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长安共长欢》天泽北星

5、召见

　　一夜无梦。
　　李长欢倒是连接的做了几个噩梦，梦里的故事似乎是和他自身有关的，只是才一醒过来，便忘记了。
　　便也不去深究，只觉得梦中情景颇为真实。他正思虑着自己为什么会做噩梦时，转眼低头就找寻到了答案。
　　李长安一颗小脑袋正压在他的胸前，小手环绕在他的腰间，几乎整个人都要趴在他的身上了。
　　被压成这样的姿态，不做噩梦才怪了。
　　他黑着脸看着李长安，但是却迟迟未动。片刻后方轻叹了口气，小孩儿熟睡的姿势虽然难看，但却很柔软，乖巧的模样也招人喜欢。
　　李长安的母亲是塞外的契丹人，原本就生的颇为英气秀美，传给了李长安也是一副好模样，虽然年纪尚小，但是也可以隐约见得他深邃英挺的轮廓了。
　　李长欢借着外面的天光，端详着怀里的小孩子的模样许久，然后轻轻的问道：“你还待装睡多久？”
　　李长安便睁了眼，略有些被拆穿的不好意思，道：“太子哥哥。”无辜的眼神看得李长欢不忍再苛责。
　　李长安这一世，却是仗着自己生了一副可爱的模样，把那些撒娇卖乖的法子学了个通透，对于这一点，他已经二十来岁却丝毫不觉得不好意思。
　　只要对着李长欢能够起作用，那就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了。
　　无忧进门来，依旧是端了温水毛巾一类的事物，并着昨夜里新赶制出来的李长安的新衣一起的带进来了。
　　李长欢便随手拾起衣服来看了看。这几件衣服均是用上了最好的料子，腰间的挂件一类也是新配上的。这一类却是不属于司制的管辖范围，向来是为了讨好太子和皇子而特地的送过来的。
　　他便冷笑了笑，道：“这些个狗奴才，罢了。长安你自己穿上去吧。”
　　李长安便扯了衣服过来，翻来覆去的看了看，又使出一幅可怜兮兮的模样对着李长欢说道：“哥哥，我不会穿。”
　　李长欢一愣，随即面无表情道：“无忧，服侍七皇子更衣。”
　　李长安没有得到预料中的李长欢的亲自服侍，再一看李长欢的脸色，立刻就老实了。安安静静的呆在那里让无忧为他换上衣服。
　　无忧便微笑着上前，把衣服一件一件的给李长安换好。
　　用过早饭，李长欢便预备着去书房看折子。这几天他可以代天子批阅折子，当然，最后批阅的接过还要上呈天子过目。
　　但是，这也是一件无上的殊荣了。
　　“禀太子殿下，皇上有请。”一名黄衣带刀侍卫在门前行礼道。
　　李长欢皱了皱眉，这身打扮的人是皇帝身边的亲信，却不知道为什么会传唤自己。他心中的疑惑却一点也没再面上表露，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便起身准备出门。
　　无忧过来为他披上大氅，在胸前系上以后，又牵着李长安退到了一边。
　　那侍卫见了，便又道：“皇上也请了七皇子殿下一同觐见。”
　　李长安心底更是不解，他依稀记得上一辈子的此时，他们都还……不，不对，上一世的这个时间，那场大火……
　　李长安蓦然的瞪大了眼，死死地盯着来人的面孔不说话。
　　他的身体巨震，被无忧牵着的手不停地颤抖着。
　　李长欢发现了这一点，便垂下眼睛看着他，询问道：“你怎么了，可是伤风还没有好？还是觉得哪儿难受？”
　　李长安摇摇头，勉强的笑了一笑，道：“太子哥哥别担心，我，我只是许久没有见到父皇，有点儿害怕。”
　　李长欢听了，便牵着李长安的手出了门。
　　他心里自然是比谁都清楚，自己的父皇对待他的兄弟姐妹是何等的态度，若说这些皇子皇女们害怕他们自己的父亲，虽然滑稽，却也不是不可能的。
　　便放柔了声调，淡淡的说道：“不必担心，有我在。父皇，始终是父皇。”
　　一听到这个人的话，李长安便又忍不住的想要流泪了。他紧紧地拽住李长欢的手，感觉到对方那微凉的手指，便死死地也不放开了。
　　李长欢只当是小孩子害怕，也没多想。嘴角却还是轻轻地扬起了一点。
　　看来，长安果然真的只是个单纯的孩子。
　　太子的软轿停在大明宫殿外。
　　宫外一片白雪茫茫，昨夜一夜北风，落了满地的红梅。
　　李长安被李长欢牵着手，一步一步的沿着工人打扫干净落雪的汉白玉阶梯走上去，最后停在大明宫外恢宏磅礴的殿门口。
　　“儿臣李长欢拜见父皇。”李长欢进了大殿，对着九重珠帘后面的那抹黄色金龙袍服的男人行礼道。
　　那个人，便是这大唐的主人，万里河山的主宰，桓帝李桓成。
