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子小姐》麦野凉

2、第 2 章

　　夜幕刚刚降临，道路上仍然是下班的高峰时期。
　　尽管如此，一听新子说要找警察，计程车还是踩着最高限速，一路风驰电掣，艰难地在车流中穿梭。
　　——司机是个上了年纪的大叔，看不出来啊，居然还是个深藏不露的逮虾户选手!

　　司机大叔见她望着窗外，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以为是和家里闹了矛盾，要离家出走，好心劝了几句。
　　“小姑娘呀，有什么事要和家里人好好商量，一个人大晚上的出门不安全，就说米花町前两年吧，有个连环凶手，专门盯着下夜班的单身女性……唉，总之你要冷静，去警局里坐一坐也好……”

　　他叨念着，而新子的思绪已经跑远了。
　　关于如何自首，又要“坦白从宽些什么”，其实她还没来得及细想，呆呆地看着窗外。
　　玻璃窗上的反光倒映出自己的影子——她当然没有变成另一个人，依旧是记忆中熟悉的模样。
　　微微卷曲的黑长发披下来，那是贝尔摩德刚刚用高超熟练的手法烫卷出来的，精致又优雅，可惜她逃出来之前，为了跑路方便，只穿了最朴素的牛仔套装。
　　新子又对着窗玻璃眨了眨眼睛，反光的镜面里，一双杏眼睁得大大的，显得十分单纯无辜。
　　怎么看，都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女子高中生嘛。
　　她顶着这副模样，跑进警视厅告诉他们“快来抓我，我是个□□大小姐”，恐怕很难有说服力。

　　唉。
　　新子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将窗户调下一些，让车外的风吹进来，试图让头脑更清醒一些。
　　她手里头什么信息也没有，琴酒语焉不详地提到正在进行的计划时，比了个凶狠的手势，还特意露出半截枪，一看就和谋杀有关。
　　可惜，具体的犯罪计划到底是什么，她也毫无头绪。
　　唯一掌握在手里就是刚才的地址。
　　刚才爬墙时，新子仔细观察了环境，这神秘组织的大本营（疑似）只是一个普通的独栋复式住宅，藏在居民区的一角，很不起眼。
　　如果将住址告诉警官，让他们带人来查，总应该能查出什么线索来吧？

　　新子思考再三，在心中反复酝酿措辞，又想到自己过去常常帮警方破案，和目暮警部合作了那么久，他对自己明显信任有加，应该能把她的话听进去。
　　就算可靠的目暮警部不在，年轻一代中还有高木警官呢！看在她被媒体捧为“日本警方的救世主”的份上……
　　嗯，一定的！
　　想到这里，她心里重新燃起希望。

　　然而，事情却并没有按照侦探小姐想象中那般发展。

　　*

　　这是个特别的晚上，刑事部临时加班，本该是低迷一片，佐藤美和子买了一杯咖啡回到办公室，却发现气氛和往常不一样，十分骚动。
　　她扭头一看，大家正热切地围着新来的报案人，甚至还有几个人高马大、外表凶悍的后辈一脸羞涩地掏出签名版……
　　她甚至看不到被包围的客人到底长什么模样！
　　警官小姐不禁摇头感慨，多半是个大名人吧。
　　随后，她叫住旁边匆匆经过的高木涉，向他打听情况。
　　“这是怎么了？”
　　高木苦恼地皱着眉头，表情似乎有些微妙：“怎么说呢，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居然会有人主动投案，说自己很可能牵涉几起即将发生的重大案件，请求警方庇护……”

　　他简单转述了一遍，美女前辈听了，果然也半信半疑，托起下巴思考。
　　“不会是得了臆想症吧？毕竟是中二期的少年，说不准呢。”
　　“不，如果是别人的话，也许是在开玩笑。但这个人不一样，身份很特殊……”高木断然答道，清了清嗓子，表情变得很严肃，“你知道她是谁吗，佐藤前辈？”
　　“嗯？”佐藤美和子疑惑地扬起眉毛。
　　“是工藤新子。”
　　她不由咦了一声：“是她呀？那不就是——”
　　“没错，正是大名鼎鼎的侦探小说家工藤优作，以及国民级女演员有希子的女儿，日本新生代的——”
　　高木一个大喘气，宣布：“美少女作家工藤新子！”

