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chapter 5 ...
-
认识织姬前他从来不逛庙会。
家规深严，父亲不鼓励他外出游玩，石田天生思想成熟，也不喜欢孩子气的玩意。网金鱼好玩吗？射礼物有趣吗？戴面具可爱吗？放烟火好看吗？长长的浴衣美丽吗？根据他的单向思维逻辑，这统统是浪费时间又无聊透顶的玩意，他情愿把握时间练习射箭，或静静在家里听一点音乐看一点书，胜过挤身在接踵摩肩的人潮里，呼吸着别人的汗臭味为看短短一瞬的花火。
可是织姬喜欢，他便连带着喜欢上……在汹涌的人浪寻找一缕光亮的浅橘色、属于他的浅橘色。他站在安静的一隅，看她步入尘世，又从尘世步来，伸着软软的臂膀暖暖的对他喊：“石田同学。”那份风采顷刻燃亮他冷寂的心。
「雨龙君。」回头是紫蓝色柔发的女人，披着没裁完的淡粉金鱼浴衣，看着他一贯地嫣然浅笑，那安祥喜悦从眉梢往下拽，布满一脸温润的光晕。石田把她的笑收在眼底，蓦地惊讶，又蓦地心酸。因为她的眼神是恋慕他人的目光，细腻而柔煦，是他渴望从织姬身上得到，而她毫不吝啬全数投给另一个男人的崇拜。音梦见他愁眉不展，便伸指揉平他眉间的漩涡，道：「雨龙君，你怎么了？」
她的声线不甜美，平平静静冷冷清清的，不像织姬一声叫喊能在他的内心翻起惊天动地的震憾，这静谧如同一弧恬水，清澈、净明、舒适，透过她的指尖安抚他疲累的情绪，靠她不去掩饰的天真的爱慕，重新送予他一点卑劣的自信。石田鼻酸，打从爷爷去世后，再没有人这么在乎过疼爱过他。
他像上天锻练的强者，过程中必须承担一次次痛不欲生的生离与死别。
他的祖父、他的母亲、他的织姬……
都是在他短暂的生命以急促步伐走过的灵魂人物，不属于他。
谁都不属于他。现世是一道黑暗的奈河川，人人在他的身边擦过，他留不住要挽留的人。这个女死神又属于他了吗？她这么地顾念他的一切一切，他只要存在着她就看到生命之花开满途。石田雨龙是她不见尽头的生命里最美好的出现，她为他死了不会有半刻犹豫。既然如此，音梦是永远属于他的人了吗？
石田看着她雅致的轮廓出神，然后金鱼档的老板拍拍扇子，道：「唉，小哥，要你侬我侬回家再侬好不好？不要阻碍我做生意啊。」
石田心头大热，又托了托眼镜，音梦噗嗤一笑，笑得很轻，像羽毛屑在黑不见底的漫天飞舞着。「妳、妳笑甚么？」慌张，石田知道音梦取笑他，然而她的玩笑不含丝毫恶意，仅仅是笑，一种精神上快乐的升华。
她摇摇头，道：「我不知道为甚么笑，跟雨龙君一起，时时刻刻都很想笑。」他们身后的情侣闻言笑了出来，石田臊的几乎掩着她直率的嘴，气道：「笨、笨蛋！别人会听到的！」音梦说：「别人听到又打甚么紧呢？别人不许我为雨龙君笑嚒？」她身后的少女忍不住插嘴笑道：「许的、许的，妳的男朋友好脸嫩啊。」
音梦不明白脸嫩是甚么意思，只知道现世没有阻止她对石田笑颜遂开，她便继续露出痴痴迷迷的笑。她不是爱笑的人，自幼被茧利重度虐待，一小点快乐都是捱打的上佳理由。所以她的笑跟织姬不同。音梦的微笑是打从心底愉悦高兴的证明，作为活了几百年的人偶，不看她的笑是否倾国倾城，单看她愿意抿嘴开颜，已经值得感动再三。
尤其她是为他而笑. 那冰冷的脸庞是为他发热发亮。
「小哥…你们到底走不走啊？要么就来网一客金鱼，俗语有说好狗不拦路，你站在这儿眉来眼去又不做我的生意是甚么意思？」音梦是不气的，石田却怒从心生，威风凛凛的轻托镜框，问道：「音梦，妳喜欢金鱼吗？」
「金鱼……是盘子里一尾尾的小东西吗？」她观赏一会，看那金黄檀黑橙红各种小鱼苗游来游去，煞是可爱，便说：「很趣致的小生物。」
伸手拿过偷工减料的鱼网，眼睛闪过一抹精光。「妳喜欢就好。」手起网落，横扫盘子生蹦活跳的小金鱼，旁边的围观者为他的气势如虹惊叫鼓掌。石田自幼勤练箭术，拿掐力度恰到好处，网金鱼这等骗小孩的玩意儿自然难不到他。
「喏，三百円。」满满一大袋，身后响起惊叹的哗然。
最后几经求情，老板方能用一尾大的赎回满袋子小金鱼。音梦拿着塑料袋在庙会走来走去，时而对母夜叉面具流露渴切的眼光、时而拿起玩具枪射罐子，射不到由雨龙顶上射下一个大熊娃娃、时而在卖情侣竹的摊子问他为甚么别人在竹子写名字、时而路过烤章鱼烧的路档，嗅到香气，问石田肚子饿不饿？
