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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关键词:缘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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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仨相识于一年前,1997年9月1日,身份为新一届初中预备班同班同学。
新学校离家挺近,出小区,左拐,右拐,再右拐。校舍和小学部的分立于菜场两侧,大约意指用知识武装肚皮。
骑车不过刻把钟,时间充裕,还能在行至葱油饼摊子前一个优雅的刹车,老成地抛出一句:“一个饼,加个蛋!”
一只鸡蛋一块钱,平日里我不太舍得加,念在今日为特殊的人生新起点,阔绰了一把。
习惯既然养成了再打破果然会不适应。这句话在我踏入教室那一刹那,即刻验证完毕。
班主任宣布:“上午先举行摸底考,语数英三门。”
话音未落,多加的那只蛋就不断往上泛啊泛,死命用唾液压下,徒留郁郁不得舒的胃。
语文现代文阅读缅怀了小平同志、赞颂了香港回归,作文则考到了多莉羊,题目叫作《假如我会克隆》。
我是个平凡的孩子,样样平淡无奇,而在这之中,成绩尤为普通。幸而我有自知之明,明白科学家与我的距离约有几个光年,所以我不会克隆,用不着假如。
我把能加的“的”啊“了”啊全添上,再将标点符号撑满格咯,离规定字数还差了三个字。
少字必被扣分。交卷铃声响起的片刻,我的脑壳开始抽搐,鬼使神差写下个“咩”,还不够,最终演变为前无古人的“咩咩咩”……
我们班主任喜欢依成绩的排序来决定座位,右手边为“普通列”,左手边为“提优列”,用实际行动传承着那句经典的话:一帮一,一对红。
因我别出心裁独具匠心毫无意义的三声羊叫,毫无意外的,我坐到了右手列。
下午批阅完的考卷发还至我们手中,就见作文最后班主任留下了大红评语:你可以写“羊羊羊”,我还能知道是恒源祥。
这句评语于作者是讽刺,于别人而言,倒是幽了一默。我拖着腮帮子瞅着悲惨的分数撇嘴,身后传来了两下很不厚道的笑声。
“这位男同学,你真搞笑。”尖尖的嗓音。
回头,面无表情地瞪向有眼不辨雌雄者。
我的后座是个女生,皮肤微黑,很瘦,鼻子一点点鹰勾,脸盘超小,显得一双眼睛大得有些突兀。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头明明用红皮筋扎着却仍旧凌乱不堪的乌黑卷发。
如此看来,与《大话西游》里的某个人物有几分相似。
我想问她:“有没有人说过你像黑山老妖?”
不想被她先发制人:“你头上的毛像皇昴流。”
刘海分分秒秒和眼睫毛亲密接触着,我甩了甩恼人的毛:“你喜欢樱花树么?”
“喜欢。但是你知道吗,樱花树下,埋着尸体。”
我热泪盈眶:“知道!我喜欢星史郎。”
“我以前也喜欢星史郎,现在更喜欢刚。”
“K团?看过《人间失格》?”
“当然,曾经大爱。不过当前最爱的还是……”
“金田一!”
我们满意地听到了自对方口中同时吐出的三个字,眼眸闪闪发亮,四只爪子不约而同两两相抓,犹如重逢了失散多年的亲人。
“我比较喜欢昴流额……”
我们猛地齐齐转向她的同桌。
那个白净漂亮的女生甜甜抿嘴一笑,补充道:“还喜欢高桥留美子。”
她们一致埋怨我,嫌弃我初见时不仅生分得很,存在感也颇微弱。留着性别不明显的“男男头”,刘海肆虐到能戳瞎双眼,如同这年春天突然走红的梁咏琪歌里唱的那样,“长长短短,短短长长,一寸一寸在挣扎”。
我矮,又时不时会爆出些令各科老师暴走的答案,所以被安置在第一排,没有前座。
偏偏这所学校的老师们,说好似的热衷于让我们以前后两桌共计四人为单位讨论问题,然后选出其中一位作为代表上前解答。
因此,我的两个后座,便成了我的左右手。
蒜更正:“我们是你的左右背,确切的说,是左右垫背。”
姜埋头演算着习题,横里吐出真言:“得了,你也没好到哪儿去。摊上你俩,倒霉的是我。”
同属右手列的蒜与我可称得上是难姐难妹,成绩排名也是形影不离。摸底考我27名,她28名;期中考我26名,她27名……
补充说明,全班总人数为47人。再补充一点,按惯例,中考前会分流掉至少三分之一的同学。综上所述,我俩能不能顺利走到中考那关都得打个问号。
可姜与我们不同,她是保持班级前三的优等生,讲文明,懂礼貌,尊师重道,微笑待人,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师长面前的小红人一枚。
你们说,这代表不选她,难道还选我俩不成?
