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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灰飞烟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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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回程的时候老韩把车开得飞起来。
人在描述过分开心的心情时,经常会说开心的好像要飞起来。
嗯。老韩没有这么少女。
他是因为时间不够了。
虽然不是张新杰,但就是因为张新杰,他的时间不够了。
恋爱是个麻烦事,连张新杰都会不够。啊不对,是连张新杰的时间都会不够。
不过,据说在恋爱中,谁的时间都不够用。
张新杰回寝室的时候电还没来,吴羽策横在床上玩游戏机,一点儿也不像明天考试的模样。
小张同志点起一根蜡烛,准备挑灯夜战,不过看了一眼手表后,过分紧张的时间和打乱的计划表都令他非常难受。
人和人是不同的,比如吴羽策就说都停电了不如打游戏,这关打完了再说,大不了通个宵。
张新杰是完全不赞成通宵的,但是他觉得自己今晚恐怕睡得不会太好。
看了下日程,2月14日的确有考试。还上午下午各两场。手里攥着手机想发个短信,打几个字的速度竟然变得有些艰难。
吴羽策看着他发呆的侧脸,突然惊讶地说张新杰你嘴怎么肿了,这么猛?!
张新杰一愣,下意识伸手去摸,手指划过一下子碰到了蜡烛的火,烫得一缩。
吴羽策十分得意。
骗你的,叫你路中间秀恩爱,被烧了吧。
韩文清不是学管理出身,不过当了这么久的队长,基本的道理还是明白的。比如要达到某一个目标的时候,就要根据死线倒推时间安排进度。他在2月14日上画了重重的红线,然后拿起一堆工程进度表。霸图拆迁队现在名声大脸儿黑膀子粗,各大开发商甚至还有政府部门都来请他们,忙得年末三班倒;可当年也有不景气的时候,那时养成习惯凡事他这个队长都冲在最前头。没道理年前人连休息日都没有,自个儿却缩后头搁着,那这个队长不称职——别人怎么认为他不知道,但他自个是这么定义的。
方锐在旁边瞅见了,一副我懂了的模样嘿嘿嘿地笑。哎呀韩队你也有今天。
他是来探班老林结果被临时抓壮丁当保父的,老林下基层去了,晚上大部分拆迁户都在家,正是拆迁动员的好时候。
但保父方锐显然没什么地位,小奇英正骑他脑门上抠他的青春痘玩。
韩文清不理他。
方锐就讨好地说,看在我这么辛苦给你带伢的份上,韩大大你听我说个小小的请求。
什么请求?
你看这一直到年末连周末都没了人实在顶不住,我心疼老林啊,一把岁数了精力不够啊,情人节就放个假吧。
韩文清说,看进度吧,还有两天呢。
我去两天能有什么进度啊,老林现在是嫁给工作和你儿子的节奏啊,我连正常的——生活都没了,还不让人过情人节,是人吗!
韩大队长看着这家属觉得有点可怜。一脸的欲求不满啊。
但他没说出来,他心虚地照照镜子,觉得自己似乎也一脸的欲求不满。
我考虑一下。
他咳嗽一声说。换了件工装准备出门,小奇英跟着后面喊了一声“大大”,却没接着说,小鼻子一皱一皱的,好像强忍着想哭,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这么点点大就学会藏事了,老韩把他兜起来揉了个整。
有话直接说,没什么不能跟我说的。
你晚上又不回来。
嗯,我有工作,忙过这段时间就好了。过会你张叔叔换班了带你回去睡,他家还有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小朋友,要跟人好好相处。
这几天娃就跟吃百家饭似的,东家住到西家,按方锐的话说,小东西不怕生,适应能力真强,眼光还毒,一进门就瞄准了我的零食罐子。
小家伙摇头。我不去别人家,我要陪大大。
韩文清揉揉他脑门。他现在走不掉,别人能倒三班他得看着调度,特别是如果还想14号过个情人节的话。
他这人也硬得很,一旦定了个目标就不改,刀山火海也非得做到。
不用陪我,在别人家也不要怕,我说过什么还记得吗。
小奇英用力点头。
那我们都加油。周五跟你去参加幼儿园的活动。
嗯!打勾勾!
肉肉的小手伸出小指来,指节嘟着一圈,勾在老韩的手茧上。
所以说嘛,干你们这行要什么伢,顾不过来了吧。方锐把娃抱过来好让韩文清换工装一边还在嘟囔,韩队你这是作死的节奏,你几天没睡了还打算情人节之前都不睡是吧。啧啧,那小张不可怜么,别难得花好月圆夜还没开始呢结果就睡觉用了。
韩文清瞪他一眼,怎么一个两个O都怀疑他能力,但介于这个有主了,他文明了点就用了四个字。
关你屁事。
31.
