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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推演 ...


  •   于强喉咙处像拉风箱一样的怪响咕噜咕噜“你这女人我就知道你有股狠劲儿,都用在我身上吧。我也看明白了,你来这不是和我讲情份,是来找我算帐的。你也不想知道谁杀的余分,你只想知道谁杀的来福是也不是?”

      周娘子摇头,“我当然想知道余分是怎么死的,我也想知道你是怎么死的。”

      于强呵呵笑,顺着嘴角流出口涎,梗着脖子费力的抬起下巴看她。

      周娘子看着于强这样子,心里着实难过,真心实意对他道“你放心,你死我也绝不独活。你是我的夫,我再不会嫁别人,我心里也再没有别的人。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待于余和你真的是一样的。你死在哪里我便死哪里,你葬在何处,我便葬在何处,到最后还是我们葬在一处好不好?”

      于强笑着向后仰躺在地“这就好,这就好,”像是长叹又像是不甘心“但是我要恶心你,恶心死你。嘿嘿嘿嘿~”

      姚老爷在暗处听得焦心,那边声音越来越低,姚正恨不得把耳朵贴在墙上听他们到底说些什么,于强的怪笑混着暗狱的霉臭味尿骚味直往鼻孔里钻。

      姚老爷沉吟着转回身看向何为季,只见何为季事不关己的袖着双手,姚正恨他无所事事的样子冲他瞪眼,见何为季还是副似笑非笑神情,姚正也挺直身子,靠近何为季,慢慢的姚老爷将头贴近何为季的脑袋,嘴角蹭在他耳边。何为季眼睫毛快速抖动着,并没有躲。

      只听姚正轻语道“你看出什么来了?”

      何为季抬头,脸颊便微微蹭到姚老爷脸颊,何为季到底绷不住了,脸皮臊得通红,这样亲近属实不太合适呀,他真的不太适应呀,为了掩示尴尬,何为季也低声道“老爷放周娘子进来为的是什么?”

      姚正一怔,他当然是想看于强这样的悍徒对着周娘子倾吐心声,他又不想真的把十八般刑具都用到于强身上,那些东西他看着也相当碍眼。周娘子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关系,最适合诱供,至于于强能不能上勾会不会说真话,还要看他同周娘子之间的情份,以及这个人是不是拼着鱼死网破绝不开口的决心。

      何为季道破机关“你就不怕妇人心肠歹毒,谋害人命?”

      姚正一怔,心说,怎么可能?正常人家的儿女哪干得出这样的事来?一时没回应,等他调转头再去看时,正见周娘子捏着一样东西要往自己嘴里送,姚正当下急了大喝一声“有毒。”躲在暗处的人立刻窜将下来,一脚踢开周娘子手腕,一个圆润的丸子滚落到一边。

      到底晚了一步,等到狱吏拿出钥匙解开锁,于强已气息奄奄两眼紧闭呈昏死状。

      周娘子眼睛只看着地面,脸上痴痴的笑。满室酒香浓郁,酒是醇得醉死人的陈酿,来福说过喝这一碗醉死三年也甘愿,而她做的酒酿丸子与别处不同,内里虽然是猪肉馅,外皮是甘荀泥滚着砒霜粉做的。

      大事终了,周娘子周身无力委顿成一团趴俯在地上,姚正气得原地转圈“你,你,”你不出个所以然来。到底更关切监狱里面的状况“怎样?还有得救吗?”

      眼见于强在那边口吐白沫,周娘子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气,似乎胸腔内积攒了许久的不快都一吐而尽,她抬头看着姚正,眼角淌泪,似痴还怨,终于说了声“谢老爷还余分一个清白。”

      姚老爷也浑身无力,这是他还余分的清白吗?人犯在眼皮子地下被人毒死,“哎,”长叹一声。姚正回头怨懑的看何为季,何为季看房梁。

      姚正再将视线对在周娘子身上,这女人真是,曹县民风还真不是一般飚悍“你为着什么?杀死于强为报私仇?平民寻私情可原法难容,一样要问罪,可知杀人抵命,你害他你也活不过。”

      周娘子闭眼,显然早有准备。

      姚正懊悔不迭,他还没要下于强的画押呢。放周娘子进来纯属顺水放水,不成想这女人如此狠毒,显然是有备而来。这人,曹县这些个人,包括那个什么马巍,余分,于强和这周娘子,还有那边倔强的何为季,似乎都冲着一口气,才做出许多莽撞事。穷乡僻壤出刁民,姚老爷斜着眼睛扫视眼前这一干人,眼不得眼锋带刀,把他们都削平了。尤其那站着的何为季,最碍眼。

      何为季似抵不过姚老爷一腔怨懑,轻飘飘的语音传来“我说过吧,你看。”似乎在为自己找台阶。

      姚正瞪何为季,你说过什么?你什么都没说。就算说过也是马后炮事后诸葛,你下次敢再提前些说点什么吗?

