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Actio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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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冰凉的惨白自视域下方延展，猛然上升扩大，膨胀挤占到吞噬了一整个视觉空间。白色天地为幕的巨大画布上点缀着几抹暗青与灰蓝，那是几座宛如利剑般指向天空的雪峰。惨淡的阳光倾泻而下，在雪峰顶映出淡淡的光斑，一条若隐若现的色带像是缓缓流动的河水。茫茫无尽的冰原上，疾风呼啸而过，撕扯着板滞迟钝的大地，雪花无声飘落，试图赋这片土地以零星的温柔，可它们那么小。
极致的寂静被一声马嘶打破，纯白的世界忽然闯进了一抹火红。地平线上一块高地的后方，一匹雪白骏马高高扬起前蹄，它背上骑士鲜红的斗篷也高高地飞扬起来，又漫漫落下。他一马当先，冲进了这片辽阔的雪原，旋即勒转马头高声呼喊：“Loki！范达尔！霍根！沃斯塔格！跑快点儿，我们就要到了！”
他一转头，人们便看清这只不过是个少年，身高体型都已接近成人，脸庞的轮廓也相当粗犷，但仍带着一种仿佛情急般的、跃跃欲试的卤莽鲜活，让这张被冻得青白的脸格外生动。他喊完话后毫不停留，径自纵马奔驰，身后有四骑紧跟着闯进了这片白色天地，两两并行，一骑是森林般的暗绿色，其余三骑分别为黑色、红褐色和金色。
“父亲一定会扒了我们的皮，然后拿我们喂他的两只乌鸦，”绿骑士催马赶上打头的红骑士，与他并辔而驰。他的外表看上去更加年少，却有一把轻柔悠缓的嗓音。“Thor，这次我要看他会不会一如既往地原谅你。”
Thor大笑出声。“父亲陷入了‘Odin的睡眠’，母亲要照顾他，没人能阻挠我们。”
“这才是问题所在。”
五个人打趣般争论了一会，话题围绕着众神之父愈来愈频繁地进入睡眠，以及他们此行的目的：寻觅苏尔特尔之剑，传说中的火焰巨人之剑。它曾属于Odin的某个劲敌，在主人苏尔特尔被斩杀后失落不知所踪，寻找它便成为了多年来阿斯加德少年的成人试炼之一。当然，选择这个试炼的人不多，因为从没有人成功过。目前来看幸运之神并没有眷顾Thor，他们五个在雪原上漫无目的地驰骋了一天，不得不找个地方宿营。三勇士忙碌一阵后围拢过来，呼出团团白气，都冻得搓手跺脚，衣着轻便的Loki跳下马，用魔法点燃了篝火。
“我简直不敢置信，”Thor裹紧了斗篷，望着弟弟将一块冰化成水，再让那些流水聚合成一条蛇的形状。“我一生中从未感到如此寒冷。而你就像是行走在春天的草地上。”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哥哥，”Loki侧头微笑。“我比你坚强。”
“是吗？那我就让你第一个对付冰霜巨人。”
他用力按了一下弟弟的脑袋，那条魔法聚合的水蛇失去控制，向前窜出，刺骨的冰水浇了施术者一脸。“噢！”Loki叫道，瞪着他得意洋洋的兄长。“该死，Thor！去你的粗心大意，你总是在不自知的情况下把事情搞砸！”
