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藏》延雅

29、Chapter28 · 欲加之罪

　　一只漏网之鱼。

　　是她太大意。

　　坐在手术室外的她眼底还残留着一抹恍惚，神情依然难掩怔忡。

　　直到此时此刻，她还是想不通事情是怎样发生的。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茫然着，不知第几次抬起头，门上刺眼的灯红澄澄地亮着。

　　对，现在在医院里。

　　……在医院里面。

　　因为警察及时赶到，要不然两人都得躺到太平间去了。

　　目光低垂，她看见自己的两只手沾满凝固的鲜血，这些都是他的血，但早已失去最初的温热。

　　她僵直地瞪着自己的手，一抹血红自眼前晕染开来，她仿佛再度坠入其中。

　　他为什么要救她？

　　为什么帮她挡？

　　“人呢？”

　　某个微喘的声音不无焦急地问道。

　　“还在里面，医生正在抢救。”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耳边有些隐约的声音仿佛自遥远的某处传来，渐渐唤醒如坠迷雾的她。

　　而守在这里的男警员没有回答，眼神带暗示地觑向一直呆坐在另一边明显吓傻了的女子，沈卓云立即看过去，但是第一眼看见的却是那女子穿在身上的衣服。

　　分明是应宸宇的。

　　衣服的主人还躺在手术室里抢救，这女子却穿着他的衣服。

　　心里猛然窜起一股莫名冲动，沈卓云想也没想就大步走过去，站在女子面前，居高临下地睨着她。

　　一道阴影笼罩在身前，她缓缓抬头，看见是沈卓云，混乱思绪已然回复清明，但她没有开口说话，沉默地与之对望。

　　“能不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沈卓云按捺不住地先开口，语气是克制的。

　　组员们和鉴识人员还在现场搜证，她没想到被紧急送往医院抢救的人竟然是应宸宇，好端端的怎么会卷入毒贩的交易里面去？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在福利院被绑走，逃跑的时候……”她耳边仿佛响起那一声枪响，“他们有枪，是应律师替我挡了。”

　　沈卓云忍耐地闭了闭眸，暗暗深呼吸一口气，想到应宸宇全然不顾自己去替眼前的女人挡子弹就觉得难以接受。

　　他们是什么关系？

　　“为什么要对妳开枪？”

　　旁边的男警员一听，微怔，心里颇觉奇怪地走过来帮忙解释道：“那些家伙是毒贩，担心被他们坏了好事，所以才打算杀人灭口。”

　　毒贩的心狠手辣一直都是众所周知的，他不明白沈警官怎么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据他所知，上头现在可谓龙心大悦，因为不仅当场逮到了人，还缴获一批数额巨大的毒品，接下来就能循线将万恶毒窝一锅端，说不定还可以顺利揪出幕后的那只黑手呢。

　　为民除害，这是好事啊。

　　她抬眸，淡然迎上沈卓云的兴师问罪，也看到她眼底的忧心如焚。

　　“是我连累应律师，很抱歉。”

　　沈卓云眼神沉沉地盯着她，粉唇抿成一条直线，胸口处鼓胀着复杂的情绪得不到宣泄，但既然事已至此又能怎样？

　　可是，有一件事却教她不得不在意。

　　几乎是同时地，沈卓云的在意她注意到了，那有意无意落到她身上的目光提醒了她。

　　“我只是一个助理。”她脱下西装外套，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交还给沈卓云，“应律师大概跟妳一样有一副正义的心肠，所以没办法见死不救。”

　　同样身为女人，她知道有些界线是不容逾越的。

　　沈卓云没有犹豫地接过衣服，她相信自己爱的人，更加清楚应宸宇不是喜欢拈花惹草的人，但是当她看见这名自称助理的女人穿着他的衣服，她就没办法处之泰然。

　　两人间的暗潮汹涌，令局外人的警员一头雾水。

　　手里的衣服散发着男性气息的同时又隐隐约约飘出一丝淡淡的女性香水味，沈卓云的脸色不禁又是一冷，再度开口：“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妳可以先回家休息，有需要的时候警方会再联系妳协助调查。”

