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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三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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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深,一居里一片寂静。
严格按照五行八卦排列的重重建筑都渐暗了下去,只有屋外相隔十来步一路连绵而去的街灯始终亮着,汇成一幅巨大而微妙的图画。
八卦巽位之上,便是一居的主屋,多年来始终是巽之一族宗家宗主的居所。
这时主屋也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了,只有东南角上的一个小房间里,还有隐约的灯光从窗缝透出。
衣澄躲在一个仿古凉亭里,远远地看着那扇微亮的窗,不敢喘一口气。
掩饰住自己身上足以引来术者注意的人偶之气,躲过一居各处结界和巡夜的学徒,就几乎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靠着凉亭边上的矮墙,衣澄越发觉得自己的处境是多么的不可思议了。
距离太远,那小房间里的人在说着什么根本听不见,只是那低低传出是细碎声音,却让衣澄觉得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等了一阵,感觉到那一阵阵紧张似乎有点淡退了,他咬了咬牙,兔子一般地往小房间外的一丛灌木窜了过去。
始终不敢靠得太近,衣澄缩在灌木里,人都有点发抖了,全身紧绷着,就怕下一秒会听到里面的喝问。
好一阵,却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慢慢地松了口气,凝神静听,刚开始时什么都听不见,只是听得嗡嗡的细语,但渐渐地,声音似乎越来越大了,又似乎是他的听力越来越好了,那些嗡嗡声渐渐地就变成了朦胧的话语,再继续听,就慢慢能听得清了。
“不再考虑考虑吗?”里面似乎静了一阵,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
衣澄一惊,下意识地捉住了自己的手。是泱庭。
这种时候,极少在一居逗留的泱庭居然出现在宗主的屋子里,说明了什么?衣澄突然感觉一股寒气从心底冒起。
就像司寂说的,宗家真的要毁掉自己么?再不管那千年前的约定了么?
明明,是以一族的名义来起誓的啊……原来人类真的是无法守信。
“还需要考虑什么?”回答泱庭的便是巽一族的宗主花御,花时的亲生父亲。
自从知道花时跟花御的关系之后,衣澄对花御就一直怀着莫名地敌意,这时听到他的声音,便一下子冷静了下来,只是更紧地捏着自己的手,不发出一点声音来。
只听泱庭似乎叹了口气,说:“我以为,你会直接毁掉记忆之魂。毕竟如果衣澄来偷记忆之魂的话,就太危险了。而且,如果毁掉记忆之魂,就算不管他,缺少一魂,他就会自己消亡,不是比花那么大精力去捕杀他更好么?”
这居然是那一向对自己慈爱的养父说的话?衣澄不敢动,却有眼泪,慢慢地沿着脸滑落下来。
花御笑了:“你不明白。”他顿了顿,“我只是想赌一把而已。”
“赌?”
“赌。”花御的声音里透着一丝莫测,“赌我的预感会不会成真。”
能力高强的术者口中的预感,自然跟一般人所说的有着本质地区别,泱庭的语气果然凝重了起来:“你的意思是?”
“尽管等那人偶自己来要那记忆之魂,他要,给他便是了。我倒要看看,重拾记忆,他见到自己的‘主人’,会怎么样。”花御的声音一直很轻,只有在说出“主人”二字时,却分明地加重了。
“什么意思?”泱庭脱口问道。
衣澄的心也一下子被悬了起来,更专心地竖起耳朵听,等了好一阵,却始终没再听到里面有声音传出来。
衣澄心里越慌,又微微地挪前了一点。
“如果你的预感成真……”里面突然又响起了泱庭的声音,只是听起来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般,声音里多了一分空然。
花御又是一笑:“姑且……”话没说完,他突然停了下来。
衣澄一惊,还没反应过来,便已经感觉有什么如同烈风利刃般向着自己直扑了过来。
紧随而来的是一声喝问:“谁在外面!”
衣澄人已经呆在了那儿,准备生生挨了那一记攻击,身体却比意识更快地反应过来,像是不受控制一般地往地上一滚,衣澄只觉得背上一阵剧痛,让他忍不住叫出了声来,反手抄起一枝树丫,头也不回地往后扔去。
身后很快地传来一声巨响,像是玻璃被击碎了,只片刻,周围便开始吵闹了起来,各处的灯也一一亮了起来。
衣澄大骇,踉跄着爬起来就往来路跑,四下响起了呼喊声,杂乱无张,听不清说的是什么,他也不管会不会碰到围堵的人,只是一个劲地往外跑,一路上碰到了树枝树丫,便折了下来往后扔,有没有伤到人他也管不上了。
一路跑到一居前庭,正门自然已经有不少人守在了那儿,衣澄猛地住了脚,看着身后越来越近的追兵,愣在了那儿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掠过一丝极淡的气息,衣澄下意识地屈起手肘往后撞去,却被人一把捉住,往一边带了过去,耳边响起了花时熟悉的声音:“小笨蛋,这边!”
“花……”衣澄任他把自己拉往一边的假山丛林,心里一下子就定了下来,没叫出花时的名字,声音就先哽咽住了。
“嘘!”花时做了一下噤声的示意,只是拉着他一直跑,两人跑到一处矮墙,花时似乎从口袋里抽出了张什么来,大喝一声,“破!”
周围顿时尘土纷飞,却看不到是什么倒塌了下来,衣澄只能怔怔地任花时将自己推上了墙头:“过去!”
花时一边说着,一边自己也爬了上去,拉着衣澄就往下跳,只不过一墙之隔,里外仿佛是两个世界,只那么一跳,周围就彻底地静了下来。
一路跑回学校,依旧躲过保安翻墙进去,上了顶楼,花时才一把甩开了衣澄的手。
衣澄一惊,马上便知道他是生气了,正想着如何是后,身后却生生地痛了起来,他忍不住低吟了一声,便被花时一把拉了过去。
“过来让我看看!”花时语气不善地说,“你这笨蛋,受伤了吧?”
衣澄低着头,不敢应声,因为疼痛,又被夜风吹得一冷,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花时见他那模样,心里的怒气居然一下子就散了,只软了口气:“坐这。”
衣澄乖乖地依他所指坐在了他的大腿上,感觉到花时伸手翻自己的衣服,衣服摩擦着伤口,让他痛得咧了嘴。
“你这笨蛋!”花时忍不住又骂了一句,过了一阵,像是还不解气,又一连骂道:“笨蛋,笨蛋,笨蛋!”
衣澄顾不上反驳,只是痛得直吸气,好一阵,花时似乎在上面敷了点什么,微微有点凉,痛也慢慢地轻了,他才听到花时软下声来问:“小笨蛋,你回去干什么?”
衣澄一抿唇,差点哭了出来,好半晌却始终没有眼泪落下,他吸了吸鼻子,小声道:“我……我只是想回去偷记忆之魂。”
“笨蛋!”花时又是骂得咬牙切齿,“你有想有想过如果你被捉住了会怎么样?我怎么办?”
衣澄头低得更厉害了,差点埋到膝盖间去,只喏喏道:“我就是想……把记忆之魂偷回来……那样,我才完整,才会记得……和你的约定是什么?”
花时一下子愣住了,好一阵,才浅浅笑了开来:“小笨蛋,不记得有什么关系……你比那些记忆,重要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