      何为季觉得姚老爷真生气时脸上变换的表情真是挺有意思,这人脸也真是白啊,气极了两颊白里掺着两坨粉红,就像上了层胭脂似的,不知道他酒喝多了是不是也这样。何为季敛眉弯腰,敬等姚老爷吩咐。

      姚正无话可说,沉着脸面对这副烂摊子,对曹县风土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马巍被放出来自然欢喜万分,马上就要被砍头的家伙冤屈大白天下,又是放炮又是送匾,还将姚老爷的事迹四处传讲,民间百姓听了姚老爷神断都称这父母官为“姚青天”渐渐的众口烁金,人人看那姚正都是头顶光环的星宿转世,都说那于强和周娘子是对奸夫□□,两人合谋害夫,那狗男女还冤枉好人,真真是挨千刀的恶贯满盈。

      姚正被各式各样的万民篇万民伞晃花了眼,这里有民间自发送来的,还有乡绅们送来的,有合伙送的,还有打着合县名义单独送的,曹县如此穷僻如此花样百出,姚正当真开了眼界。

      何为季说越是穷县,越要光鲜的脸面,曹县常年受灾,迎来送往从未短过上峰的孝敬。

      上面滚单下来,巡抚老爷即刻便到,姚正只得把诸事都摆放一边,将这视为合县重中之重的要务,姚正一行人忙得不亦乐乎,偏偏那赵主簿一日胜一日的悠闲。

      周娘子因着谋害人命当场人脏俱获,是以特特将她的事在卷宗里报备并且详细说明,级级上递等待刑部裁决。周娘子就关在马巍那间囚室,赵主簿隔着窗子往里看过一眼,堂审时也未多发现一言,只是看到刘基写的卷宗时用手指在上面敲了敲,什么都没说,放下便走了。

      刘基拿这事去请教何为季“你看赵主簿是什么意思?”

      何为季正是手忙脚乱之际,也想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便问他“姚老爷怎么说?”刘基摊手表示这事是先和你何兄通气,何为季想了又想也不明所以。

      何为季心下装着这事,便找机会踅到姚正面前打探姚老爷对到底周娘子是何种态度。“民间议论颇多,都说那周娘子与于强一伙。虽说她死不足惜,杀人就当偿命,但是背着这名声?”

      姚正抬眼看何为季,姚老爷背光,何为季看不分明大人是什么意思。

      姚正第一次迎接上差,礼仪上总要做出十足颜色,于是又做了套官靴,现下踩着靴子在屋里走动,他觉得相当合脚“这曹县手艺人功夫还是不错的。”

      何为季看着姚老爷的官靴,心下觉得这姚老爷也忒好美些,仅是他见过的靴子就有好几双,便鞋的面料也各式各样,最初进姚老爷书房时,便觉得姚老爷在书房里常穿的那双天青色的薄底鞋尤其好看,后来才发现,姚老爷有好几双天蓝色薄底鞋只是细节处各有不同而已,或是金线锁边的或是上面绣着同色吉祥如意纹。

      “周娘子酿酒的手艺也很可惜啊。”姚老爷看着靴面感叹,觉得这靴子有些美中不足。“还不如让她那天自裁的好。”

      何为季把头埋得更低些“死了她倒轻巧,死无对证,又有人该往老爷身上泼水了不是?”

      何为季抬头,阳光下看着姚正目光灼灼。

      姚老爷表情难以揣测“那周娘子该领什么样的刑罚,自有法度制裁,我会向上面陈情,于强所做之事周娘子确不知晓,并非同谋。她事后报复且畏惧自尽,情有可原法理难容,但愿上峰给她一个痛快。”

      “老爷不想用这现成的匪首吗?”