Thor张开了嘴——“Cut！”一个平板的声音截断了画面，风雪的寒意离去了，他弟弟带着气恼的脸消失在摄影棚温暖的空气里。三勇士——现在是三演员——纷纷揉着眼睛站起来，趁着这点空隙努力清除跑进鼻孔、耳朵、嘴巴里的假雪粉粒（“伙计们，头发上的雪不要抖下来，不然还得重喷。”“他妈的。”），有人开始打喷嚏。“看好你的马，别让它把这些吃下去了，”助理导演跑上前，牵住一匹鼻子喷气的枣红色母马，在剧中它是沃斯塔格的坐骑。“好姑娘，你做的很棒，现在——哎哟！”
那匹马冲他打了个响鼻，喷了他一脸沫子，然后扭过身，把屁股对着他。灯光师和录音师都哈哈大笑起来。马术教练赶紧跑上前，接过枣红色母马的缰绳。“休息十分钟，”肯尼思分开人群，对现场的一团混乱视若无睹，径直走到两位主演面前。“Thor，你不是一台录音机器人，也不是在某个葬礼上念悼词。你整体的心情是期待的，压抑着冲动和旺盛的精力，哪怕雀跃，不应该这样平淡。Tom，你笑得太大了，我看见Thor在你笑时皱了眉头。这不是Loki的笑容，至少不完全是。他即使在心情放松地挑衅和与兄长说笑时也不会这样——你知道，显得完全敞开、毫无防备——你习惯性地保持言语与表情的呼应一致，而忽略了自己演的是谁。”
这对银幕兄弟对视了一眼，Thor为了扮演青春期的自己刮掉了所有胡髭，及肩的金发也被削短了些（“它在你演成年的你自己时就该长到合适的长度了，老兄。”造型师说），此刻他满头满脸沾着泡沫制造的雪粒，眉头拧着，看起来真的和雷雨天一样阴沉又吓人。Tom安抚地把手肘靠过去，贴住他的小臂。“好啦，”中庭人轻声说，不去关注这个动作是否太过自然。“我NG过比这多得多的数量。翻来覆去地念同一段台词让我想吐，有一场戏是我手里握着高尔夫球棍，我挥到手臂酸麻，那个导演就是认为力度不够，天晓得我多想把球棍甩到他脸上。当然，他本人是个不错的家伙，”他浅浅一笑。“他们工作的时候都是那样。随随便便就饶过你的导演不是好导演。”
Thor决定忽略这个话题。“你马骑得不差。”
“多亏了伟大的斯皮尔伯格，”Tom的笑容明显扩大了。“拍摄《战马》前我跟帕特里克·肯尼迪，本尼迪克特·康伯巴奇，大卫·克洛斯还有莱昂纳德·卡洛都进行了六个星期的马术特训。让我想想，疾走，马战，冲锋，沼泽地骑行，我们整个夏天都泡在Steve Dent农场玩得不亦乐乎，开心得像一群满脸泥巴的小男孩。你肯定想象不到我最初是什么样子，骑在马背上活像一袋被丢在摩托车上的土豆，鞋跟都踩脱了。我喜欢那匹叫Sam的黑美人，它慈爱又温和，而那些年轻的西班牙马神气活现得仿佛在说：你要干嘛，冲锋？滚，哥们我抽根烟先。”
Thor跟着他一起笑了几声，听Tom描述着英格兰德文郡达特穆尔高原的景色，他对那里赞叹不已，尽管他们之前去的外景地并不逊色于彼。在Tom热情洋溢的字句中，那荒原上的村落，变幻莫测的天空，一望无际的岩石地貌，紫色的石楠和暗金似火的欧洲蕨，都从他脑海里跳了出来一一现形，掠过田野上空将自己也染成金色的风，悄然伏在草叶间银白的露珠，仿佛不仅存在于那片未曾谋面的土地，也与Thor喜爱的旷野息息相关。“Tom，你很适合讲故事，”雷电之神说。“Jane常要我多给她讲讲阿斯加德的事，但我的讲述并不能令她满意。”
“阿斯加德是什么样的？”
他们两人都忍不住窃笑，Thor用力按了一下他的脑袋。“喂！我还戴着假发片呢，”Tom半真半假地抗议。“我宁愿去真的雪地里干活。这些假雪让我的喉咙发痒。”
“我也是。”
这场戏重新开拍前他们谁也没去看剧本，一个字都没提到Thor的不在状态与Tom的痕迹过重。中庭演员对Thor微笑，下一秒所有表情像龟裂的漆块般自他脸上剥落，那双绿眸平静无波，面部肌肉线条的牵动，眉毛的起伏，眼神的变化，都被收敛到最小的幅度，呈现出一种极其简约的状态。接下来他的神情就像Loki那样，似乎清澈见底又似乎深不可测。“噤声！我听见有什么东西过来了。”Loki说。
