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二十四章 试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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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大人明日要给您讲《周礼》的《秋官司寇》，请公子明日晨起入府。”看着文府的僮仆慢条斯理的说着佶屈聱牙的话，孔竹安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后，目光扫向跪坐一旁的文玉戈。
文玉戈闷声埋怨，“讲什么不好，偏要讲秋官司寇，讲完一定又要写文章。”僮仆规矩的躬身回话，“大概是吧，大人说已经许久没看公子写的文章了。”文玉戈没吭声，若有所思的揉了揉自己的指尖。
僮仆说完正要告退，文玉戈却问他，“父亲要我去了吗？”“大人说，周礼的这一段您素日最为不喜，明日不去也罢。”文玉戈闻言，将指尖缩回掌中，固执道，“学问经典怎敢轻言喜恶，你回去与父亲说，明日，我也同去！”
“小歌儿，讲讲吧，什么是秋官司寇？”僮仆走后，孔竹安转头就问。文玉戈望着他，面带难色的回答，“就是周朝时的刑狱之法，”说罢，忙补充道，“你别担心，咱们今天就学这个！”孔竹安看她明明为难却又故作底气十足的样子，不禁笑了，笑过后无奈轻叹，“司法制度，还是比大梁古远的司法制度，这哪里是一晚上能学得透的东西！”
“周礼的秋官司寇一共八章，不知明日父亲会讲哪章，但是章与章之间彼此相关、互为诠注，少了哪章都看不懂周朝的刑狱之法，所以，只能都学了。咱们，先看叙官。”
文玉戈跪坐于席上，身前缓缓摊开的书简，第一排，端正清晰的写了十二个字，“惟王建国，辨方正位，体国经野”。正午的日光从她身后的窗棂倾泻而入，明媚温暖，映在她穿着的橘色深衣上。孔竹安的心中，由此生出了层层叠叠并不真切的生动感，仿若在梦境里将一个煮沸的水壶捧在胸口，梦醒后，拥着冷衾寒枕，却依旧被那个梦，烫得心头突跳。
“叙官里最开始这几句说的是，王建立国家，首先要辨别方向，来确定朝堂和庙宇的位置……”听着她用清亮悦耳的声音讲着晦涩的古籍经典，孔竹安忙按下心神细细去听。
从朗日当空一直到月上中天，文玉戈为他细致的讲了书里周朝的刑司法度后，又猜度着父亲大概会问的一些问题，想出了如何应答，叫孔竹安预先记牢。由于周朝太过古远，它的刑狱之法对孔竹安来讲也当真是古奥繁杂、难于理解，所以最终，他也只是浮皮潦草的知道个大概，其余也就是记住了那些问题的对答。不过，孔竹安倒也还算从容，他觉得自己终归这些能耐，短时间内进步太大也不可能，所以不如放宽了心，灵活应对，文大人失望是一定的了，却也不会因此就吃了自己。
孔竹安转头望着铜灯里燃得只剩一半的灯油说，“小歌儿，也就这样了，时候不早，该歇息了。”文玉戈却摊开空白的竹简，“父亲明日一定会叫你写文章，所以，我要先帮你写出来。你先休息吧，我写完了就睡。”
许是学了一天的周朝刑法，太费脑子，所以孔竹安躺下一沾枕头就睡着了。也是因为疲惫，他这一觉睡得很沉，直到文玉戈将他轻轻推醒，看着铜灯里将要燃尽的灯油和窗外东方泛白的天际，孔竹安惊诧道，“小歌儿，你怎么还没睡？给我写文章写到现在？”文玉戈苦着脸回答，“是啊，父亲才不好糊弄呢，是谁写的文章他一眼就能看出来，所以替你写，总要好好揣摩你写惯了的路子，用惯了的词句，摹着你从前的文章慢慢写。若不是怕时间不够，你来不及背，我还打算再琢磨半个时辰呢！”
