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坤决》华山云

45、不醉不归

　　两人并没有走太远就来到了醉仙阁。自从回到明月城，诸葛乾坤还真的未曾再来过这里，这里曾经有过一段不怎么美好的记忆。诸葛乾坤表面上优哉游哉地在黑衣女子身后漫不经心地走动着，其实全身已经进入了戒备状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任周围有怎样的风吹草动她都绝不会错过分毫。醉仙阁里，一楼当然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各种足以引起所有人旖旎遐想的声音漫布充斥着，几百种香料的味道飘荡在空中。诸葛乾坤跟随着这女子来到二楼角落处一个不起眼的小屋子门前。女子突然回身，狠狠地瞪了诸葛乾坤一眼，猛地伸手在她面前撒下一把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香料，诸葛乾坤抽动一下鼻子，微微皱了皱眉，然后就紧闭着眼睛躺倒在地了。

　　眼看着这个几乎从来没有失算过的大名鼎鼎的诸葛乾坤就这么轻易地中招倒在自己面前，按理说女子应该得逞地笑一笑的，就算不笑，至少也该露出些得意神色。但她只是轻声地叹口气，抬起胳膊招了招手，立即便有一群小厮从边角处闪出来。这个角落本来是安安静静的，可这女子一招手，这群人就如同是突然间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一般，齐集在女子面前。女子打了个手势，这群小厮就立刻七手八脚地把诸葛乾坤抬了进去。

　　青楼里的房间总是装潢得格外花哨，一般来说，虽然未必上得了台面，但也总是尽量弄得春意撩人以烘托气氛。但这间屋子却如同民宅一般普普通通，陈设简直单调极了，除了一张没有上漆的普通木床以及上面铺着的蓝青色粗布以外，简直就没有任何可以算得上完整的家具。椅子是断了腿的，歪歪扭扭地斜靠在陈年斑驳的墙壁上，桌子少了一大半的桌面，勉勉强强放着一个破破烂烂的瓷碗。女子走进来，对于陈旧破烂的一切根本毫不在意，而是专心致志地盯着端坐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两个人。她挥了挥手，跟随在后的小厮立刻把诸葛乾坤也给放在床上。女子走上前，抱起诸葛乾坤的头，将她的脸庞转向坐在床上的人，问道：“这下你能安心一点儿了吧？”

　　坐在床上的两个人，一个是冷小群，另外的一个是陈旭。冷小群看到诸葛乾坤，先是笑了笑，继而便重新露出一脸的愁苦。陈旭转着眼珠看向他，良久之后叹了口气，继续保持沉默。女子突然俯着身子，面对面看着冷小群，脸庞凑得很近，近到彼此可以看清楚对方脸上的每一根小小绒毛。冷小群眼睛猛然瞪大，分外惊讶地望着女子。女子的目光分外复杂：“你知道吗，她曾经是我国家的最大威胁，所以我要除去她。但现在，她就如同一只拔了牙的老虎一般，我对她已经毫无顾忌了。按理说我很应该放她一马的，但是……”女子皱了下眉，伸手拨开自己的衣襟。冷小群眼睛瞪得更大，惊叫：“你干什么，你干什么？！”女子没有理会冷小群的惊叫，把衣服又展开了一些，露出里面已经结痂了的两个狰狞恐怖的伤口，就像是两只野兽的大嘴巴，好像随时都准备着要吞没什么东西。女子抬眼对上冷小群恐惧的眼睛，微笑道：“这就是她对我的伤害，如果你是我，你会放过我吗？”她叹口气又说：“本来我的武功就算不是顶尖高手也绝对可以雄踞一方，只可惜，她穿了我的琵琶骨，所以……”她仿佛在回忆着过去的惨痛经历。冷小群本来冰冷的脸稍稍缓和一些，他说：“她为什么要对你这样呢？”女子用比男子还要柔和细滑的双手抚摸着自己的伤疤，低沉着声音说：“因为我要刺杀她。”冷小群说：“这就难怪了，如果你要刺杀我，我是非杀死你不可的。她只不过是穿了你的琵琶骨，已经很客气了。”女子猛然抬头，惊讶地问：“是吗？”冷小群白了她一眼没有答话。女子情绪立刻变得有些激动：“你知道吗？这比杀了我还要令我痛苦，我没有了武功，在江湖中就等同于成了废人，无论到了哪里都只有任人欺凌，而且，因为我无法用力，从此肩不能抗手不能提，我又该靠什么来谋生？”冷小群奇怪地看着她：“你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吗？并且，如果你觉得生不如死，随时都可以自杀的啊？”女子被冷小群的一句问话弄得愣在那里。