结果还是加了一晚上的班;林敬言不放心韩文清一个人撑着,最后还是舍小家为大家,和老韩轮换着熬了个夜。回办公室的时候两个人都觉得没了血,结果推门扑面暖气正旺,办公室里休息区的小床上团着一大一小俩点心,乱七八糟地裹着毯子,睡得红扑扑的。
老林没忍住笑了一声,韩文清都眉头松动了一下,昨晚的疲惫都没了,两人蹑手蹑脚地把门带了把外套脱了,冻僵的身子缓了会儿,才走到零食和点心包裹的俩人旁边,竟然还没睡醒。
老林轻声说,不是让张佳乐带小奇英这两天回去睡么?
小家伙不愿意,方锐又由着他。
哪有带孩子自个儿睡这么死的,真不是这块料……
林大大说着眉头耸了下,他看见俩人团成了个圈中间环着个玩具,他那老土的打地鼠。
艾玛这不太好交代啊。
结果发现那地鼠脑门上方锐俩字给撕了,换成了老林,还给每个地鼠都画了副眼镜。
怎么办呢,老韩听到他念叨,也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对谁在说:长不大啊。
有什么好感慨的你不也长不大吗这把岁数还玩地鼠家暴。
不过接着韩文清就明白了。他走过去把娃抱起来,娃朦朦胧胧的伸手搂着脖子埋过来,黏黏糊糊地说,大大你回来啦。
老林走过去戳醒点心大大,那好歹二十来岁的人,也朦朦胧胧的伸手搂着脖子埋过来,黏黏糊糊地说,老林你回来啦。
林敬言无奈地朝他笑了笑。
老韩觉得自己瞬间懂了林大大又养老婆又养儿子的苦。方锐那哪是不愿意生啊,他是不愿意有个人跟自己争宠吧这是。
别人看起来是第一胎,到他们这其实是第二胎。这都什么混乱关系。
不过也蛮甜的不是吗。这叫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怪谁呢。
对于宋奇英来说,他年纪虽小,但是烦心事还是有的。
比如虽然他大大是个土豪,不过在土豪云集的幼儿园里还总被嘲笑——你家是拆房子的!那一定没有墙!
比如虽然他认为他爸爸比他见过的其他小朋友的爸爸妈妈都好看,但由于男O少见,大人们指指点点小孩子也跟着学会了。
比如他还是打不过那个姓唐的妹子,幼儿园老大的地位岌岌可危。
今天宋奇英也很烦恼。
明天就是活动日了,娃们都在炫耀自家准备充足:
我粑粑推掉了欧洲会议特地回来的!
我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哥哥姐姐保姆和司机都来,叫他们不要来都不行!
那算什么!我麻麻连火星旅游都不去了!
得,你麻麻是不是美少女战士水手火星啊。
宋奇英从入学第一天起,就是幼儿园传奇人物。
放学永远是最后一个被接走的;有段时间来接的人换了十来个,形似各种不同风格的□□导致幼儿园如临大敌;
家里有两个爸爸,问题是他不跟任何一个人姓;
看起来有点内向结果打架忒厉害,说一不二,有个去拉架的男老师鼻梁上挨了一拳,皱着眉说这娃是不是练过的。
是不是,练过,的。
四岁不到?!
他们更相信韩总的土豪身份一定只是掩饰,其实家底是做□□的。一定。
别的小朋友问,宋奇英你家是做什么的,我家开店的哦我家有银行我爸产业太多了我不知道,他也就老老实实说,做拆迁。
拆迁是什么?
就是专门拆房子的。
孩子们逮着嘲笑他。哇那不要叫你爸爸来!把幼儿园的房子拆了怎么办。
他还特认真地解释,不会的。
为什么?
给钱才拆。
老韩又灰头土脸地给实习幼儿园老师训一顿,才踏进教室想跟儿子说两句话再走,谁知道他一进去整个燥烘烘的班全噤声了,连老师来了都没这种震撼效果,静的地上掉一根针也听得见。
小孩子们都吓得说不出话了,屋子里只有小宋奇英特别淡定地看着他,
大大你还没走?
嗯,跟你老师说了几句话。
韩文清也没走过来,就站门口。早上阳光刺眼,他开车挡光用的墨镜还架在脸上。你顾好自己,跟小朋友们好好的,晚上我来接你。
好的。宋奇英想了想,补充问了一句:你明天来不来?
老韩点点头,来。
他算过工程进度,再赶一晚上应该就能保证验收。
老韩走后娃们轰地炸开了锅,有哭的有闹的。
你大大是坏人!!我麻麻说了,这种人叫□□!!!