      姚正做恍惚状“我不知道什么意思,还请刘先生详解。”

      “那余强虽然承认了杀周来福,且供认同伙便是余分,但是余分的事毕竟没有承认,也没有证据,人死无证,更不好办。那周娘子反正也是要死之人,说她伙同于强谋害余分也没有错,为免牵连害死同伙不想人脏并获也说得过去。”

      姚正长长噢了一声“依你之见,确是经得起推敲,也省得许多是非麻烦。老爷我,要不就这么办了?”

      何为季微笑,不语,姚正也不语。

      良久,姚正长叹一声“同方啊,你的心思本县知道,你可知本县早已当你是自己人,你何苦对本县步步设防?”

      何为季也做恍惚状“属下不懂,还请老爷明示。”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彼此都不言讲,偏巧刘巧送文书请印,甫一进来便觉气氛有异,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站在那里十分难堪,暗想“我怎么总撞上这样状况呢?”

      天下最好的人还是姚老爷,再次为刘基解围“刘吏书来得正巧,我与同方正在推演案情。你说那于强是怎样害死余分的呢?”

      刘基茫茫然“不是已经定案了吗?”

      何为季走上前来接过刘基手上文书摆放在姚正书案上,再将刘基按坐在椅子上,做这一连串动作时,嘴上也未停歇,替他剖析。“是刘强做的没错,但他是怎样做的呢?”

      何为季绕到刘基身后“当年余分死时,客来香还未扩建,既然现在客来香的楼梯还是原来格局,那么那楼梯是通往何处的?想必是楼上卧房。”

      姚老爷自问自答般为刘基解惑“为什么是两个楼梯,想必当年来福最先盘下的便是这酒坊,后置下的园子。他既然舍得仿效大户人家规划格局,想是疑心往来伙计觑见周娘子容貌行不轨之事。楼上也囤酒水,那余分与于强便是往楼上送酒时与周娘子眉来眼去勾搭上的。楼上原本应是间壁成两间,外间囤货内间住人,周娘子平日进出厨房自有楼梯通往楼下。谁成想女在不中留,这女娘日日招风,更喜欢店辅生意,也更钟意后生,来福拦也拦不住,只得任其嫁娶。再加上周娘子奉承前后,答应为其养老送忠,来福便睁只眼闭只眼。”

      何为季补充道“来福倾其所有建屋造宅,挖井打窖,没享受几天便留下家业给他三人,并非事出凑巧,而是于强和余分见财起义,他们没想到一个小小酒坊能有这样利润,眼热得紧便趁机谋害来福性命。”

      “刘强为着与周娘子欢好常常到店里帮衬,时日久了邻人嘴杂,再加上他三人行为举止有异,风言风语便起。为免碰到余分尴尬,是以欢好后,周娘子便让刘强走另一侧楼梯下楼。”

      刘基后知后觉道“难道那天于强也在楼上,他和周娘子做那事,余分在楼下肯定是知道的,是以,马巍找他算帐时,他说了些丧气话,全因觉得生活无趣报怨而已。”

      何为季拍拍刘基肩膀“刘兄说得极是,那于强在楼上同周娘子欢好,周娘子说撇清的话,于是于强呕气而走。周娘子既是生余分的气也是生于强的气,是以听到楼下有响动根本就没动身。又因着她扒窗台看见马巍离去,也知道这个找后帐的打不过自家丈夫,也就全然没放在心里,只当余分同她生气才不上楼。”

      刘基问“那于强呢,于强没走后门。”

      何为季绕到刘基身后“余分正如刘兄此时坐姿一样,脸对着门口,我便是于强,刚刚下楼走至厨房处,向左拐便是出后门进自家小院,向右拐便进店里。周娘子探头看向外面,因雨搭挡着,楼内情形根本就看不到,其实门廊里便坐着余分。于强看到余分背对着他出神,顿起杀意,顺手操起凶器蹑足而行。余分在楼下虽然知道楼上情形,硬憋着一口闷气,正是这时。”何为季以掌为刀,冲刘基后颈劈了下去。

      刘基倒地,何为季冲着刘基背影嘿嘿一笑,反手袖着倒退两步然后向后方跑去。口中说道“他从厨房来自然还是经原路走,厨房后门通往他家后院,顺手把刀放在案板上,哪儿来的放哪。”

      忽然顿住脚步,“不对,凶器一般不会留在现场,尤其是他这种惯犯,定会悄悄处理。”

      刘基揉着脖颈趴起来,何为季当真用力,他又被打个措不及手,整个人都扑倒下去“不是说抹劲而死的嘛,哎。”刘基单手捂着后颈仰头晃着脑袋活动。

      姚正静静的看着何为季脸上挂着丝笑意,见何为季也看他,静静对视一晌便挑着眉眼问“你倒说说看,那凶器还有能找回的希望?”

