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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王府之约 ...

  •   昨晚下半夜下了场大雪,一直落落停停持续到早上。楚裴炎清晨起床,看见满庭琉璃清景不由的心情舒畅不少。呼吸之间俱是清冷的冰雪寒气,倒是令一直积压在胸中的郁结之气稍稍的散去了些。

      恒王府坐落在长安城东面紧邻兴庆宫,从内史令府到恒王府,中间足要穿过半个长安城。昨夜一场大雪下得铺天盖地,今晨雪停之后倒是出了一片薄薄的暖阳。满街的雪被阳光一晒化成东一滩西一滩的雪水,将青石板路弄得湿滑难行,行车速度颇受影响。

      楚裴炎斜靠在车内的软椅上,单手支颌闭目养神。马车走得很慢,晃晃悠悠,催人欲睡。楚裴炎正在神思眠倦的时候,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陡然停下来,车厢里的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晃动惊醒,不等他开口询问,赶车的楚劲已掀开一角车帘向他道:“前面只怕过不去了,迎头有辆车阻了道。”

      楚裴炎闻言借着那一角缝隙向车外扫了一眼,前头不远果然是停了一驾高大马车,这处路窄,容不下两车并行,眼下两辆车都停在了路中间。对面那车上也有一人掀帘朝这边望来,那车上坐的是名中年女眷,四目相对,楚裴炎一眼认出对方竟是拓跋城的姑母。

      拓跋家世代军功,拓跋城这位姑母嫁的也是当年她父亲麾下一员武将,尚武之人大都性情耿直,拓跋城这位姑妈自幼耳濡目染,出嫁后亦未受太多拘束,致使言谈行事都极是爽利,平日对待这几位小辈亦是说说笑笑,亲亲热热,同看待自己子侄一般无二。

      楚裴炎自然是同拓跋氏相当熟稔,此时一见对面车上坐的是她,连忙从自己车上跳下来,疾步迎到拓跋氏的车前问安。拓跋氏是长辈,并未下车来,只是掀起车帘俯身向前同他寒暄:“我倒是仿佛好久没有见到你了。这些日子忙什么去了,也不见你到城儿那里去走动。”

      “晚辈前几月回蜀地料理了些家事,几日前才回长安。许久未见到姑母,姑母的精神气色倒是越来越好了。”楚裴炎笑着应答,也跟着拓跋城一样唤她姑母。

      拓跋氏笑得越发的开怀起来,一面笑一面气也不歇的说道:“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看来这话实在不假。你肯定也听说了,咱们家城儿议亲了,我那个嫂嫂去的早,他那个爹又是个不管闲事的,城儿简直就是我这个姑母一手带大的,一想着这个小子就要娶媳妇了,我自然是高兴的了不得。这些日子,可忙坏我了,东市西市的到处走,赶着给他置办东西家什呢。今天要不是赶去东市,也不会在这把你给堵着了。哈哈哈。”

      楚裴炎委实不擅与妇人闲话家常,听拓跋氏如此说,也只得笑着连声道贺,奈何拓跋氏却不放过他,接着道:“小炎啊,认真算起来,你比咱家城儿还大上两岁呢,什么时候请我们喝你的喜酒呢?说起来,你和咱们城儿一样,都是娘走的早,唉,当爹的对这些事始终是不如当娘的上心,要不,姑妈给你物色物色,来来来,跟姑妈说说,你中意什么样的姑娘?”拓跋氏越说越高兴,虽然晚辈们都长大了,却还是习惯性的叫着楚裴炎的小名。

      被她突如其来这么一问,楚裴炎更是觉得不知如何作答才好,面上挤出个笑,但笑不语。拓跋氏瞧他这副样子,心知他是答不出来的,掩着嘴笑了几声,她也不过是随口一问,不再在这个问题上多打转,转头吩咐车夫将车退开,让楚裴炎的车先过去。拓跋氏是长辈,楚裴炎哪里好意思自己先走,奈何推辞再三拓跋氏还是坚持让他的车先过去,便只好命楚劲将车赶到前面,自己则跟在车侧步行过去,待拓跋氏的车也启动离开,方才登上车,继续慢条斯理的往恒王府行去。

      李昇虽是今冬才受了亲王衔,不过恒王府却是幢老宅,从前原是某位皇家贵胄营建的庄园,因犯了事合家被抄,园子就空置了下来。李昇受封的时候营造司本要为他另外择地建府,结果老皇帝一拍脑袋想起还有这么一处空宅子,索性不再另建,只命工匠修葺一新,赐了匾额,赏给李昇做了恒王府邸。

      楚裴炎站在府门前仰头凝望着新挂上的王府匾额,神色中隐约透出一股怆然。宋劲将马车赶到偏门停妥,一回头看见楚裴炎仍站在台阶前凝然不动,忍不住走上前低声问道:“少爷,你怎么了?”

