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越琴师》毓苍山

6、图卷

　　我放缓了呼吸，侧耳倾听，仔细辨别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因为那宁静的乐声仿佛要和夜色融入到一起……当我停下脚步时，我发现我自己已经不由自主来到了弹奏者的身边。

　　湖绿衣袍随风而动，发髻梳地一丝不苟，灯光落到他身上，给镀上一层橙金色，弹琴者只专注地弹奏，只留给观众一个棱角分明的侧脸和削尖的下巴。为什么，这个人总带给我谪仙一般的感觉，让我不敢轻易打扰。

　　一曲终了，他缓缓起身，向我一揖：“师姐。师姐今次特地来看沧海弹奏，可是对沧海有何指教？”

　　我没料到他会那么问，怔愣了一瞬，扯开话题：“此曲弹得不错，不知曲名叫什么？”我向他走近，木地板发出“哒哒”声。

　　他轻启双唇，道：“《野渡》。”

　　我微讶，先前他的怒气似乎已经消失无踪了。他周身都散发着一股宁静的气息，由内向外，闲适而自然。我转念一想：这也算是一种修为吗？琴师与琴可说是形影不离，修行者需要很高的心理素质——沉着、冷静、谨言慎行、随机应变。

　　心平气和，似乎是琴师首要掌握的修行要领。

　　这些是龙胤怀告诉我的，想到他，我有些开心。我走到琴旁，单膝跪下，伸出一只手来拨弄琴弦，小指，无名指，中指，食指依次划过七根弦，声音出来，古朴杳远。

　　我心中一动，转头面向沧海，对他一笑：“沧海，教我弹琴吧。”

　　“我什么都忘了，你教我，我重新学，好吗？”

　　沧海的瞳孔微缩，半晌道：“师姐的技艺在我之上，恐怕我教不了。”

　　“是吗？”我收敛了笑容，不知道说什么。

　　连空气都沉默了会儿。

　　“沧海，你多大了？”我看着湖面，低声问道。

　　“十九。”

　　十九啊，果然还是个孩子。我侧过头来看他，他亦望着湖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整天呆在流觞阁其实没有什么事可做。除了用餐，喝药，定时的向师父请安，其他时候都是自己安排。我每天都做的一件事就是闲逛，漫步这座设计巧妙的庄园。而记忆始终没有要恢复的迹象。

　　.

　　今日午膳过后，我仍旧是无所事事，就继续在流觞阁闲逛。逛着逛着，不知不觉来到了静兰阁。看着匾额上“静兰阁”三个大字，仿佛受到某种力量蛊惑。我盯着那扇门片刻，推门而入。

　　我被当下之景震撼到了：三面墙前方的书架上都堆砌着竹简，特别是与我相对的那面墙，书架比人还高，竹简数量之多，让人吃惊。而在这些书架中间摆放了几排低矮的书架，这些低矮的书架上则放着线装书，并不很多，但摆放得很整齐。仔细看，这些书都有归类。走到书墙背后的楼梯往上爬，二楼同样是摆满了书册。

　　我随手拿起一本书开始看，发现里面好些文字难以辨认。但通篇看下来，又能识得几个，有几页还能勉强知道说的是乐谱，草草翻阅几本过后，我便放回原位，又拿其他位置的看。

　　看得久了，头有点晕，我换个姿势，感觉眼前黑了一下，急忙稳住身形。动作间碰到了一摞竹简，就在我肘部位置，几卷竹简散开了。我正欲重新摆好，拿起一卷竹简时，里面掉出了一样东西。展开来一看，却是一张羊皮质地的图样。

　　直觉告诉我，这卷竹简一定记录着不同寻常的东西。

　　.

　　展开羊皮，上面画的是地图，我看不懂，只好放在一边。转而将注意力放在那卷竹简上……看字迹已有些年岁了，而且我总觉得那些文字有些熟悉却又难以辨认，仔仔细细一个个辨识，上面写的是——

　　“真平六年，赤胡與越交戰……風動眉飐，赤胡多穆大齊揮鞭南下……子一手指杓，坐彈……”

　　“后面写的是……嗯……”有些文字已经模糊得辨认不出。

　　而且看样子这卷之后还有下卷，看看天色——天都快黑了！我待了有那么久吗？算了，明日再来接着看。

　　心中记下竹简的位置，将羊皮放进去一起卷好，放回原位。开始往回走……是了，之前虽然几乎没看完正卷的文字或整本的书册，但是也翻阅了好几本，整个屋子里哪些位置放那些书我也差不多摸清楚了。如此一来，以后要查看什么资料也方便了，真是不错。

　　我心里琢磨着事情，以至于推开门时也没有注意旁边有人，等到余光察觉抬头去看时，只见一黑影晃过——什么东西！我追出几步，听见身后一声呵斥：“什么人！”我扭头去看，昏暗中一团黑影飞身而至，我惊得急退几步，膝窝撞上横栏，腿一软，向后翻身坠入湖里。

　　裸露的肌肤一接触到刺骨的寒冷，我的心脏猛然紧缩得快要停止跳动，情不自禁地张嘴呼吸，湖水一下子灌入口腔和鼻腔，随即有感带一股大力将我提起。但寒冷，夺走了我剩余的意识……

　　“巴尔，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我投降？”说这话的女子清冷嗓音中饱含轻蔑。

　　“哈哈哈哈……流水琴师？你今日还能怎么逃？”粗犷笑声丝毫不掩猖狂。

　　良久，听到的是一声轻哼，再然后就是众人的低呼，水花激荡的巨大声响——眼前明灭变换，最终还是归于黑暗。

　　“冷！”我被一股冷意激醒，睁开双眼看到一片昏黄。抬手用手背贴着额头，察觉到额头冒了薄薄的一层汗珠。回想起刚才的那些声音，心中十分疑惑，难道说的记忆开始恢复了？

　　我“蹭——”地一下坐起身，打望四周，认识到是自己的房间：门关好了，窗户只留下一个缝隙，隔绝了外界的寒意，耳畔的风声也变得静悄悄。我闭上眼睛感受四周的每一个动静，神识越发清醒，我陡然想起来——我不是掉水里了么？

　　“吱——呀——”有人推门而入，动作轻缓。一角艾绿色衣袍映入眼帘，被风吹得飘动不已，是沧海啊。

　　他进来，先是看我一眼，见我醒了也不惊讶，径直走到几案边，将手中的东西放下。又走到香炉旁，揭开金褐色的铜炉盖子，香炉上花纹交错，十分别致。他查看着香炉里面，手里没停，嘴上说着：“师姐快把外袍穿上吧，别着凉了。”

　　我回过头看床边放的一件件衣裳，一把抓过来看它的样式：外袍依旧是白色的，但花纹有所不同。从肩到臂膀处是用极细的金线绣制的花朵图案，衣领也采用了荷叶边的设计。

　　我细细欣赏着沧海拿给我的衣服，慢慢地，发现了一个问题——我的衣服是谁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