如果遇上姜也无法驾驭的难题,不打紧,使出天马流星拳——我的同桌。
由于同桌这个话题太过五味杂陈,待我再酝酿酝酿,下回分解。
从六只爪子相抓的那日起,蒜的家成了我们的一号活动基地,我家是二号,姜家是三号。
其实姜的家离学校最近,可我们只去过两次。
第一次去的时候,放学时分,不到五点,她父母正忙着洗菜做饭。
我和蒜俱表示受宠若惊。
我们两家的双亲都属于没有准时下班概念的那类,蒜好歹还有个当小学老师的妈妈,忙碌归忙碌还能勉强照顾她衣食住行,我则彻底被放养。自己将就随便吃是常事,要是父母早早准备晚餐,倒是十分蹊跷。
姜的爸妈与她如出一辙,不疾不徐的语速,温温和和的性子,总是笑容满面。他们自然留我们一同吃饭,我们也不懂客气,筷子大把大把夹肉。
只是回家后,老爸见着我的表情,关切地问:“我的小情人又出什么事了?”
我哭丧着脸,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老爸,我干掉了下岗工人家庭的三块大排骨。”
老爸抬头:“谁?”
“姜……”我补充原因:“她妈妈做的红烧大排太好吃了……”
老爸没说什么,仅“哎”了一声,摇摇头,继续看书。
在姜家的时光,我总能接触到一些在我家不曾出现的名词。
比如前一次的“下岗”,比如后一次的“私房动迁”。
“我们按户口算,一个户口15万。你们想想看!15万啊!三个户口45万!45万什么不能干?到偏些的地方买套大房子加精装绰绰有余,还有剩钱,比三兄弟挤在这幢破房子里强多少倍……”
我们仨坐在里间看电视写作业,外间那个负责动迁动员工作的大叔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姜的父母却言语甚少。
突然传来敲门声。
开门,是住在姜隔壁的姐姐。
她抱着大纸箱,貌似挺沉,放手落到地面上时发出“砰”的巨响。
“我家马上要搬了,选择去桃浦,听我妈讲你爸妈想买去南站。以后我们见一面比现在难多了,大人也不准我把这些闲书带去,所以我这些宝贝都送给你吧。”姐姐叹着气返身,不忘嘱咐她:“好好保管啊。”
“南站?”我和蒜竟然置一箱漫画不理,急切盘问姜。
“可能吧。”
“南站在什么地方?”
姜思索了片刻:“大概就是个……蛮远的地方……”
我们第一反应目目相觑:“那以后我们不能一起玩了?”
“什么啊!”姜的笑容几分无奈,几分好笑,几分若有所思,“我又没转学,只是上学变远了而已。”
之后没过多久,他们果然举家搬至了南站附近。
正如那个大叔反反复复强调的那样,买了大房子,好好装修了番,45万没有用完。
可苦了姜,她天没亮就得出门乘公交,成了天天第一个抵达班里的同学。日复一日,大家习以为常,老师便把教室的钥匙交于她管理。
路过清晨尚未迎来营业高峰的葱油饼摊子,她会替我和蒜一人捎上一只,且总是那么的投我们所好。我的饼加鸡蛋,蒜的饼不放葱。
我特意早起,努力成为第二个到校的人,却每次被蒜抢先,沦落第三。
我们的教室位于底楼,从右边玻璃窗向外看是校门,从左边玻璃窗向外看则是车棚。
明明是整天黏在一起的好朋友,关注重心却完全不在一个点上:姜注视着渐渐络绎不绝的校门,手中的爱华随身听调至中波990。蒜死死盯着车库,翻来覆去数着有几辆山地车,哪辆比较漂亮,最关键的,她是在暗暗打算盘,什么时候能去她爸那儿诓一辆来。
那我在干嘛?
蒜和姜对我无语,侧转过头懒得搭理边啃葱油饼边埋头苦干的我。
早睡早起身体好,所以我十有八|九在抄作业……
某天姜扔了个小挂件到我空白着一半的作业本上。
“这是啥?”蒜也得到了一个。
姜解释道:“4050工程帮助我妈在小区门口开了家小店,卖些杂七杂八的,我觉着这挺好玩,就拿来给你们。我们一人一个。”
我好奇地捏起那块长方形小竹板,对着晨光细细打量。其正面本色光滑,背面则刻有一个淡淡的篆体汉字。
缘。
缘份一词向来受人津津乐道,古往今来皆如此。
它似乎可以解释一切,一切合情合理的,还有一切堂皇莫名的。
它似乎涵盖范围甚广,爱情,亲情,友情。
前者我未曾经历,无发言权;中者我未曾验证,将信将疑;唯有后者我笃信,自初中预备班开始:我们仨,怎么可以连名字都如此有缘呢?
“我叫郁丛,听着像郁郁葱葱的郁葱,所以以前的同学都爱叫我‘葱’。”
“我叫姜以露,可以的以,露水的露,姜么,就是生姜的姜。”
至于余下的那一个,其实她的名字与蒜无关,只怪她自己一不小心把“马巳苗”说成了“马蒜苗”……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调味品三姐妹横空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