　　大殿里暖烘烘的，只站了片刻，李长欢便觉得自己有些热的受不住了。但是上面的那位皇帝始终没有开口，他便也只有继续在殿下站着。
　　“父皇，安儿很久都没有见到你了。”李长安发现了这一点，便首先开口，用糯软的童音唤回皇帝的思绪。
　　那皇帝便笑了一笑，像是觉得很有趣一般，道：“嗯，兰妃自己便是真诚之人，养护出来的儿子也是赤子之心。难得难得。安儿，告诉父皇，你想要和这后宫里哪位娘娘一起住呢？”
　　李长安心里顿时明了，这是要给自己找一个养母的意思了。联想到上一辈子，也是约莫在这个时候，一把大火烧了枫华殿，李长欢背下了这个黑锅，让自己对他最终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错，他心里就抑制不住一阵一阵的怒火。
　　但是，毕竟是两世为人，他也还是做出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道：“父皇，我想要和太子哥哥住在一起。我最喜欢太子哥哥了，母妃也准了我的。父皇您也准了我好不好？”
　　桓帝这才把视线转向李长欢，声音里却是毫无起伏的问道：“欢儿，你的意见如何？”
　　李长欢知道桓帝生性多疑，在旁看起来他也是享尽富贵荣华，但是期间的事实真相，却只有他一个人背负着，真是可笑嘲讽之极。
　　他毫不犹豫的回答道：“一切听凭父皇做主。”
　　此言一出，李长安便在原地转身，像是一只被抛弃了的小兽一般可怜的看着李长欢，双手紧紧地抱着李长欢的长腿，道：“太子哥哥，你不想要我了么？”
　　李长欢心下一沉，便抬眼向那珠帘后面窥去。
　　上面的人一片沉默。
　　李长欢大约的也能够猜测到桓帝的心思，便又接口道：“只是，儿臣自幼便甚少与自己的兄弟姊妹亲近，若是能够得到七皇弟的陪伴，想来也会是颇有益处的。”
　　许久之后，桓帝才道：“欢儿，你可想清楚了？安儿也是你的亲兄弟，你是决意要把他也拉下这摊浑水里了吗？”
　　李长欢心里一窒，桓帝的这句话却是直戳他心底最深的地方去了。
　　是啊，他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命运，又何苦再去牵连一个无辜的人呢？
　　李长欢自嘲的笑了笑，对着上面的桓帝道：“父皇真是千古明君，亦是难得的慈父，替我皇弟思虑的如此周全。”
　　桓帝便也笑了笑，他自然是明白李长欢未尽之言，道：“那就把安儿交由谢昭仪抚养吧。”
　　谢昭仪，也算的后宫现眼下得宠的人物了。
　　李长安一愣，这和他上一世的经历并不一样。上一世，当他的母亲被关押进枫园以后，他便住进了太子东宫，由这位年长他八岁的兄长教导。
　　这一次，若是李长欢不来争取，那便他自己来争取吧。
　　李长安便循着之前李长欢的样子行了一个礼，道：“父皇，长安想要跟着太子哥哥一起住。师傅以前教导过长安，太子德行兼优，品行皆好，并且素日洁身自好，是为我们学习的榜样呢！”
　　桓帝听了，又是一阵低笑。
　　然后他起身，揭开面前的帘子，站在九阶台阶之上，高傲的俯视着下面自己的两个儿子。
　　片刻后，这位九五之尊道：“既然你坚持，那便如此吧。”
　　桓帝生的俊秀儒雅，年岁似乎并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过多的痕迹。但是他看上去却异常的消瘦，瘦的仿佛难以支撑自己的身体站立。
　　他九龙出云的皇袍累加在他身上，更是有一种不堪重负的感觉。这位还算年轻的帝王不过三十来岁，却已然有一种看破世事的沧桑。
　　他淡淡的看了李长欢一眼，便命人摆驾回宫了。
　　李长欢轻轻地咬着牙，脸色沉郁的出了大殿，但是却只在殿门口站着不动。
　　李长安多少的也看出来，自己的父皇对于李长欢并不是喜欢，但却在众人之前做出一副十分的宠爱自己的太子的样子。
　　若是上一辈子，他还是不会懂，但是现在，他却无比的明白。
　　李长欢，不过是一个被桓帝放在明处的箭靶而已。
　　那时候，看完了桓帝的遗书，他才明白，那个永远都是一幅冷漠孤高的太子，心里背负了多少的苦涩。
　　那种难以言说的痛苦，李长欢在之前却一点都没有发泄出来。只有在最后，他才做出了这辈子唯一由他自己决定的选择。
　　喝下一杯牵机。
　　思及此，李长安不由得心痛的看向李长欢。
　　李长欢一低头，便看见自己的七弟用一种复杂甚至是疼惜的眼神看着自己，不由得一怔。
　　除了自己的母后，再也没有人这样的看着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