　　佐藤美和子微微沉思，对这个名字，她的确有所耳闻，只记得在界内风评很独特，还十分高产，短短几年内出版了十几本畅销侦探小说……
　　“啊，与其说是‘侦探小说’，倒不如说是魔幻小说呢！”同事千叶警官不知道什么时候冒了出来，插嘴说道。
　　他眉飞色舞地，像一个追星粉丝。
　　“她创作的故事实在是太精彩了。上一个系列中，可憎的家暴男暴死街头，大家都以为凶手是妻子，她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女勇敢与丈夫搏斗，失手打死了人，而善良的邻居为他们善后，可万万没想到，其实他们家里鱼缸里养的那条金鱼是人鱼精化身，一怒之下为民除害，随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跳进东京湾，化作绚烂的泡沫，啊呀，实在是太感人了，当时我都快看哭了……”
　　佐藤美和子：“……”
　　喂喂，这是看多了嫌疑人○的献身和小美人鱼的产物吧？
　　其他同事也加入进来：“如此完美地将现实中的元素与侦探，和超自然现象结合，简直是前所未有的新流派！”
　　的确，非常魔幻现实主义了。
　　“没错没错，我从来没有猜对过新子小姐笔下的凶手或是作案手法，可恶，真是白当那么多年警察了！”
　　……这种神展开的故事，要能猜到凶手才怪吧？！

　　佐藤美和子很快从众人的七嘴八舌中得出完整的信息：
　　总而言之，工藤新子作为新生代的“侦探小说”作家，将古典侦探小说的规则破坏得淋漓尽致，简直说是半吊子也不为过。
　　然而，传统的侦探小说作者与读者都没想到，这种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和离谱的故事展开，居然迅速捕获了大批普通读者，让她一举成为知名的畅销作家。
　　“是因为‘美少女’的营销吧。”佐藤美和子一脸深意，如此总结道。
　　好像无法反驳。
　　高木老脸一红：“是美少女没错啦……但她的小说也的确很好看，我拿我的警徽发誓！”

　　呵，男人。佐藤警官给他们抛了一个看透了的眼神。
　　她重新整理头绪，清了清嗓子，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也就是说，之所以这位美少女作家突然跑到警视厅，声称自己是一个罪大恶极的犯罪分子……”
　　众人都安静下来，一同扭头望向窗边的当事人。
　　黑发少女被按在座位上，手压在膝盖上紧张地攥起，扯着衣角，下唇被轻轻咬住，好像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的警察粉丝。
　　她明显被这些同事的热情吓到了，微微睁大眼睛，满是无措。

　　——“听说她在写新作品，应该是太沉迷于创作，结果陷在里面拔不出来，分不清现实与虚幻了吧？”高木摸了摸下巴。
　　“真是敬业啊。”
　　唉，其他人跟着叹息，深有感触地点点头，脸上充满了关怀与同情。
　　实在是太勤奋了。
　　连一个高中生小说家都如此拼命，他们这些警察，还有什么理由不好好工作呢？！

　　“高木，送她回家吧。青少年还是要多注意休息，让她好好睡一觉，兴许就恢复了。”佐藤美和子体贴地说。
　　唉，看着这可怜的孩子，她就想到自己刚入行时连续加班七天七夜的样子，熬夜到晕乎乎的时候，差点对着顶头上司喊“爸”了……
　　所以，如果这位新子小姐在构思一部“我就是凶手”的侦探小说，不小心昏了头脑跑来自首，在他们看来，也完全是可以原谅的事情了。

　　“是！”高木立刻应声，又想起什么，“啊对了，其实刚才这件事已经上报给目暮警部了，似乎经过高层讨论，引来了公安那边的关注，我们是不是要去解释一下？”
　　“当然了。”佐藤美和子微微一笑，不假思索地挥了挥手，“难道你们真的相信，这么可爱的女孩子会是个杀人凶手吗？”
　　大家齐刷刷摇头：“当然不可能！”

　　警视厅的各位达成一致共识，再次看向新子，表情十分关爱、慈祥。
　　新子：“……”

　　……绝望，现在的心情就是很绝望。

　　刚开始，看到诸位警官一脸不以为然的表情，新子没有气馁，下定决心将所有事情一并道出，用自己最诚恳的一面去博取哪怕半点信任。
　　她继承了母亲的优点，长了一张不错的脸蛋，从小到大的经验告诉她，这希望还是挺大的。
　　可就在这时，新子目光一转，看到了电视上突然插播的新闻滚动条：
　　突发新闻！某某区某丁目24号住宅突发大火，此时，消防员已经赶到现场，疏散邻居群众。万幸，目前没有发现任何伤亡……