      楚裴炎没有回答,依然保持着仰望的姿势,垂在身侧的右手不自觉的用力握紧,指尖深深的陷进掌心,泛出丝丝刺痛,站了良久长长的叹了口气,嘴唇动了动吐出几个微不可闻的字,饶是宋劲此刻离他不足半臂也没听清到底说了什么。

      宋劲疑惑的盯着楚裴炎,想再问一句又不敢多嘴,只好陪着他一起站在台阶前同他一起仰头看向那块黑漆金匾,可惜无论怎么认真看,也没看出这块牌匾哪里吸引了自家少爷。楚裴炎回过神来,扭头给了宋劲一个安抚的笑,撩袍迈上台阶。王府门前的小厮早在楚裴炎下马车时便已殷勤的通报进去。楚裴炎刚踏进王府大门,便看见李昇的随侍已经迎了上来。

      “咱们王爷现下正在书房里料理些府中琐事,吩咐我迎楚少爷到品月楼稍坐,楚少爷请随小人往这边走。”随侍毕恭毕敬的将楚裴炎引到品月楼,奉了茶点便自行退下,留楚裴炎独自一人在楼中。品月楼处于内院,装饰富丽,现下楼内燃着三鼎鎏金博山炉,似有若无的轻烟丝丝缕缕的旋绕在廊柱之间,暖香袭人。

      楚裴炎自然无心品茶,负手踱步到窗边举目四望,从他站的地方看出去,楼下一条窄窄的青石路蜿蜒通向不远处一片碧湖,湖心一栋两层高、四面开窗的水榭孤立在布满青苔的湖石上,看起来倒不像是新建而成。正自看得出神,就听见恒王李昇的笑言隔着门传进来:“我这处新宅子,裴炎你还是头一回来,如何?我这园中的景致比之你们内史令府如何?”

      “区区内史令府怎能与王府相提并论。”楚裴炎双手抱拳转身向刚进门的李昇行了个礼。李昇忙抬手扶住,携着他的手臂将他拉坐到一旁的椅上,说道:“现下这房中只你我二人,何必讲这些做给外人看的虚礼。我还是习惯听你称我明修,还像当年我们四人同窗念书时一样。”一面说着一面把手头剥好的橙子递给楚裴炎。

      楚裴炎也未推辞客气,接过橙子一笑,却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转头指着湖心那幢水榭随口说道:“那水榭建在湖心,想来夏日乘凉一定很舒适。”

      “那处水榭名叫‘凝翠馆’,听说曾是旧主人最喜欢的地方,这次翻新我也让工匠们保留了下来,只是眼下天气寒冷,无人上去,暂且空置着便放了些杂物在里头,待天气转热了再命人修整清理出来。”

      乍听到“旧主人”三字,楚裴炎眉心突然一跳,半垂下头,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手里的橙子。李昇却好似并未留意,又转了个话题道:“我这新居入住的时候,延庆和阿城都来吃过入伙饭,唯独你那时不在长安,我本想改日下个帖子补请你,今天择日不如撞日,你既然来了,我们一定不醉不归。”“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楚裴炎笑道,抬起头来面上已经收拾得云淡风轻。

      晚膳就摆在品月楼里,虽只两人对酌,却还请有高鼻深目的西域乐师拥坐在西面的角落里演奏来自龟兹的乐曲,衣衫轻薄的舞姬踏着笛音琴韵款款起舞。

      李昇执壶替楚裴炎斟了一杯酒,介绍道:“这酒名叫‘离人醉’,是西市出名的酔锦坊酿出的新品,据说自去年冬天埋在梅树下,今冬方取出启封。我听老板娘说酿酒时酒曲中加入了一味珍贵药材,果然细品有淡淡药香逗人回味。难怪阿城极力向我推荐。你品品看,比之你们蜀地的集春酒又如何?”

      “自然是好酒。酒好,名也好。胭脂泪、离人醉。取名的人也有意思。”楚裴炎品了一口,赞道。

      “胭脂泪、离人醉。的确有那么点意思。”李昇一笑:“若说这酒有十分好,那名就占了两分。借酒抒意,看来这人也是个痴人。”说着端起杯在鼻端深嗅。

      楚裴炎笑着将杯中的余酒仰头饮尽,将小巧的酒杯握在手中把玩:“若非痴人又怎能酿成好酒。”