　　不想再看到这女人在这里，但偏偏有个程咬金选在此时出现了。

　　“沈警官，这么巧？”

　　一名齐刘海戴着黑粗框眼镜的年轻男孩从病房那边走了出来，认出沈卓云之后双眼徒然一亮，忙不迭端起热络笑脸跑过来打招呼。

　　她瞥了眼大学生模样的男孩，安静地退开。

　　“是你，好久不见。”遭打断话的沈卓云认出来人，很快收起脸上的不悦，下意识扬起浅笑。

　　“是啊，这么就不见，妳可是越来越漂亮啦。”年轻男孩趁机更凑近一些，不动声色地打量过在场的三人，当目光扫过坐在椅子上的人时，明显一呆，眼神顿时既惊叹又佩服。

　　哇靠！

　　这身穿法太绝了，这位姐姐真是五彩缤纷得美丽动人，跟调色盘似的！

　　“小宋，你还是这么油嘴滑舌啊。”

　　“嘿嘿，我只是实话实说嘛。”叫做小宋的年轻男孩往沈卓云忧心忡忡的脸偷瞄上两眼，又瞟了瞟亮着红灯的手术室，“妳怎么会在这里？我听说缉毒案的一名伤者正在医院里抢救，难道是妳认识的人？”

　　“嗯。”沈卓云简单应了声，平静的神色下满怀担忧。

　　向来消息灵通的小宋当然知道警方捣毁巨额毒品交易并当场抓获毒贩，但是作为菜鸟的他必须挖出更多独家内幕才能在报社站稳脚跟，所以一接到消息就急急忙忙赶来医院，希望能从当事人嘴里挖出更多。

　　没想到伤者竟然是沈警官认识的。

　　他记得好像说有两个人的，一个在手术室，那另一个呢？

　　不过看看沈卓云的脸色，他可没有傻到在此节骨眼上再追问下去，否则只怕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感觉到气氛有些严肃的小宋识相地退到一边去，状似不经意地退到那名男警员身旁，对方不由得瞟来一眼，他立即讨好地咧嘴一笑。

　　“里面的是沈警官很重要的人吗？”小宋压低嗓音朝男警员搭讪。

　　男警员目不斜视，没理他。

　　“唉，该不会是你们的同事吧？”小宋深深地叹口气，“想想人民保姆也不是那么好当的，每天水里来火里去，时时刻刻都是冒着生命危险，有时候连自己和亲人都顾不上，到头来还被人骂得一文不值，这种心酸谁会知道呢？”

　　寥寥几句话简直说到男警员心坎儿里去了，脸上的戒慎出现一丝松动，而原本安安静静坐在一边的她也看了小宋一眼。

　　“光是Shadow就够辛苦的了，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小宋一边说一边偷偷觑了觑男警员的脸色。

　　“其实这次的案子还好，毕竟人赃俱获。说到底还是Shadow棘手，昨晚的新闻你也看到了吧？又跑出来捣乱，一次就是两条人命啊，我们的压力根本不是外人能明白的，那些只懂说风凉话的人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小宋没料到居然有意外收获，话题一旦绕道Shadow身上绝对值回票价！

　　“说起来也奇怪呀，Shadow无缘无故为什么要杀人呢？”小宋故作不解地趁胜追击。

　　男警员瞄瞄四周，刻意压低嗓音道：“死的就是那个女佣，还有跟她同屋的另一个人，你说还能为什么吗？”

　　“啊，就是那个第一目击证人？”恍然大悟的表情。

　　“可不是。上次就冒充李小姐混进寿宴里面，我瞧李家怕是惹上这煞星了，Shadow甚至扬言不会放过他们，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仇怨。”

　　仇怨？

　　和李家哪儿来的仇。

　　角落里的两人正忙着窃窃私语，浑然未察他们的话都一字不差地落入旁人耳里。

　　她眼帘半阖，悄然掩去眼底的冰冷寒光。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的红灯终于熄灭。

　　护士率先推开门，然后是一身绿色手术服的主刀医生跟着走了出来，一边摘下口罩，一边回答病人亲属心焦的询问。

　　她站起身，没有挤上前去。

　　只是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沈卓云第一时间迎向医生，向来自信傲然的美丽脸庞满是焦虑和担忧，然后她听见最重要的一句话——病人已经脱离危险。

