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语》月夜清泉

24、情难自禁

　　当早晨第一缕阳光从破旧的木窗外照进来的时候，我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我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好梦。

　　叶大夫给我连续施了几天的针之后，我便觉得神清气爽，气定神闲。苑儿这日照例又给我端了汤药过来，我几口饮尽，便立刻出门去寻苏烨。

　　苏烨正躺在海滩上悠闲的晒太阳。我走到他身旁坐下。他并没有回头看我，仍然闭着眼睛，像一个真正的渔夫那样享受闲暇时光。

　　“谢谢。”我很郑重且诚恳的向苏烨道谢，“殿下救了宁儿很多次，宁儿此生铭记在心。他日如若殿下也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宁儿一定会鼎力相助，万死不辞。”

　　他缓缓睁开清澈明亮的眼睛，半坐起身，以手支颐道：“你好像还差一句道歉的话。”

　　我顿时脸羞得通红，想起我之前大发脾气将他最珍贵的琉璃珠摔碎了，后来又怀疑他对我下毒，现在想来真的是悔不当初。

　　“对不起，三殿下，都是我的错。”我起身，对他行了一个大礼。

　　“算了。”他轻轻一挥手，站起身将他面前的渔网鱼钩鱼叉等工具收起来，“不知者无罪，现在我们两清了。”

　　两清？怎么能两清呢？我只救了他一次，可他却一直在救我。我此生无论如何都还不起他的救命之恩吧。他现在却说两清，让我的心里隐隐有些失落。

　　我垂下头，不知该说些什么，正欲离开，却听到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阿宁，我们到这泉海渔村也好多天了，今日太阳正好，我们去镇上走走，顺便把这篓鱼给卖了吧。”我回头，看见苏烨脸上荡漾起耀眼的微笑，正想违心的拒绝，可偏偏一出口就爽快的答应了。

　　这下，苏烨笑的更灿烂了，一点都不像平日里的那个淡薄寡情高高在上的皇子。我被他一笑臊得脸红，直跺脚道：“有那么好笑吗？”

　　苏烨一步步走近，他瘦长的影子在阳光下变得更长，更清俊。

　　“你记不记得，我们在明山坐船顺流直下去乌国的时候，我说过，你老是压抑自己的心绪，好像个不涉尘世的老师太。”他笑着朝我走来，但说的这话真是让我难过。

　　“现在多好，会哭会笑还会脸红。”他分明在调侃我。

　　“你不也是吗？现在的你根本都不像那个冷漠皇子苏烨。”我反唇相讥道。

　　“哈哈，是吗？那我们就留下来做真正的苏烨和赵宁吧！”他大笑着，一点也不介意我的嘲讽。他说完后走过我的身旁，将手里提着的满满鱼的篓子丢上了马车，然后唤我上车。

　　一起留下来？留在这里？云沼国呢，不去了？大兴皇宫呢，也不回去了？我和苏烨在这天高海阔的世外桃源里做一对比翼双飞鸟？真的吗？

　　“你的琉璃珠。。。”我没有迈动脚步，不由自主问起他琉璃珠的事。“上次叶大夫说这琉璃珠是一对的，我打碎了一颗，你还有一颗。。。”

　　苏烨微微点了点头，道：“是的。这世上再无一模一样的血玉珠了。”

　　“可姝妃身上不还有一颗吗？上次在宫里为你庆功的时候她就戴了，跟你的这颗一模一样。”我很想知道答案。

　　苏烨开怀大笑起来，意味深长。他将双手抱在胸前，右手托着下巴道：“你到底是想找寻救你的恩人呢？还是想知道我有没有送定情信物给梁姝？”

　　心思一下子被苏烨看穿，我自觉面子有些挂不住，便赶紧答道：“没什么，只是想起来随口问问罢了。”便立刻匆匆上前登上马车钻了进去。

　　西泽的泉海镇是个非常富裕的小镇。我们到的时候，集市已经开了。东家卖肉，西家卖鱼，南边卖酒，北边卖花。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苏烨很快就将手边的一篓子鱼卖光了，见时间还早，都不到晌午，便邀我去街上逛逛。

　　西泽境内多山林丘壑，丛林里毒虫猛禽众多，所以西泽族人经常从这些毒物身上提取汁液，酿制蛊毒，大多时候是为了医治救人，但有时候也为了报复害人。

　　所以，在沿路的大街上，随处都可见卖蛊毒的玩意儿。有的是琥珀里镶嵌着小毒虫，有的据说是治绝症的药膏，还有一些干花研磨成的粉末。但苏烨说大部分都是假的，西泽族人只有族长和医师才有能力研制最厉害的蛊毒，而现在西泽归属大兴，宗族里的族人大部分都在当年被处死。按照大兴律例，医师不可擅自研制蛊毒，所以西泽的蛊毒之道也渐渐失传了。这摊子上的玩意儿也真的只是供人图个乐罢了。