　　“原来你和刘振山毫无关系，只是为自己报仇的。”这声音传来，把女子吓了一大跳，因为这声音是属于诸葛乾坤的。与此同时，一个黑影从房梁上一跃而下正好落在女子背后，女子还没有出声就被点穴定在那里动弹不得。那黑影点住女子之后，拍了拍手，转头望向坐在床上的诸葛乾坤，微微皱眉：“早知道你刚才在装死，现在我又何必出手。”说完，她连连叹气，仿佛对于自己刚才的行为已经深恶痛绝了。诸葛乾坤满脸笑意地望着那个黑影，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发现她此时一改往日的又丑又脏，竟然是一身干净利落的装束，以前的邋遢劲一去无踪。黑影躲闪着诸葛乾坤的目光，尴尬地问：“看什么？”诸葛乾坤笑着说：“看你这大名鼎鼎的好事不做今天怎么想起要做好事来了。”原来这个黑影正是仇千秋。仇千秋望着诸葛乾坤，苦笑着说：“我本来今天目标不是你的，我是想对她做的事情搞点破坏，谁知道竟然帮了你的忙……”她边说边转身，看样子随时准备离开。

　　诸葛乾坤忽的一下窜起身飞到仇千秋面前挡住她的去路，仇千秋立刻伸出两手分别抓向诸葛乾坤身上的要害，诸葛乾坤闪身躲过，反手向仇千秋抓去……

　　“我知道你一直都在跟踪我。”诸葛乾坤边动手边说。

　　“那是因为我一路都想给你搞点儿乱。”

　　“可是我这些日子一直过得很是平静。”

　　“那是因为我还没找到好机会给你弄点儿麻烦尝尝。”

　　“但今天晚上你出手准备救我。”

　　“这次绝对是意外。”

　　“真的只是意外？”

　　“绝对是。”

　　“真的吗？智勇双全的程全志程大侠？”

　　诸葛乾坤此语一出，对方立刻收手并后退几步。诸葛乾坤面带笑容地注视着她，两脚收起，稳稳地停在原地。仇千秋对诸葛乾坤看了半晌，突然仰天一笑：“你认错人了，”诸葛乾坤双手下垂，定定地望着她，一步步地走近：“我不知道程大侠为何会自甘堕落地冠上外号好事不做，但据我所知，真正的坏事你仿佛还未曾做过一件。”“是吗？”仇千秋笑着将目光投向冷小群：“我可是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啊。”冷小群突然大喝：“你才不是什么大侠呢，你这个恶棍淫贼……”仇千秋转向诸葛乾坤：“听见了吧？你不是还发誓一定要抓住我的吗？怎么竟然会把程大侠的名号冠到我的头上来，如果被真正的程大侠听见，那岂不是要与你结仇了？”“你不用这么辱骂自己了。”诸葛乾坤说：“冷公子，对于那次之事我想一定是个误会，我相信程大侠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的。”仇千秋突然瞪起双眼狠狠看向诸葛乾坤，好像恨不得将她身上的肉剜下一块：“你凭什么这么说？我还以为诸葛乾坤是怎样黑白分明的好汉，没想到也会如此是非不明！我在这里多呆一秒都觉得恶心，抱歉，先行一步！”她闪身准备从窗户跳出。诸葛乾坤立刻上前，抓住了她将要飞出的脚踝，重新把她拉了进来。