孔竹安闻言，心中既是不忍，又是过意不去，板着脸埋怨，“小歌儿你呀，平常挺机灵一个孩子，怎么这回心眼就这么实，费这辛苦写它干什么？不就是一篇文章吗？没有就没有吧，我就说我这些日子文思枯竭，写不出来，你父亲也不会把我怎样！”文玉戈揉了揉有些干涩的眼睛，低头看着膝上自己用整整一晚才写好的文章，若有所思的说，“我也知道，可我，就是不想叫父亲失望，我特别希望父亲能喜欢你，喜欢现在的你！”
孔竹安失神片刻后，微微笑了，点头道，“好，那你先去睡觉，睡好有精神了，等会儿才能在你父亲跟前帮我。”说罢，他伸手拾起她膝上的竹简来到铜灯下，借着如豆的灯光，逐字默念起来。熹微的晨光映在他身侧，留下一个认真沉静的剪影。文玉戈望着他的身影，嘴角轻勾，合眼入眠。
文玉戈再睁眼时，已是天光大亮，冬日的房中，只有摇光守在火盆前垂首静候。“摇光，公子呢？”“公子早起就去了文府。”“怎么不叫我？”“公子吩咐不让我们吵小姐睡觉，还说，若是您醒了，就告诉您，别着急，放心吧。”
即便孔竹安留了话，文玉戈还是慌忙收拾妥当后，火急火燎的回了文府。
柯笛亭里，文大人讲周礼已经讲了半个时辰了，文玉戈进去时，文大人已经在听问解疑，下面坐着的，除了孔竹安，还有江敬衡等几个文庸中意的门生，他们也都是文玉戈熟识的，所以她并未没像从前那样坐到竹帘后，而是悄无声息的挨着孔竹安，跪坐下来。孔竹安见状便顺势往后挪了挪，示意文玉戈坐上前来，离火炉近些。文玉戈抬眼看他，但见他一派从容的用目光安抚着她，似在说，平安无事，一切都好。文玉戈便心中大定的听起了父亲释疑。
文庸答问间，就瞥见女儿进来了，讲完一段后，他低声诘问，“既要听学，怎不早来？”文玉戈低下头，规矩的小声回答，“今早没人叫，我便起晚了。”大家闻得此言，全都下意识的去看孔竹安。孔竹安扫了文玉戈一眼，一脸哭笑不得的怨尤，随即他向文庸行了个礼后，毕恭毕敬的说，“老师，学生但有一问，烦老师指教。”
她无意间引来尴尬，他自挺身出来解围，众人会心一笑，文玉戈却悬心起来，不知他能问出什么问题。怎知旁人提问，问的是自己不懂的，他孔竹安倒好，专拣自己听得最明白，前一天文玉戈给他讲得最透彻的问。文玉戈见状，便知自己这担心果然多余。随后文庸提了些问题，叫几个学生依次讨论解答，其中五个里倒有四个是文玉戈前一天猜出来准备好的，剩下一个，孔竹安也能圆融不着痕迹的应付过去。
到最后，文庸叫学生们以“佐王刑邦国”为题，说一说古制周典。孔竹安一听，便回望文玉戈，二人相视而笑，他在心中暗叹，这姑娘神了，文章题目都能猜对。同时，二人也俱在心中长长的舒了口气。
其他学生展卷拿笔正要写的时候，文玉戈才后知后觉般的同父亲商量，“对了，父亲，公子受伤后，右手一直不堪用，左手写字又尚未练好，我且替他执笔可好？”文庸闻言便点头应允，还叮嘱孔竹安慢慢养伤，不要心急。
江敬衡他们都写了好一会儿了，孔竹安才似乎酝酿妥当，他缓缓开口，一开口便是他文章中一贯以来的大气华美、雍容洒脱，众人均抬起笔侧耳聆听，文庸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只文玉戈，捻着笔，状似虔诚的依句记录。
一篇文章被孔竹安断断续续的口述完毕后，众人皆击掌称赞，唯独老师文庸，面色如常的伸出手对文玉戈说，“写完了吗？给我看看。”文玉戈忙吹了吹最后几排字，待墨迹干透，才将竹简递与父亲。
文庸一言不发的看着孔竹安的文章，过了许久，他把竹简随手撂在一旁，笼着袍袖，眼皮都没抬的品评，“这一年多来，倒真是进益良多啊！”孔竹安因文章非己所写，未敢草率应承，文玉戈倒是先他一步的展了笑颜，“父亲，女儿也觉得此文甚好，可见公子进益极大！”她话音还未落，就见文庸豁的抬起头，瞪眼喝道，“我说的不是他，是你！”
