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第七章 收官（1） ...
-
胡宗宪在平湖又滞留一日，待得徐海的部众在东沈庄扎下营盘，才于九月十七返回嘉兴。第一件事，便是去见曹懿。
“陈东要见你。”两人见面，均知箭已在弦，遂顾不得任何虚与委蛇，胡宗宪更是言简意赅，直入主题。
曹懿已经能自己倚着靠枕坐起，闻言即笑：“他两次栽在我手里，这个要求还算合理。”
“你见还是不见？”见他气色依然不佳，胡宗宪有些担心，却没有露出来。
“自然要见。”曹懿抬起左手指指右肩，笑道，“害我今后再也不能拉弓，此仇不报，寝食难安。”
“那好，我去安排。”胡宗宪说完却没有起身，只是微笑看着曹懿，“我还带了一人来见你，你且猜一猜是谁？”
曹懿瞄一眼卧室门，银红撒暗花的软帘安静地低垂着，只有阳光浅淡的影子，落在帘下的缝隙间。他想都未想，毫不留情地揭露：“周彦。”
“唉，真是不给面子。”胡宗宪故作懊丧，却忍不住大笑，转身叫道，“周哥儿，进来吧。”
曹懿的心脏几乎跳漏一拍，他下意识地按住心口，用力撑起身体。帘下的阳光暗了一暗，一个淡淡的人影投进来，似乎犹豫着，影子在轻微地晃动。
“周彦？”他哑着嗓子问。
“是我。”周彦终于现身，抱臂靠在门楣上，还是他那个吊儿郎当的模样，笑容却有点心虚。
胡宗宪察言观色，知道这会儿曹懿心里已容不下任何事，于是拉过周彦道，“我去前厅见人，你们先叙一叙。”他识趣地离开。
周彦单膝着地，低头道：“公子，我回来了。”
曹懿看着他，五个月睽违离别，是十五年来最长的一次。此时心中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喜悦，眼前却渐渐蒙上一层水气，愣了许久，他垂下眼，轻轻吁口气，“回来就好，起来吧。”
周彦却在这一刻真情流露，主仆僭越全抛在脑后，一把攥住他的手，心神激荡之下声音都变了，“公子……”
曹懿有些不适应，任他握了一会儿，还是轻轻抽回手，重复一句：“回来就好。”
周彦努力想看得清楚一些，眼前灰色的雾气淡了点，视线却依然混沌，影影绰绰的人影。虽然师弟宗擎帮着运功逼毒两天，却仍未完全清除余毒，想起胡宗宪的叮嘱，他起身慢慢往外走，“胡大人还等着回话，我先出去。”
“周彦你站住！” 曹懿忽然察觉到他的异样，提高声音道，“你的眼睛，怎么回事？”
周彦身子一颤，停下脚步笑道：“我就知道，肯定瞒不过你。没什么，一时轻敌遭人算计了。”
曹懿仔细察看着他的眼睛，痛惜之下眉眼都挪了位置：“谁做的？”
“陈东那小子带着一个伊贺忍者，我想问几句话，未想到他身上带着毒烟。”
曹懿目光霎时一凛，“你仍然惦记着烟波楼？”
周彦蹲下，靠近曹懿点头道：“那次是我失职，总得找补回来。不然将来无法和侯爷交待。”
曹懿再也忍不住，伸手搂住周彦的肩臂，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二十多年形影不离的岁月浮尘，六千多个日日夜夜，都如流水一样泼泻过心头。
“周彦，”他终于开口，声音哽咽，“你没有欠曹家任何人任何事……”
周彦不敢动也不敢说话，只能小心翼翼扶着曹懿单薄的双肩，任他发泄心中多日的积郁。
平湖回嘉兴的路上，周彦已从戚继光口中得知乍浦之战的经过，又听说魏铮阖家逃逸的消息，虽然遗憾，但也无可奈何，只后悔自己没有在密信上多写几个字，以至于让曹懿掉以轻心，陷入重围。不过当他听到陈东带进境内的，并非海盗的游兵散勇，而是正规的军队时，还是吃了一惊。想起那个用烟花报信的伊贺忍者，至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心中始终惴惴不安。他轻轻叫了一声：“公子。”
曹懿抬头，见周彦脸上充满了同情和体谅，这让他心里愈发地难受，人却迅速冷静下来。听到周彦的忧虑，不禁皱眉道：“你说得不错，这两人不除，终是后患。不过我很担心，他们会对你不利。”
周彦拍拍胸脯笑道：“看这里！老子少年英俊，武功盖世，怎么会给他第二次机会？”
曹懿笑得直摇头：“和徐海那些人混了半年，愈加不堪。我警告你，即墨和端砚明后天就到，不许教坏小孩子。”
“这俩小子要来？”
“嗯，我写字不方便，他们过来帮把手。你且下去，好好调理几日，实在不行，去民间请个名医来。”
周彦不屑地撇嘴：“什么名医? 这些年见了多少名医？一开药四平八稳，面面俱到，医不死人，可也治不好病，行医十几年，早就变成了老滑头，我才不用他们。”
“从不知修口德，你当心报应。”曹懿无奈。
“公子。“周彦犹豫一下，这才呐呐道：“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
曹懿侧过脸，略显惊奇地看他一眼，道：“你说。”
周彦垂头，摘下腰间的佩剑，“还记得我和你说过，教我五年剑术的师父？”
“当然记得。”曹懿微笑，“我还记得刚回来那年，无论吃饭睡觉，你都抱着这柄剑。”
“我见到他了。”
曹懿惊得张大了眼睛：“是谁？”
“俞大猷。”周彦抿紧嘴唇，“其实，刚进浙江，我就认出他，但一直躲着不敢相认。”
曹懿往后一靠，想了想哑然失笑：“这才是真正的意外！你为什么不愿见他？”
“自然是怕师父责问。”周彦学着俞大猷的腔调自问自答，“小五啊，这些年你进境如何了？”
曹懿忍笑看着他，周彦垂下手，做出满面羞惭的样子，又换回自己的声音。颤抖着说：“师父啊，弟子资质愚鲁，荒废时日，无脸面见恩师。”
曹懿白他一眼，“爹为你请的，再不济也是武状元，你师父当年可是会试第五名。”
周彦不满，击掌道：“那考官的心明明长偏了！”
曹懿笑着推他，“去去去，闲了再和你详谈，请胡大人进来。”
周彦应声抬腿要走，曹懿又叫住他，用力握了握他的手，叮嘱道：“千万别轻敌。今后出入，务必小心谨慎。”
“领命。”周彦回头笑了笑，撩起门帘。正堂的屋门吱呀做响，似被秋风摇动。窗外藤蔓丛生，累累果实垂落枝叶间，寒香扑鼻，其中却另杂着一股异香，清冷缠绵，如丝如缕沁人心脾。周彦浑身僵滞，几乎不能挪动分毫。
这梦幻一样的香气，是如此地熟悉，时常在梦境中纠缠着他。他欲仔细分辨时，那香味却倏然消失了。但周彦却似乎听到衣裙的悉簌，耳边分明掠过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他推开门，厉声问道：”谁？”
回答他的，却是一个陌生的男人声音：“周大哥，小的赵坤拜见。”
作者有话说第25章 第七章 收官（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