他看看手表，不经觉晚上九时了，虽然不饿可是肚子空空的委实不好，音梦也略现疲态，当下买了章鱼烧和炒面跟她分着吃。她说她第一次吃这么好味的食物。石田问她，平常她是吃甚么的？尸魂界有甚么吃的？
音梦想了一会，说尸魂界有许许多多的奇怪食物，都是死去的人在流魂街重演自己的饮食模式做出来的流行。可是她从来没有吃过。
「为甚么？」吞下大口热腾腾的面，石田觉得不可思议，作为尸魂界的人，不吃尸魂界的食物？
音梦看着竹签上汁酱淋漓的章鱼烧，宝玉似的眼如梦似幻，幽幽披上薄霞。「茧利大人说，我的身体靠注射营养剂便可以生存下去，不许我吃外边的食物。」
「那么妳…从来没有吃过东西吗？」
「吃过解毒剂的实验本。」音梦蛾眉浅蹙，说：「很难吃的，吃完后身体很不舒服，好几天动弹不得。」
她淡淡的说，他刺痛地听。音梦是湼茧利制造的实验生命，连魂魄也不是自己的，她没有权利拒绝制造者任何残酷刁蛮的命令。音梦在地狱安然渡过她的每一天，没有谁来对她伸出援手，彷佛人造魂魄得到这种残无人道的待遇是理所当然。她长得再相似，毕竟不是死神，死神界的同伴不需要对她怀有同情之心。
这样一想，石田顿然明白为甚么她对他如此思念入骨，把他奉作神灵又爱又敬。她是可怜的孩子，没人疼没人惜，周遭一张张道貌岸然的脸看着她的不幸发笑，谁都不来救她。只有作为敌人的他，在她的生命吼出第一句“停手”。
石田骤感心酸，他们两人是一样的遭遇，同伴很多，在乎他的却只有身为敌人的她。
「以后……暪着那个老匹夫，多试试不同种类的食物，吃味道好的东西，心情会跟着愉快起来。」旁边人声喧闹，车水马龙，灯影衣香在他们身边擦过，他们不受影响，世外之物与他们无关。在寂寞如潮的荒夜，他们不被任何人需要，也不需要任何人，唯独是眼前分甘同味的敌人，一个死神一个灭却师——她帮着她的制造者解剖他的祖父、他恨不得一箭射死解剖他的爷爷的男人——在现世的一角同情彼此。
「好的。」她的眼弯得很真挚。石田倏地觉得她不是可恶的人，电光火石的，仅仅看到她清柔的脸灿放天真无邪的笑容，便洗清他心中对她的怨恨。音梦是身不由己的孩子，带着沉重的枷锁活上几百年的光阴，心湖明澄如镜，她做恶事是被教唆的，真正可恶的是湼茧利。石田握了握拳头，触动痛处，那点痛便从手掌爬上心脏，小小的刺他一下，戚戚然的很不自在。
「雨龙君，为甚么还不放烟花？」她抬头只看见满天星宿，没有传说中五光十色的火焰弹。石田说：「今晚不会放的，烟火只会在特定的一天放。」他瞥见她微带失望的脸色，心中不忍，想着她平常尽吃苦头，难得今天高兴，他不论如何不想扫兴。「妳等我一下。」
音梦点头，看着石田匆匆而去的背影，他不高大，作为男性，他的体格显得太瘦削，双肩不像浮竹队长彷佛能承担半边天际，气派也不够强悍，不比朽木队长冷冷淡淡震慑四方。音梦想着，笑容淡泊如泉水，眼内盈载石田不算标准的身影，隐隐跟他拉弓扬矢的英姿，和出言回护的体贴融合，他就不是别人眼中独一无二的矜贵，也是她从天而降的神仙。别人看不出他的好，偏在她的眼中完美无瑕。
石田拿着小包烟火跑回来，说：「我们来放吧。虽然看不着大型烟火，可是小小的我们能亲手放。」他摸出打火器，掏出其中一枝示范玩法，然后着音梦试试看。她试了好几次才打着打火器，那星星烟火在地上吱吱燃烧，璀灿夺目，两人蹲在庙会的隅角玩起试放会，音梦显然很喜欢。
她的愉快激起他的男子气慨，带一点骄傲带一点赌气，既然织姬不希罕他拼心拼命为她，反过头来，音梦珍而重之看待他每一个举手之劳，他何不转而把快乐建筑在她的身上？放过自己，也还她自由。
「到真的办烟火大会的那天，我们再一起来看烟火好吗？」
音梦点头说好，火光映衬下，她的虚幻终于有了实感，石田在她的旁边，她就成为现世的最漂亮女人。
tbc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chapter 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