　　那正是她半个小时前逃离的地方。
　　糟糕，唯一的证据也没了！
　　新子呆呆地看着新闻滚动了三次，头顶的呆毛都垂了下来，整个人散发着低迷的气息。

　　莫名其妙变成□□大小姐也就罢了，还突然从颇有声望的日本警察救世主变为出版社营销热捧的“美少女作家”……
　　太掉份了吧！
　　她最引以为傲的侦探身份居然都被抹消了，这个世界的工藤新子到底是怎样的存在？——未免也太可怕了，各种意义上的！
　　以另一种方式成为公众名人，这意味着，就算她依然有很大的影响力，却缺少了最重要的，侦探才有的公信力。难道这也在“她”的预料中吗？
　　“自首”的计划彻底失败。

　　新子咬紧嘴唇。
　　不过，现在更可怕的是，她已经落到进退两难的危险境地了。
　　非但没有获得警察的信任，还引起了□□组织的警觉——她的失踪明显已经被他们发现了，生怕被泄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根据地毁掉。
　　居然纵火焚烧民宅，真是狠啊。
　　新子想到这里，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有这种狠绝果断的执行力，这个组织看来非同小可……
　　由此看来，自己今天冒冒失失地来“投案自首”，实在是一步错棋。她应该做好万全的准备才对，至少要将犯罪证据拿到手。

　　现在想清楚这些已经太迟了，新子心情很沉重。
　　恐怕，只要自己踏出警视厅的保护范围，就会被套麻袋暗杀了。
　　她很快打定主意，不能牵连几位警官。
　　还是悄悄地从警视厅后门离开吧，避人耳目，然后再想办法找个安全的地方……

　　对于警视厅，新子自然是很熟悉的，几乎可以说从小玩到大，每一条逃生通道都熟记于心。
　　她很快借着上洗手间的借口，躲开了两位热心警官的护送，很快绕到了后门，观察了一下环境，才快步走出。

　　生怕被人认出，新子小心地戴上了连衣帽，与一位带着鸭舌帽的青年擦肩而过时，反而引起了对方的注意。
　　他打着电话，看了她一眼，顿了顿，又继续往里走。
　　“你是说，主动自首的美少女作家……确实，太离谱了点。下次能不能好好核查一下信息来源，风见警官？”

　　新子加快脚步离开警视厅大楼，这才松了一口气，脑海中闪过几个地方。

　　工藤宅——在这个世界不知道还是不是工藤宅，但大家肯定都知道这住址，排除。
　　阿笠博士家，就在家隔壁，也不安全。
　　然后是毛利侦探事务所，可又怕给朋友带来危险，不行不行……

　　新子想来想去，竟然有些迷茫，不知道前途去路在何方。
　　就在这时，她余光瞥见街道路口停下来一辆黑色的保时捷。
　　很古老的款式，原本并没有引起她的注意力，但紧跟着，银发的黑衣男人叼着烟走下车，身旁跟着严肃的伏特加。两人环视四周……
　　这么快，居然已经追上来了！
　　新子下意识往旁边一躲，推门进了路边的快餐店。
　　她飞快地松开手，在琴酒锐利的目光扫过来之前，门上的招牌挡住了她的脸，也将琴酒和伏特加的身影隔绝在快餐店外。
　　好险。

　　正这么想着，她后退一步，结果一头撞上了另一个人。
　　“哎哟！”
　　两个人同时跌倒，叫出声，新子又赶紧捂住嘴。
　　“嘘——”对方也明显吓得不轻，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挡住声音，结果正好碰到了她的手背。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各自惊魂不定。
　　新子定了定神，对上一双褐色的眼睛。

　　被她撞倒的倒霉少年没有生气，反而抱歉地朝她笑了笑：“对不起，是我的错，我走太急了。”
　　他和新子年纪相仿，褐色的头发乱糟糟地翘起，被他随手拨开，又抬起袖子擦拭额头上的冷汗。
　　“真是万分抱歉，但是我很难跟你解释清楚……说了你肯定也没法相信，我在躲一个可怕的杀手。”
　　新子惊讶，点点头压低声音回道：“好巧，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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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新子：我自首了。
笑死，根本没人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