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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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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堂也想不到,自己会在发誓永远不再理那只臭猫后的两个月就又急匆匆地赶到开封府了。
幸好这个时候,没有人会有那个多余的精力去笑话他。
他一脚踏到这片土地上的时候,觉得有一点恍惚的感觉,纵横江湖风流天下的白五爷从来没有这样无聊的想法过,但看到这座城市,却实实在在的觉得心里身体一片空无,连手里的雪影都握不住了。
所有的一切还是那样,灰蒙蒙的大街,小贩们卖力的叫卖,火红的枫叶聚在枝头拼命的热闹着,可依旧满目萧瑟,深秋的开封已经浸出了一种初冬时才会有的寒意,白玉堂一身单薄的白衣,却还是一点都不觉得冷。
真是奇怪。
更奇怪的是,进开封府之前,他居然还自己跑到最好的酒楼里去要了一壶女儿红,几个过去最喜欢吃的小菜,一个人自斟自饮了起来。
起了一阵风,带过了片片落叶,有些小沙粒也趁机弥漫开来,落进了他的酒杯里。
白玉堂似乎一点都没有注意到,端起来一口喝下去。旁边伺候着的小二看着他这样不知饱足的大口大口的喝酒,也急了,忙劝说:“五爷,您老别这么急,这酒新,当心辣。”
白玉堂笑了起来。
这女儿红的确新,大概这里窖藏的酒已经被自己过去给喝光了,现在这酒喝在嘴里,热辣辣的,若是平时,只怕连心都辣痛了,但他空荡荡的喝下去,却不知道自己的心在哪里。
小二看见他这样,大着胆子试探着问:“五爷去过开封府了?”
端到嘴边的酒杯顿在唇角,白玉堂睁开眼睛斜斜的扫了他一眼。
偏偏那小二不识相,将这眼神理解成了责问,还继续说。
“小的们已经去过了,都去过了,都去给展大人磕过头了。”说着,不由得动了情,却也有些装摸作样的抬起衣袖擦擦眼角:“展大人,好人哪,这么好的人,怎么就——连个尸首都没留下呢?”
白玉堂低头死死盯着手里的酒杯,像是要把那酒杯盯出一个洞来,半晌,终于还是没有喝下那酒,起身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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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展大人的葬礼,已经惊动了整个开封。
白玉堂之所以没有直接进府而是去酒楼逛了那么一圈,就是因为人太多了,他从来不知道原来那个一天到晚木着脸不理人,为人生硬做事刻板的猫儿,居然有那么好的人缘——整个开封的百姓,居然都来给他磕头送行。
虽然人人都知道,那棺木里的,不过一套衣冠而已。
但是人人都当棺木里的套衣冠,是真的展昭。
白玉堂远远的看过去,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片白茫茫中面无表情站立在棺椁前的丁月华——他从不知道两个月的时间能让一个女人苍老到这个地步。
女要俏,一身孝。虽然她不过是展昭的未婚妻,展家的族谱只怕还没有写上他的名字,未亡人也还轮不到她,但已经一袭缟素着身,苍白秀丽的脸庞,被浑身的雪白缠绕,越发显得眉若远山,脸若芙蓉,顾盼之间,一片清和之气,执着淡定,清丽不可方物。
白玉堂看到她的时候,她的眼神也正正投过来,两相交汇,都分别把眼神移开,再次交汇时,丁月华对他轻轻一颔首。
都已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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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堂认识展昭的时候,他的身边已经有了丁月华。
可是,白玉堂还是没日没夜的往开封府跑,有事的时候就充个衙役当来耍耍,没事的时候就捉弄捉弄那只呆猫和那四个跟他一般呆傻的门柱子,总引得丁月华浅笑吟吟,他也笑。那个时候他还在想,自己这么往开封府窜,一定是为了这个美丽的女子。
可是每晚入梦的,却分明是展昭的脸,展昭的笑容,展昭的声音,展昭的身姿……
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缘分这种东西,是最最奇怪又最生蛮不讲理的,他要来的时候无迹可寻,却在走的时候那么清楚,那么深刻的给你一阵痛,或许一生都好不了,但是你却拼尽全力也无法挽留。
所以展昭约他舍生崖相见,一字一字的说出“此生不再相见”时,白玉堂的心痛出了血。
可是,他对他微微笑笑,他也微微笑笑。
就这么散了。
丁月华是这件事里唯一的赢家——他离开开封府回陷空岛的第二天,就听到了三哥房里骂骂咧咧的传来了展昭与丁月华定亲的消息,送到嘴边的茶水没有少,反倒多了,一碗血红。
然后大嚷着要大嫂做些清凉的东西来吃,自己在开封府呆久了上火,被大嫂一阵打骂,追得鸡飞狗跳,反倒觉得心里要好受些。
于是混混噩噩的过了两个月,觉得就算是穿心的伤也该好了,却看见大哥不怕死的走进倚红楼来,还想笑说大哥怎么不怕嫂子也进来逛逛,却看见大哥的眼睛,满是血丝,倒不是疲倦,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惧怕,白玉堂不知道大哥会怕什么。
“展昭,战死河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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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点明白大哥究竟在怕什么,因为听到那句话的时候,他第一时间想到了死。
可是,展昭怎么会就这么死了?
不是说,猫有九条命吗?
他笑了笑说怎么可能,却在这个时候听到耳边一声惨叫,竟是那名满花国的花魁,自己原本握着的她那圆藕般的手臂,那般圆润晶莹,却被自己不经意的捏断了。
白玉堂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做什么才能让自己知道自己其实没什么。
所以回了开封府。
当天晚上,他还是住进了过去展昭给他安排的那间客房,不过到处都是厚厚的灰,开封府的人手不够现在这件大事使用,所以也来不及给他收拾,平日里那么挑剔的白玉堂也不在意,浑身雪白地就这么躺到那张床上去了。
没过一会儿,有人来敲门,他没有说请进,人还是推门进来了。
是丁月华。
白玉堂觉得他和丁月华之间是没什么话好说的,至少他自己是不知道可以说什么,但偏偏丁月华却说了那么多,整整一夜,慢慢的向白玉堂叙说她与展昭的第一次相见,如何倾心,如何动情,白玉堂有些恐怖的觉得这个女人对她自己的了解太甚,她毫不掩饰自己对展昭无情的幽怨,对白玉堂多情的妒嫉与愤恨,抽丝剥茧的把心底最深处最细微的悸动都挖掘出来大白天下。
但,不过一个女人,不论她再美丽,再坚强,再深沉,不过是一个没有得到所爱男子的心的女人。
所以,当她请求白玉堂同意让她与展昭生死相随的时候,白玉堂还没有听明白就答应了。
他觉得对于这样的一个女人,不论提什么要求都是可以答应的。
所以,丁月华又露出了她的笑容,轻灵乖巧,正如她的名,淡淡月华般的美丽,说:“那,我就少受这几十年的苦了。”
白玉堂还是没有听懂。
直到第二天早上,传来丁月华自舍生崖跳下生亡的消息。
白玉堂还是明白了,丁月华是真的爱展昭,只是因为展昭,因为自己,她的爱已经退缩到不知如何是好,退缩到连自己都觉得不齿,退缩到自己无法再正视,于庆幸中也感到了痛苦,因为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丁月华原本可以不死。
因为在她的死讯传来的两个时辰后,白玉堂收到了飞鸽传书。
鹅黄色的纸笺,带着点淡淡的熏香,白玉堂对这种香味很熟悉,但是一时之间想不起来是谁用过的,而且也没有那个时间给他去想,因为纸笺上短短的一句话掏空了他所有的心思。
“展昭未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