　　“我相信你，程大侠。”诸葛乾坤叹口气说：“当时我确实曾经误以为程大侠是恶贯满盈的仇千秋，只可惜，后来冷静下来之后，反复回想，都觉得程大侠根本不可能那么做。如果程大侠准备对冷公子动手，一早只会去注意冷公子的动静，怎么可能有空与我们纠缠来去？那天我看到你伏在冷公子身上，乍一看似乎要行不轨，但仔细想想，你那个时候双手却在撕扯绑在冷公子身上的那段绳子。并且，从冷公子消失不见到被我找到之间间隔了那么长的时间，如果你是另有图谋，又何必把他带到那里去？更何况，我相信程大侠是个侠肝义胆的好汉，绝对不会做出如此这般地罪恶行径。”仇千秋犹豫着回头看了看诸葛乾坤的表情，诸葛乾坤肯定地对她点了点头，仇千秋这才慢慢回到屋子里，叹口气：“没错，我就是程全志。”

　　诸葛乾坤笑着说：“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程大侠带我去看那金银库，本来是想要试图说服我与我合作的，至于合作什么东西就不得而知了。但后来你在晚上故意跟我捣乱的时候发现有人劫掠良家男子，于是就跟随而上。一路上却发现那劫掠的人似乎并没有恶意，所以一直犹豫着不知是否该动手，直到后来，你发现所去的地方越来越偏的时候感觉有些不对，这才出手把那匪徒截了下来。当时距离你的金银宝库最近，所以你第一时间赶到了那里。或许你一直在等待。宝山县的人本来就不少，丢失一两个人的事情很快就会闹大，我一定能够听说。所以你就一直在那里等我。你不敢碰他，因为他全身赤|裸，但终究却等的时间太长，你怕他被捆得难受，因此想要帮他解开绳子，就在这个时候我去了。”程全志叹了口气，一言不发，诸葛乾坤知道她这就算是默认了，便继续说：“我猜想，你当时肯定调侃了冷公子不少的话，还说得凶巴巴的一脸恶相，所以冷公子也就以为你和那匪徒是一伙的。”

　　“错了，全错！”冷公子大吼着：“她分明就是……”诸葛乾坤打断了冷小群的话，说：“我又发现了一个问题。”冷小群不由问道：“发现什么问题？”诸葛乾坤走到床沿上，慢慢坐下来，回头凝望着黑衣女子的面容，仔仔细细地欣赏着，就像是在看一件名家出手的雕刻品。冷小群渐渐变得满脸通红，问道：“你看什么？”诸葛乾坤奇怪地说：“我又没看你，你急什么啊？”说完，又似乎不经意地往那女子脸上瞟了瞟，恍然大悟一般地说：“哦！我知道了，当初把你劫走的人一定就是她了！”不等冷小群说什么，她又立刻问冷小群：“她把你劫走后，你见她长得漂亮，于是便心中窃喜，却万万想不到会有另一个人把你救走，对不对？”“胡说，胡说！”冷小群满面通红怒声狂吼。诸葛乾坤不紧不慢地说：“若不是那样，据人们所说，冷公子的狮子吼能令天下震动，那天被劫走的时候为何却偏偏不声不响？”“那是，那是因为……那是因为我穴道被点了！”冷小群大喊道。“是吗？”诸葛乾坤转向程全志：“对付一个丝毫不会武功的人，如果把穴道点了，还用得着五花大绑吗？”程全志说：“我把他救出来的时候，未曾发现他任何穴道被点。”听完这话，诸葛乾坤满脸笑意地又开始继续凝望黑衣女子。