      李昇闻言朗声笑起来,接着这个话题说道:“这酔锦坊在西市一开起来,不过也就短短一年时间已是长安市上知名的酒家。不过我听说老板不是长安人,是江淮一带人。”李昇说着往楚裴炎的方向凑了凑,满脸兴味盎然的接着说道:“传奇的是这老板竟是个女子,这些难得的美酒都是经她一手酿成的。”说着,给自己续了一杯酒,谈兴甚浓的接着说:“这还不是最传奇的,最传奇的是,凡是见过她的人都赞不绝口,都说是个绝色美人。你想想,这满杯琼浆俱是美人亲手所酿,是不是引人遐思。”

      “这恐怕也是阿城说的吧。他向你盛赞美酒的时候肯定也少不了极力赞美人。”楚裴炎好笑的看着李昇,李昇这番话的口吻实在像足了自诩风流的拓跋城。李昇果然连连点头,边说边笑:“他在向我推荐这酒的时候,尤其强调了酿酒的是个美人,且是绝色美人。”

      楚裴炎闻言也不由的笑着摇了摇头:“这长安城中但凡是数得出的有几分姿色的女子,只怕阿城都能叫得出名。”

      “是啊,是啊,而且在他口中,这些女子个个都对他青睐有加。”李昇也忍不住吐槽,说完与楚裴炎相视笑起来。还好拓跋城此刻不在这里,不然一定会抗议好友如此调侃他。席上的两人笑谈着好友的趣事,又聊起长安城中的新鲜事,俱是些轻松的闲事轶闻。

      酒过三巡李昇面上已有七分醉意,两颊绯红,半闭着眼单手支颌斜倚在面前的矮几上醉眼朦胧的看着厅中的歌舞。看了一会,又转头看看楚裴炎,举手拍着他的肩对他笑道:“酒逢知己千杯少,咱们两人许久没有这么尽兴的喝酒了,今晚实在痛快,痛快!”

      “是啊。可惜今日只你我二人,若是阿城他们亦在这里就更是妙了。”楚裴炎双眸微醺,想来也有了几分醉意。

      “阿城。”李昇喃喃的复述了一句,突然睁开眼说道:“那小子议了亲,今后有了媳妇儿,八成没太多时间和我们这班兄弟喝酒了......他这门亲事的大媒是魏国公夫人。”李昇最后那句话颇为突兀,一面说一面目光灼灼的看着楚裴炎,楚裴炎却好似毫不知觉,自顾自又替自己满了一杯酒,随意笑言道:“魏国公夫人实在热心得紧。方才我来的路上,正好遇到阿城的姑母去东市替他置备成亲的东西。看姑母那副高兴的模样,想必拓跋家对这桩亲事也是颇满意的。”

      李昇抬头看了他一眼,像是想说什么,却终是没有说出口。主人不说话,客人也便不再多言,两人又喝了几杯,远远听到从含元殿方向隐约有钟声传出。长安城实行宵禁,没到日晚,含元殿三声钟毕,擂闭门鼓,鼓声五百下,鼓绝城门关闭,街栏上锁,若无令牌擅自出行即以“犯夜”之罪挞二十杖。

      此时第一声钟响已毕,楚裴炎放下杯子,起身向李昇笑道:“时辰不早,再不回去,怕是会赶上宵禁了。”李昇闻言怔怔的,半晌没有答话,隔了许久方才微微点了下头,跟着站起身陪着楚裴炎一同往外走,竟是直送到府门口。宋劲已在王府门口来回张望了好几次,终于远远的看到楚裴炎和李昇相携出现在通往大门的甬道上,忙奔回侧门将马车赶过来停妥。

      李昇陪着楚裴炎直走到车前,他适才喝了不少酒,行动间脚步虚浮,忽的脚下一个趔趄,竟直撞到楚裴炎身上。府门前的小厮们见状都忙忙的围上来七手八脚将看来是醉得不清的自家主子搀扶住,一时竟也顾不上楚裴炎,只管拥着李昇送回房去。

      楚裴炎一言不发的钻进车,掀开窗上的青纱细细打量夜色中静穆的恒王府。宋劲在车外等了许久,迟迟没听到楚裴炎吩咐开车,只得在帘外低声询问了一声,楚裴炎哑着嗓子,含含糊糊的“唔”了一声,宋劲在车外听楚裴炎的声音颇有些古怪,心里担心,又不敢探头来看,只好放慢车速,缓缓前行,留给楚裴炎尽量长的独处时间。

      在马车转弯前楚裴炎最后看了一眼远处的恒王府,王府前灯笼高悬,照得四周明如白昼,已丝毫找不出一丝废置二十年荒芜的影子,昔年的永平公主府除了那些尚来不及更换的牌匾之外,已再难找到一丝旧主人的踪迹。

      想起方才李昇撞上来时趁机在耳边说的那句话,楚裴炎闭上眼,唇角不由自主的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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