“这文章乍听起来，倒真是孔竹安的架子风骨，可是，就是说不好哪里不对！若不是因为这文章是你笔录给我看，倒还真把我糊弄过去了！你可知，文章这种事，画皮画骨难画心啊！不过，吾儿果然才高，仿起别人文章也能信手拈来！比一年多前，他替你写的那次，还真是进益极大！只是你们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欺瞒应付与我，究竟所为何来？这就是圣贤书里所说的为子之道？为徒之道？啊？”
文庸说这番话是真的动了气，尤其最后那声质问，面对着孔竹安，怒气极盛。孔竹安思虑一番，正要开口之际。看着父亲因先后两次代写文章而斥责诘问不已，文玉戈却忽然灵机一动，抢先伏在地上说，“父亲不要怪罪公子，都是女儿的错。”文庸轻嗤一声，“你哪里错了？”
文玉戈抬起头，将当初孔竹安那副轻飘飘、坦然然的模样学了个十成十，“我见公子昨日看书累了，便想替他写了文章，好同他早些歇息。”
文玉戈的话说完，柯笛亭里滞了片刻后，江敬衡和那几个尴尬忍笑的学生起身告退，面色铁青的文庸甩袖允准，余光瞥见跪在下面的女儿女婿，气急败坏的吼道，“你们也滚，趴在这里丢人现眼！逆子！朽木！”
听了文庸的话，孔竹安站起身，露出比文庸还要难看几分的脸色，一语不发的转过身，大步离开，把一脸懵懂的文玉戈落在了后面。
孔竹安的步子疾，前面便是慢悠悠走着的江敬衡，江敬衡见他面色极差，就停下脚步笑着开解他，“虽略有不妥，却是真真正正的闺房佳话，诙谐得很，竹安不用挂心。我们还都羡慕竹安有福，能有如此多才体贴的贤内助。”孔竹安闻言猛地站住脚，“什么闺房？什么佳话？我敬称您一声兄长，能不能别因为一句无心之言就胡思乱想、信口开河？”
江敬衡见他这般表现，便权当他是恼羞成怒，并不计较。孔竹安自顾自的向外面走，文玉戈一路紧赶慢赶的跟着，到上马车时才算是追上他。马车缓缓行驶，车里的孔竹安面沉似水，一语不发。之后，在文玉戈的追问下，孔竹安心烦意乱的责备她，“小歌儿，你能不能说话谨慎些？你想没想过，大家听了你的话，曲解后传出去。被子思他们听到，毁掉的，可是你眼前的声名和将来的幸福！”
文玉戈一头雾水的听了他的责难，莫名有些委屈，却终是笑着说，“同样的话，怎么就你说得，我说不得了？”看着孔竹安不明所以的样子，文玉戈用小指刮了刮鬓角，“噢，我倒是没想起来，你是不记得了，咱们刚成婚时，你替我写过一篇文章，父亲一眼就看出来了，本要发火，却被你一句，怕我累想与我早些歇息给噎回去了，我今日便是照模照样的学你啊！”
孔竹安闻言，这脸色便又猛然黑了几分，黑得发烫不说，稍一品咂，心中便五味难辨的翻腾起来。抬头再看文玉戈那副纯净无欺的面孔，孔竹安怒不可遏的咒骂，“没皮没脸的混账！人渣！”
无论伤前还是伤后，孔竹安都是一向温文和善惯了的，他这一反常态的喝骂，惊得文玉戈一个激灵。这时马车停了，外面的仆役说孔宅到了。文玉戈惊恐无措的看着孔竹安，随后，她眼睛猛地红了，眼泪从替他彻夜写文而乌青疲惫的眼眶中一涌而出。她忙用衣袖掩住口鼻，下了车，逃也似的向宅内奔去。
文玉戈的反应让孔竹安登时蒙了，小姑娘的眼泪搅得他心中乱麻一样的理不清。独自在马车中枯坐片刻后，孔竹安才回过味儿来，他跳下车，喊着小歌儿的名字，慌忙追了进去。
孔宅大门外的马桩上栓了几匹马，当先那匹栗色的高头骏马，身姿倨傲，威武异常。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第二十四章 试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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