　　黑衣女子似乎想要说话，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诸葛乾坤叹口气说：“你们两人之间你情我愿的故事，确实不必要讲给外人听。”她看向此时一脸灰暗色的陈旭，抬手在她脊背上拍了两下，说：“小陈，天下男子多得是，你根本不必太过难过的。”陈旭这才咳嗽了几声，长叹一口气，说：“我知道，有些事本来就是强求不得的。”原来她和冷小群原本一直都被点着穴，直到诸葛乾坤拍了两下之后才解开。诸葛乾坤又转向黑衣女子说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把我带来这里听你的故事，但我猜想，因为你自己的武功全失，而且什么时候被最亲近的人出卖过，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所以身边不敢收留任何有武功的人，于是那些……”她想起了不久前围着自己的一堆人，不由得觉得好笑。诸葛乾坤站起身，拍开冷小群和黑衣女子身上的穴道，然后一手拉着陈旭一手挽起程全志：“难得在月圆之夜相会，我也好久没有痛饮过了，咱们三人今晚不醉不归。就不打扰她们两人在这里谈情说爱了。”陈旭勉强地笑笑说：“恩，一醉解千愁。”程全志哈哈大笑：“是该喝，该喝！难得这个世界还有人肯看清我，相信于我。”

　　“诸葛乾坤！”黑衣女子突然开口。诸葛乾坤停住脚步问道：“还有何事？”黑衣女子说：“冷公子为你挂念多时，如此的情深意重，你就这么丢下他走了么？”冷小群大吼：“谁说的？谁说的？诸葛乾坤，你可别自作多情，我才没有！”黑衣女子冷冷说道：“诸葛乾坤，冷公子一直都在念叨着不知道你怎么样了，不知道你安然脱困没有，不知道你有么有遭遇到什么不测，所以我把你带来，没想到你竟然如此无情无义，转身就走！”“没有！你别乱说！诸葛乾坤你别自作多情……”冷小群慌乱地大喊。诸葛乾坤笑着大步向前，声音爽朗：“自作多情不自作多情，是否对我情深意重，都与我无干。”说完，便立即消失在了门口。

　　酒席上，三个人推杯换盏，饮得好不痛快。突然，程全志拉住了诸葛乾坤的胳膊，神秘兮兮地说：“我跟你说的那件事，你到底要不要考虑考虑？”“什么事？”诸葛乾坤迷离着醉眼望着她。程全志说：“朝廷既然已经有负于你，你又何必定要做那忠臣？倒不如跟随小妹我干一番事业！”诸葛乾坤笑着说：“朝廷如此对我，还不是被你给弄出来的！如果不是你故意给我捣乱，给我制造出来一些反叛的证据，朝廷也不会……”程全志大笑着拍了拍诸葛乾坤的脊背：“你不是相信我吗？我哪能做得出那些事情……更何况，我又怎能调动朝廷的军队去跟踪你？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诸葛乾坤笑着说：“不说了不说了，喝酒喝酒！”她指了指一直闷头喝酒的陈旭说：“向她看齐！”程全志一把按住诸葛乾坤的手臂，说：“怎么，你不相信我了？那天我之所以跟着你，只是因为发现有人在跟踪你。我一路给你制造点儿小麻烦，就是为了让你随时保持警惕，我还特别交代过你有人在偷偷跟随，你反而把自己的几个影卫给赶走了……”诸葛乾坤举起酒坛一饮而下，醉歪歪地看着程全志说：“今天你的话特别多！”程全志突然站起来，一把将整个酒席掀翻，怒气冲冲地瞪着诸葛乾坤。“你干嘛？喝酒就喝酒……”诸葛乾坤还是笑嘻嘻地说话。

　　“其实，程大姐说的有道理。”一直一言不发的陈旭突然开了口，吓了诸葛乾坤一跳。诸葛乾坤不敢置信地瞪着她，她也仰起脸勇敢地迎视着诸葛乾坤。两双眼睛都特别清澈特别明亮，哪里有一丁点儿喝醉的样子。陈旭说：“将军，我知道你在故意略去那些值得怀疑的地方不予追究，但是，朝廷如此用心险恶地对待一个功臣，你对她们也已经仁至义尽了。此时，不妨干脆揭竿而起，干出个千秋功业！”诸葛乾坤看了看程全志，又看了看陈旭，突然轻松地一笑：“今天不是喝酒来的吗？干嘛要说这么沉重的话题？”程全志和陈旭还是瞪着她一言不发。诸葛乾坤叹了口气说：“我现在有了家庭，有了顾虑，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是不准备闹事的。”她见程全志和陈旭目光里难掩的失望，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边往外走边说：“今天就到这里吧。算是我请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