一大团暴风雪像是突然自地底冒出，袭击了每一个人，Thor和三勇士的咒骂中夹杂着掀起斗篷用力扑打的声音，一捧白色的雪花宛如活了般，扑向沃斯塔格胡须茂盛的脸，并在他伸手拍打时四面散开。“雪精灵！”霍根吼道，Loki一扬手将大半雪花冻结在半空，还是有一些飞走了，他眼尖地看到它们牢牢抱着几根红棕色的胡须（那就像一个人抱着金宫的柱子）。“怎么了，Loki？你的银舌头不是经常夸耀你的冰冻魔咒吗？”
Loki看了他一眼。“我可不是那个提议要来约顿海姆的人。”
“喔，那么是谁偷偷摸摸跟来的？”
“别忘了是你硬要带我一起来，哥哥，”Loki对他的兄弟撇了下嘴，适时露出一点无可奈何。“父神醒来后如果发现他的两个儿子都失踪了，那是多可怕的事啊。我可不相信阿格瑞姆能为你保密，Thor，我也不相信阿格瑞姆关于苏尔特尔之剑的鬼话。”
“哈！是谁鬼鬼祟祟地偷听了我们的谈话，害我们只好带上他？免得他溜走去向神后告密。”范达尔快活的语调令这句话不像嘲讽，倒比较像一句玩笑。Thor打断了他的话。“阿格瑞姆很了解约顿海姆，Loki。他的族人们就死在这里，像从来没存在过一样被抹消掉了。”
“不，是冰霜巨人把他们杀死了，”Loki说。“我不是在怀疑那把剑并不在这儿。我指的是阿格瑞姆说它不可能被找到，这句话显然是鬼话。你记不记得有很多冒险传奇是我们小时候就耳熟能详的？我几乎能背诵Odin与苏尔特尔大战，苏尔特尔惨败这一段。”
“我也能。”
“那你应该认得出发生战役的山谷的形状。父亲的岗尼尔之枪与苏尔特尔之剑最后一下轰然相击时，山峰崩开了巨大的缺口，下陷形成狭长的裂缝，从此约顿海姆的安洛瑟尔花同时绽放在两座相望的山头。那把剑一定还在当初的山脚下。”
将往事搬上银幕就有这点好处：不必重历往事中最艰苦的部分。那些陡峭嶙峋的冰崖和宽不盈尺、铺满冰雪的悬崖小路将由后期特效制作，Thor无须如当年一样跋涉。他和Tom以及三勇士的演员只需要在搭起的架子上走个几回，摆几个惊险的动作，就能收工回家。从头到尾困扰他们的是那台鼓风机，它开足马力时，数量恐怖的假雪扑面袭来，一个劲地往眼睑、鼻孔、耳朵眼里钻，每个人开口说话时都会漏进嘴里一些。最惨的是Tom，Thor和另外三人可以做出与瑟缩近似的嫌恶动作，他却要一直表现得从容悠闲，不畏严寒。“我的天啊，”这天的拍摄完工后，Tom揉着发红的眼眶说。“假如Loki在约顿海姆喷嚏不断，那也是正常的，是吧？反正你们可以当他是感冒了。冰霜巨人也会感冒对吗，Thor？我不信他们从来都不感冒。”
Thor有点想笑，但是忍住了。“我们从不关心他们会不会感冒，”他说。“我担心他们会被自己的鼻涕冻伤——它们流下来前可能就结冰了。”
饰演范达尔的乔舒华·达拉斯从他们旁边走过，听了这话马上爆发出惊天的大笑。“那一定——活像——一头海象，”他喘着气说。“怎么，你们阿斯加德人不研究这个吗？可以拍下来放到Tumblr或YouTube——无论你们那边叫什么——上面，标题就叫‘冰霜巨人的忧郁’。”
Thor咧开嘴笑了。“下次吧，老兄，”他回答。“我想约顿海姆估计没剩下多少冰霜巨人了。Loki亲手毁灭了他自己的种族，”他朝Tom摇了摇头，后者收起笑容。“不，我没事，Loki内里那个满心杀戮的怪物有一大半是我造就的，是我浇筑加固了他对冰霜巨人的仇恨，也是我背叛了当初的我们，亲手把他推向无所适从的境地。”