      何为悠悠道“眼下老爷若是能寻到凶器便好了。”

      姚正当时分派赵业明去办这事,既是有心考验他也是想让他摸摸状况,对能否找到凶器还真没
      抱什么希望。

      何为季徐徐道来“他说恶心周娘子来着。”

      姚正无可无不可“厨房里寻把刀再正常不过,若是摆回厨房让周娘子切肉倒是恶心到她了,也见不到当年那些血迹,总不能随便找把菜刀便是吧。”

      何为季也没了主意“搜屋吧,还有那口井。”

      何为季想想又笑“找不到也没什么,好歹老爷有一个人犯在手,姚老爷可以载脏嘛。”

      姚正端正的看向何为季“又说这样的话。”

      刘基也诧异的看向何为季“何兄?怎的这样讲?这不像你说的话。”

      “那像是谁说出来的话呢,在官言官,为老爷做事,凡事就要替老爷着想。这官场上黑乎乎的事老爷见得还少吗?”何为季嘴角上扬,似笑非笑。

      姚正垂眉搭眉声音颇酸苦“你是不是对我不托底有不信任处,这样试我何苦?”

      “卑职不敢,属下真真为老爷着想。”何为季埋首施礼,姚正又看不见他面孔了,

      姚正俯身看何为季。

      刘基揉着后颈起来,刚才何为季那一掌力度不小,震得他耳朵嗡嗡的,又听何为季这样向姚正建议,不由得侧目“何兄,怎可以这样?”

      何为季咧嘴一笑,仰脸看姚正“属下真心为大人,大人~”

      巡抚老爷驾道,姚正率领一众同僚在曹县官道上摆开帷幔迎接上差,结果巡抚老爷过境不入,直接被凤城的梁总兵接走。巡抚老爷对姚正说了几句冠冕堂皇的话,便带着一众人马卷走漫天灰尘离开,把姚正这从上到下一腔热情空置在曹县县城之外。

      临行前知府倒是有几句话悄悄交待给姚正“我们巡案于曹县有心事,姚大人要想方解开上峰心结方好。”说完在姚正手上用力按了按。

      这知府属实有老诚厚道的一面,竟然对着赵主簿也点首示意,说了两句嘉勉强话。

      赵主簿每每迎接上司的时候便告假,今天例外出席,只为看热闹。果不其然,巡抚老爷除了给县令面子外其余人等一概视同尘埃,赵主簿对着漫天沙尘撇嘴说“他哪肯进来,他老婆死得冤,这个方性大的,已经死两老婆了,看还有谁敢嫁给他。”

      赵主簿自己转身先走了,步履中有些老态。他最近倒是有心修好,姚老爷不肯就范,一概同他打太极,这两日县衙内气氛颇有几分压抑,赵主簿隐隐有不好的预感。豺狼当道,不是他说退就能退的,于他来说,这姚老爷便是豺狼虎豹,看是软硬都吃实则油盐不进,不好相予啊。

      姚正无可无不可,赵主簿谈笑间越矩也不是一次两次,他从不在明面上计较,倒是对何为季十分在意,今天何为季穿的还是他送的那件袍子,气色也是相当不错,于是姚老爷觉得有必要关心他一下“何为季,你可有什么话对老爷说?”

      何为季郑重的想了又想,肯定道“没有。”

      因着巡府这样的大官难得一见,许多商户今天也歇业,百姓们在围幔外面站得人山人海,驻足观望半天只空看了一场热闹,颇有些败兴的意思。姚大人向外走,他们也就纷纷的往城里撤,人群中幕幕忽然跪地高声喊道“姚青天在上,小人有冤情~”。

      姚正驻足,准备上马离去的赵主簿听到这声高喝也兜转步伐转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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