……他是拆房子的。
……□□!!!跟电影里一样!!
……真的就是拆房子的。
事实胜于雄辩,再也没有人相信老韩是干拆房子这行的了,那天连来找他打架的娃都少了好多,小宋感到了不开心。他不明白大家为什么那么不喜欢一个拆房子的,其实拆房子很有趣,就跟把魔方拼出六个面一个道理,是需要经过缜密计算的,爸爸说比算魔方难多了。
小奇英想爸爸了。
大大说明天就能见到了,可是明天还要等好久。
32.
在同龄娃之间,小奇英绝对算是不怎么爱哭的类型,不知道是遗传张新杰还是韩文清,两人大概都不是爱哭的典范;又可能和成长环境与教育方式有关,人权机构的育儿所再怎么贴心,那也不会有亲生父母那样宠,小孩子长起来,是比较独立早熟。别家孩子这个年龄,骂一句要哭,买不到喜欢的玩具要哭,吃不上爱吃的零食也要哭。到他这都不太存在,除非突发像那天夜里的乌龙事故,否则一般情况下,他就是一个人睡也没什么。最绝的是他还懂礼貌,如果是去不太熟的人跟前,过分的要求一个都不提,不撒娇也不哭闹,安安分分的。这样的娃好带,又不认生,所以霸图快给他吃上百家饭了,戏称太子爷驾到,挨家挨户微服私访,能被轮到还挺荣幸。
但这样也有个坏处,就是人经常没有那种直观的、面对四岁不到的孩子时的感觉,——太懂事了,跟张新杰当年一个样。所以其实他心智还不成熟,还是个不懂事的伢这一点经常会被忘记,在这个年纪,一切错误都是可以原谅的,都是属于监护人的责任。
比如今晚看着他的是换班下来的秦牧云,他还要接明天的早班,也就干脆不回去了,呆办公室后面的休息室里,那里最近简直就是宋奇英的第二个家,干脆直接给他整了一整套的床铺用品在那。他来换班的时候娃早睡得香,自个儿也就趴椅背上睡着了,连老韩他们几个进来拿资料的动静都没醒,可见的确是太累了。
但小奇英醒了。他一直都没睡着,半梦半醒地梦见爸爸,醒来身边床还是空的,秦叔叔睡得打呼。
好想见爸爸。想了一整天了,明天都还没有到。
睡不着,就是想见爸爸。
他当然不可能知道张新杰的学校怎么去,就知道每次都是大大的车带他去,以为只要坐上车就行了,小小的身子赤着脚偷偷跑下地,绕过睡得毫无知觉的秦叔叔,趁着他们在顶里头办公室的时候,悄悄拉开门,爬上老韩的车后座。
韩文清也就是回来一趟拿材料,车发动机都没关门也没锁,就打着几分钟的时间差,又接着开车赶往现场。哪在意后面车座里头藏着个那么点大的娃躲在椅子下面,是真想不到。奇英平常看起来乖得很,听话,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他忘了这儿子一半是他的血,骨子里头认准了的劲,那是不撞南墙不回头,而且不撞则已,一撞就务必撞塌的气魄,这个岁数就往外显出来。
结果到了工地险些给闷车里,好在后来张佳乐来帮忙拿东西,忘了锁,小家伙扒拉门总算扒拉开了。缩着身子跑下来,没有看到记忆中的学校建筑,就看到一大片拆迁工地热火朝天,晚上不能做响动过大的工作,就见一辆辆渣土车来来回回,把白天的残余运出,场地清理和整平土地。
也是命大,或者说,天生是干这行的料。否则这么点儿大一娃,这夜里根本看不见,也根本想不到会出现,要是车轮子一偏一卷,人就没了。结果还好,竟然给他摸到了临时指挥所的旁边,韩文清拿着资料吩咐明天的任务,小宋奇英躲在角落挨个地看,没有看到大大的身影,又冷得要命,赤着脚踏在泥地上,抽抽噎噎地吸着鼻子。
要是平常,这也该被听见了。可这儿是工地,吵嚷本来就大,再加上这时轰隆地响,有拆迁队的人就进来说,西二栋撑不住了,之前住户自己想多算面积危房改造,把梁扯歪了。必须现在拆了,不然谁说不准一小时后还是明天凌晨,就得直接塌。
老韩手一挥:拆!噪音投诉明天再说。不然这半夜就守着它什么都不敢干,万一自己塌了还砸到人,别的活也没法干了,还抢什么工期。责任我担,拆了清场,进行下一步。
人都忙碌起来,他也大步地向前走。小奇英赶紧钻出来想跟上,可是人走忙忙碌碌地在走,夜晚光线又暗,很快他就分辨不出来哪个是老韩的腿,走了一阵子,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走在哪,就看一票人忙忙碌碌地跑着喊着,挖机轰隆隆地开起来,周围腾出一大片地。