　　当医护人员推着昏迷未醒的应宸宇从她面前走过，双目紧闭的苍白面容瞬间烙进眼底。

　　罩住口鼻的氧气罩还没有拿下，微弱的呼吸让氧气罩一下一下地蒙上薄雾，向来沉锐有神的眼睛紧紧闭合起来，那双眼睛前不久还怒气腾腾地瞪她，是那样生气勃勃。

　　她望着沈卓云快步追上去，紧紧相随。

　　一行人渐行渐远。

　　但是，有一个人却留了下来。

　　正合她意。

　　“妳不去看看吗？”留下来的小宋早就从男警员口中得知她就是另一个被绑架的人。

　　不想添乱的她徐徐扬眸，漠然道：“人还没醒，看什么？”

　　小宋暗暗咋舌。

　　中枪的人好说歹说也是救命恩人，还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这么冷血真的好么？

　　“那妳让医生看过没有？最好让医生从头到脚彻彻底底地检查一遍，妳知不知道你们遇上的可是丧心病狂的毒贩？也不知道有没有趁你们不注意的时候在你们身上动什么手脚呢。”这次抓到的可是最喜欢利用尸体运毒的，对他们而言杀个人就跟捏死一只蚂蚁没什么两样，人命在毒贩子眼里连屁都不是。

　　她看着小宋，唇角蓦然一弯。

　　“我没事，好得很。”

　　“没事就好。”瞧她半身染血的样子还是挺吓人的，“对了，你们怎么会跟毒贩搅和在一起啦？”

　　“想知道？”她偏过脸，淡睨向他。

　　“当然想啊！妳不知道这次有多惊险，你们真的是死里逃生啊。这帮毒贩是出了名的狠毒，他们原本是打算杀掉你们的，因为他们正好就欠两个‘瓶子’，如果警察再晚一点的话你们就完了！”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过小宋身边往一旁的椅子坐去。

　　“妳为什么被他们绑架呀？我听说警方赶到的时候，那些家伙居然没有反抗，妳一定知道当时发生什么事对不对？”见状，小宋立即跟上去。

　　不是不反抗，是想反抗也无能为力吧。

　　“如果我说无可奉告呢？”这个小宋套话的功力真是不容小觑，分明从那名男警员嘴里套出了不少。

　　想来他知道的也一定不少。

　　“别那么小气嘛，告诉我一下又不会死。”小宋嘿嘿一笑，凑过去道。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就为了满足你的好奇心？”

　　“也没什么，就是分享一下嘛。”

　　“告诉你我能得到什么好处？有的话我或许可以考虑一下。”

　　“有有有！当然有啊！”小宋顺着她的话赶紧点头，不管怎样只要哄得她开口就行！

　　她状似妥协点点头。

　　“我要的回报很简单，告诉我‘Shadow又跑到李家杀人’是怎么回事。”

　　“那么大的新闻妳不知道？哦，也对，妳当时正在被绑架当然不晓得。”

　　小宋愣了愣，有意顾左右而言他，要不是早知道她是律师事务所的人，差点以为遇到同行居然想从他嘴里挖消息呢。

　　“妳对这事感兴趣呀？要不妳先说说当时的情况再换我告诉妳怎么样？否则我也只好‘无可奉告’咯。”

　　小宋耍无赖似地两手一摊，神情里甚至带着几分胜券在握的得意。

　　“无可奉告是吗？”她不以为意地手一扬，纤白指间夹着一个小宋非常眼熟的东西，“你觉得我毁了这支录音笔，还是将它卖给其他报社好呢？我相信回报也会很不错的。”

　　小宋大吃一惊，顿时目瞪口呆。

　　赶紧摸摸自己的口袋，真的没有、不见了？！

　　她怎么知道他是记者？

　　重点是她什么时候——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走他的录音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