　　我不禁唏嘘，大兴的皇帝苏兆行不仅灭掉了西泽国，也灭掉了西泽国的灵魂。西泽现在完全被纳入大兴，恐怕不久之后，连用蛊毒治病救人的人也不会再有了吧。

　　苏烨大概猜出我在想什么，幽幽说道：“这世上没有一个王朝是可以永远存在的。总会有朝代更迭，总会有版图变换，西泽如此，乌国如此，说不定有一天大兴也会如此。很多时候，我们虽然无能为力，但可以尽力而为。”说着，他的眼眸变得有些暗淡，神色也不比之前兴奋。

　　我不知道他是在思念他的母妃，那个西泽族妖娆美丽又掌控巫蛊之术的族长？还是在想念梁姝，那个忧伤清丽并且多情的亡国公主？但是，他之后一路很少言语，显得有些失落的样子。

　　我与苏烨吃饭逛街，很快日头落了，天便黑沉了下来。我们正欲离开，却发现前面路口处的云霄酒楼外围满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

　　我们也走近瞧了瞧热闹。原来那云霄酒楼为了招揽生意，在门口陈列了许多美酒。每个人只需花上十文钱，就可以品尝一小杯美酒佳酿。如若还能说出品尝的美酒的名字，酒楼老板便会赠送一小壶酒水给这位爱酒之人。

　　很多人在旁边看热闹，但更多的人却跃跃欲试，苏烨也不例外。他饶有兴致的拿出一两银子，便登台列席而坐。

　　许多人品尝酒水，但凡能说出四五个酒水的名字就不错了。而苏烨来自皇宫，什么样的珍稀美酒没有见过，于是一上台便一个接一个的说出一大串的酒名。

　　“桂花酒，菊花酒，罗浮春，元正酒，扶头酒，雪云酿。。。”苏烨如数家珍般的品一口酒，道一个酒名。台下一片喝彩声，却殊不知那酒楼的老板的脸都快哭了。商家做买卖，讲的就是诚信。这美酒要全送的话，苏烨的马车都不见得装得回去。

　　好在苏烨喝到第三十三个酒品的时候犯了难，没有品出名字来，最后退下台来。虽说没有将这酒楼陈列的美酒全部尝尽，但苏烨显然已经得偿所愿，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而且也没有接受酒楼老板赠送的美酒。

　　“今日在下只是临时起了个玩心，意不在酒，所以老板的心意在下心领了。”苏烨挥手对酒楼老板作别，“恭祝贵酒楼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此言一出，云霄酒楼老板分外感动，立刻命人抬出几大坛好酒出来以飨宾客，报出酒名者再多赠一壶美酒。话声刚落，下面的人群便沸腾了，纷纷拥挤上前欲登台试酒。

　　我拉了拉苏烨的袖角，小声催促道：“我们是不是该返回渔村了？”苏烨却一脸意犹未尽的模样答道：“不急。去月盈阁看看。”

　　月盈阁据说是镇上一位大善人修建的庭院，平时供镇上的百姓游玩，节日里就供人做祭祀庆典之用。这个时间，月亮都露出脸来了，而且镇上的人们大都跑去云霄酒楼试酒去了，月盈庭里没有几个人。

　　月朗星稀，世界都安静了。我们坐在湖边，瞧着水中月亮的倒影被风吹散得一片一片，微微摇晃。时值春末夏初，树下竟已经有零星几只萤火虫在身旁静静飞舞，发出微弱的荧光，好像星星点点飘落在这凡世，让我觉得仿佛置身梦境一样。

　　“阿宁，想在这留下来吗？”许久，苏烨打破了沉静，吐出了这句他之前就说过的话。

　　我有些发愣，苏烨他是在说真的吗？

　　我趋身向前往苏烨凑近了些，试图闻他嘴里散发的酒气，想看看他刚才在酒楼品酒是否喝得有些多，他现在是在说醉话吗？

　　他看我向前闻他，竟暗自觉得好笑。他的眼神变得有些异样，也有些迷离。他就势将脸轻轻低下来，不经意的在我的嘴唇上落下了一个吻，好像蜻蜓点水一般，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我彻底楞在那儿，心怦怦的就快要跳出来了。这一定是梦吧，怎么会有这么美好的梦呢？

　　夜风撩拨着我的鬓发，让我心乱如麻。

　　我知道，我也已经像那亡国的乌国公主一样彻底沦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