那么点大的娃当然听不太懂,就在那杵着,也不知道往哪去,跑了几步脚被扎了一下跌了一跤,离摇摇欲坠的裸露钢筋更近了。
一排照明大灯打起来,半夜的光线特别刺眼;但娃趴在地上,拆迁地里一堆破烂东西,不动静特别大,那是看不出来。他要是也像别家娃那样一遇到不顺心就放声大哭的性子倒也好,立刻就能发现了;可他又怕给大大添麻烦,又怕自己闯祸了大大爸爸都不要他了,就憋着不哭。危楼清场白天就圈住做过一遍安全检查了,张佳乐又带人再查了一遍楼体内,开个安全警告的广播在那放。过了会一头是灰地跑出来,查过了里面除了耗子什么都没了,连有条黄狗我都赶走了。歇了会儿又说我这几天肯定加班加的精神衰弱了,天天梦见我家伢想我想的哭,一脑门子里都是娃哭声,刚进楼里查都好像能听见,吓死我了还以为有谁把孩子丢里面去了。
老韩皱皱眉,说我再去看一遍。
哎哪用你看啊,反复今天早上查到晚上了,也就耗子和黄狗那么点大东西还能钻进去。
危楼通知早发过了,有人要进来那也是自己责任。
话是这样说,但人命不是开玩笑的。
这种排查工作当然不需要队长亲自来做,平常情况下老韩都直接相信队友,责任人拍胸脯说了没问题,那他绝对不会再看一遍。
但今天好像哪儿不一样,比如也许是亲了半个小时充电充的比较好,到现在也不觉得困,就跟有人专门给他回血上生命似的。
我就看一圈,赶进度是赶进度,磨刀不误砍柴工。清场做完了到早上验收,大家下午都能放个假。
众人多半都是小年轻,情人节那比春节还大,那还不得叫一声好,这才是赤果果的关怀啊。
老韩也就掀开警戒线贴进去看一圈,另一边挖机已经轰隆隆转起来热发动机了。
张佳乐皱皱眉,这趟没他什么事,三层楼用不到定向爆破,他向后撑着桌子揉太阳穴。
哎我是得放假了,幻听好严重啊,我怎么觉得又好像听到小孩子的哭声。
这时候看见老韩放桌上的手机在震,一看秦牧云打来的,他就顺手接起来。
那边冲口而出的话把他吓得两秒没反应过来。
不会吧……————卧槽!
停!!!他冲出去大叫,照灯全打上!!!挖机钩机切割板全停下来!!!马上!!!
老韩!!韩队你听见吗!!奇英好像在里面!!!!
很多年以后,企业家杂志采访宋奇英的时候,都喜欢问这个问题:
我们了解到宋总在房地产各个分支行业都有杰出建树,甚至在电子竞技领域也有诸多投资,为什么始终钟情于拆迁呢?
而这位青年俊杰总是双手交握着,手腕部位恰到好处地露着长出一厘米的衬衫和腕表,显示恪守时间观念与严谨细致的为人作风。他思考了一下,认真地回答。
我热爱这一行业是因为我父亲。
我父亲是一位非常有魄力的人,他是从拆迁起家的,工作非常认真繁忙。所以我幼年的时代,就是伴随着钢筋水泥混凝土的气味、各种挖机的震动声和定点爆破的气浪灰尘里长大的。
那一年我三岁半,趁人不注意在半夜偷偷跑进了正在施工的拆迁现场。那是我第一次进入拆迁现场,完全不清楚情况,给大家添了很多麻烦。
当时年纪太小,记得并不是很清楚。后来爸爸告诉我,当时现场情况相当危急,那栋楼属于危楼范畴,正准备拆。拆除的机器都运转起来了,我偷偷跑进了里面。那个情景印象中特别清楚,楼是歪斜着的,从楼板衔接的深处发出尖锐的摩擦声和断裂声。我当时也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巨大的危机感攫住了我,就呆在原地动弹不得。他们发现了我,临时停了机器,轰鸣声一瞬间静下来,照灯刺得睁不开眼。
他的叙述平淡而真实,却让记者也跟着捏了一把汗,到这里才算松了口气。太好了,这么危险的情况,幸好发现及时。
是的,宋奇英平静地说,我父亲很快就找到了我,他一来,楼就塌了。
记者无语,
(……我不知道这时候要做什么样的表情……?还是只要微笑就好了?)
可是宋总的表情没有一丝玩笑,他真诚地总结:
当时我就想,我要成为和父亲一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