喜欢吗？”
　　或是，“……上周隔壁空了很久的房子似乎终于卖出去了。”
　　“今天遇见新邻居，直接吵了一架。”
　　“那实在是个非常讨厌的男人。”
　　是的，即使我和林纾都喜欢男人，但还是不可否认，长相讨喜的邻居，真的是一个十分讨厌的男人。
　　由于老房子的隔音效果并不好，因此我总是能够在房间里听见林纾与新邻居因为地界的问题争吵不休。
　　“我已经将这里买下了，所以我绝对有权利要求你将这堵我认为实在太占地方的墙壁推倒了重建。”
　　“你是在开玩笑吗？这里也是我们的房子，我当然有理由在这里加固一堵本来就在这里的墙。”
　　“那也不能够说明，你加固的位置没有占到我家的地！”
　　林纾坚持着不愿意退让，而对方也不是这么好相处的人，谁都不愿让步，使得矛盾愈发地激烈。
　　甚至有一次，对方还拿着工具把一部分的墙壁给敲掉了。
　　“你也很讨厌他吧？”林纾替我盖好被子，语气非常的奇怪，是一种我说不出来的感觉。
　　像是懂得，确又是不完全明白的那种感受。

　　以前公司里的女同事总是有事没事的喜欢组织一些聚餐，时常还喜欢相约去KTV鬼哭狼嚎一番。我是从来不敢拿起话筒的人，每每都会找一个最角落的位置，常常是趁机打一打酱油就赶紧溜回家。
　　而林纾不是，他是敢于在女汉子的压迫之下奋力崛起的真汉子。
　　当然这个理解，在他被逼迫之下，拿起话筒脱下斯文的外衣开口唱歌之后就破灭了。作为一个五音不全却完全不自知，还深情款款地哼唱着流行歌曲之类的绅士男，对女汉子们的杀伤力不可谓不强大。
　　大概是对方的魔音实在太过强大，导致于我这个纯汉子也不小心被秒杀，完完全全地落入对方的手里，翻身之类的完全想都不敢想。
　　“其实我小时候钢琴有过十级。”林纾不服气地说，眼里明明都是得意，“你可别学那群女人一点都不识货啊。”
　　他说着就伸手将我按进他的怀抱，明明是那么温暖的怀抱却无法把温度传递给我。
　　我突然觉得很冷，很冷。

　　林纾最近变得开始沉默起来，和过去跟着经理一起出差遇到难缠的客户，然后据理力争唇枪舌战时候的他一点都不一样。
　　他已经停下了在白墙上作画的习惯。
　　这个两年来一直没有间断的习惯，因为墙角被敲损而暂时停止。
　　他开始长时间的将注意力放在新邻居的身上。
　　失去了关注的我逐渐变得不安起来
　　“别在意，这些事情很快就会过去，我不会让他伤害到你。”林纾安抚着我。
　　即使是有这样的话语，我还是无法立刻淡定下来。
　　相比起我，那是个太正常的男人。
　　比我健康。
　　比我鲜活。

　　其实在此之前的一段时间里，林纾会用一种近似悲哀的眼神看着我。
　　我想他大抵还是很在意的。
　　我已经无法与他同其他的普通恋人一样能够时刻相伴了。
　　虽然我已经记不起自己究竟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我也想同林纾和从前一样，空闲的时候在大大的庭院里打上一会篮球出一身臭汗，或是将楼下的客房改造成游戏室，备上各种桌游还有斯诺克。
　　便纵我们只有两个人也能够活的很开心。
　　但是一切，都已经朝着无法挽回的方向奔腾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