他望向不知所措的两位演员，Tom像是想说什么，他的一只手还半举着，下意识贴向Thor的小臂。“我没事，”他又说了一遍。“我不是正在寻求途径改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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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整个剧组都处在提心吊胆的状态下，与一个神朝夕共处，还要把他指挥来指挥去，这带来诡异的精神压力，尤其是Thor第一天来就踩弯了摄像滑轨，走动时又不慎弄断了两股吊威亚用的钢丝绳。肯尼思把剧本终稿递给他时，特意疏散了附近的所有人，担心小有改动的故事情节会让Thor大发雷霆。毕竟，现实中是Thor主动找到Loki商量寻剑计划，而三勇士是后来才加入的，他们前期甚至不知情。等到金宫的两位王子在船上变魔术般现身，船的去向就已经由不得他们做主了。
由于是躲进船舱偷越出境，一行人纵马横穿约顿海姆平原也是不可想象的，据Thor说他们当年极尽小心，连靴子底都包了厚布，用光了一切有关潜伏和隐蔽的技能（“虽然这方面我不是一般的差劲。”雷神承认道）。哪怕只用脚趾头上的一片趾甲思考，Thor都不会在毫无遮蔽的冰原上生火，三勇士也没有讥刺Loki——当时他们和奥丁之子们走得还没那么近，没到后来可以时不时取笑挖苦的地步。然而为了电影的紧凑性和故事性，中庭的人们加入了更尖锐的成分，让原本闪光的回忆蒙上一层阴影。
Thor并没有发怒。他的拳头握紧了，指关节咯咯作响，脑门上浮凸出一根粗大的青筋，他的眼中有雷电闪过，但那令人心惊胆寒的征兆并未化作实质的暴风雨。“就这样吧，”雷神说。“三勇士不是没有说过相似的话。偷听或告密的事Loki也没少干，他的确喜欢明里暗里炫耀他的魔法，强调它们的用处。很多次我也确实像那样对一切满不在乎。”
“这是你的故事，其实你有最终决定权，”肯尼思说。他少见的没有端起导演的姿态，也没有摆出那副“已进入个人世界，请勿打扰”的样子。“我们心里都明白，不能以对一个演员的标准去对待你。你也许想从这部电影中得到什么，但绝不是掌声或荣耀，你也绝不会享受拍电影的过程。我所做的对于一部电影作品而言无可厚非，不过对于你，就过于不近人情了，你有权利为自己争取。”
“争取什么？一点喘息的空间？”Thor反问。“不，如果我不会被往事打倒，那么我也不会被真实打倒。一个人不害怕面对敌人，也不该害怕面对自己。”
肯尼思盯着他看了很久。“我现在有点真实的感觉了，”他说。“关于你是一个星球的下任国王这件事。说到这个，Thor，你知道Tom身上最近发生了什么吗？那天他从纽约回来，半夜打电话给我，说了不少无关紧要的话，还提起他几经考虑，认真想过要放弃这个角色。最后关头知难而退不是Tom的风格，他也不是个反复无常的人。我自然是先把他稳住，问他为什么？他说他害怕无法面对自己。”
Thor皱起了眉。“告诉他他想多了，”他不容置喙地说。“我不接受别的Loki。他很好，就是这样。你只需这样告诉他。”
作者有话说第7章 Ac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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