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鉴》青山常在

12、江南如画 二

　　石沐阳译过去。
　　麦尔斯提高声音说：“我代表我们美国政府要见你们天王东王。”
　　谭绍光清清嗓子，说：“你们的请求我可以向上禀告。不过，这里的江面是我们的界域，你们不听警告擅自闯到天京来，这是不友好的表现。我们完全可以开炮击沉你们的军舰。你相信吗？”
　　麦尔斯说道：“我们是友好的。我们在镇江跟你们的吴将军见过面。他说我们要拜见天王必须跪下称臣，这是我们不能接受的，所以就到这里来交涉。”
　　谭绍光正色道：“到哪里都一样！我们的天王乃是天下万国太平真主，你们不跪下称臣怎么行？”
　　毛迈站起来说：“这是愚昧的现象！你们的天国不是万国之主，过去满清皇帝也称他是天朝大国，但我们的大炮军舰来了，他再也不说他是什么万国之主了。”说罢，他纵声长笑。
　　石沐阳听了不爽，也不高兴翻译，倒是留意到他屁股后直晃的金把手枪。
　　傅善祥问道：“他们在说什么，态度如此傲慢？”
　　沐阳哼道：“他们说清朝皇帝无能，我们的天国也没什么了不起，一样都怕他们的大炮军舰！”
　　傅善祥立刻驳斥：“你们的军舰大炮能吓住清朝皇帝，可吓不住太平天国。如果你们平等地跟我们贸易往来，我们欢迎，否则，就请你们退出长江口去！”
　　她义正言辞，柳眉轻颦，优柔中露出一股不卑不亢的气度。
　　沐阳站起来将她这番话直译过去，又加了句：“清妖怕你们的军舰大炮，我们可不怕！”
　　毛迈瞪着绿眼珠：“我要见你们天王！”
　　傅善祥道：“见不见都是一样的。你们的前任公使马沙先生受过东王的接待。后来他回到上海大放厥词说，太平天国是一群无知愚昧的人，不可能跟他们平等交往。毛迈先生是不是也和他有同样的看法呢？如此的话，我们连一句谈判的必要也没有了。”
　　毛迈胡子直抖：“你们拒绝美国就是拒绝友谊，拒绝文明！”
　　谭绍光大笑：“美国就等于文明吗？”
　　毛迈两手叉腰，叫道：“你们敢嘲笑我们，你们会后悔的，我们会帮助清朝政府来消灭你们！”
　　沐阳道：“我们可不怕你们吓唬，我们能消灭清妖，也能打败与清妖狼狈为奸的洋妖！”
　　麦尔斯摊开手对毛迈说：“公使先生，我们还是离开吧，这些人可不讲文明。”
　　毛迈鄙夷地说道：“一群愚昧无知的人！”
　　沐阳气呼呼地告诉傅善祥谭绍光，说：“还谈什么呀，洋人骂我们无知。”
　　谭绍光大怒，指着洋人道：“把你们的军舰开出长江口，一个时辰不走，我们就开炮击沉你们！”
　　麦尔斯毛迈见这些太平天国的人恨不得吃人一样，只好耸耸肩走了出去。
　　傅善祥思忖着该不该把这件事禀告东王。
　　突地，沐阳压低嗓子说：“傅姐姐等我，我去去就来。”
　　“你做什么？”傅善祥纳闷。
　　可她已经跑没了影。
　　谭绍光有些忧虑：“傅姑娘说，这些洋人会不会离开这里？”
　　“他们就几个人，不是来打仗的，见谈判不成自然会离开。不过这件事你还是要禀告东王才好。”
　　谭绍光笑道：“我会禀告东王的。没想到傅姐姐如此温柔美丽的人对待洋人也有大将气度呢。”说着，他离座朝她拱拱手，“以后小弟还要跟傅姐姐学习学习。”
　　“谭将军过谦了。”傅善祥赶紧回礼。

　　后营。石沐阳在草地里找到了正在抓蝈蝈的薛重，在他脑袋上拍了下，“喂，薛兄弟，你想不想再得到一支洋枪？”
　　手里掐着一只蝈蝈的薛重眼睛一亮：“哪儿有？”
　　沐阳朝码头一指：“洋人军舰上有，我们去抢。”
　　薛重嘻嘻一笑：“好，我跟你去抢。”
　　二人向码头跑去。
　　美国军舰如庞然大物矗立在江上，码头泊着一只救生艇，上面有几个荷枪实弹的大兵，十几个太平军围着小艇，如临大敌地监视着。
　　被逐出谭绍光大营的麦尔斯和毛迈灰溜溜地向小艇走来。
　　沐阳带着薛重快步跟过去，目光集中在毛迈屁股后晃动的手枪上。
　　薛重说：“小船上还有几支大枪。”
　　沐阳说：“这么多洋大兵，强夺不行。你会泅水吗？”
　　薛重笑道：“我可是江边长大的孩子，干爹教我在水底下待过一袋烟的功夫。”
　　“那就行了。”沐阳拉着她抄近路跑下斜坡，抢先到了江边。
　　这时麦尔斯和毛迈登上了救生艇朝军舰开去。而已经赶到江边的沐阳和薛重三下五除二地脱下外衣一头扎下水去，朝军舰方向潜行。
　　他们就像两条白鳍豚，在透明的江水中自由自在地向前游动，偶尔露出水面透口气。
　　麦尔斯和毛迈正在小艇上谈论今日所见。
　　“清朝政府很希望我们帮他们打败太平天国的，公使先生认为呢？”
　　毛迈说道：“嚯，太平天国的人居然叫我们向他们的天王下跪，真是笑话。”
　　麦尔斯笑道：“在这一点上，天王和咸丰皇帝没什么区别，也许这才是中国人最看重的，面子比主权重要得多。”说罢，两人都大笑起来。
　　殊不知石沐阳和薛重已经潜游到他们的小艇下面，二人在水下对了个暗号，用力一掀，小艇立刻倾斜，艇上人一阵慌乱大叫，更使小艇失去重心，两个家伙在水下又加了把劲儿，小艇翻了，七八个洋人纷纷落水。
　　薛重人小眼尖，根本顾不得去捡沉下水的长枪，他直奔毛迈而去，伸手去抓他屁股后的手枪。
　　毛迈的头已经探出水面，却被薛重拖住双脚用力一拽，又沉了下去。
　　毛迈一转身发现了小孩，就伸手扼住他的脖子，他力气很大，将薛重提起，情况危险。
　　薛重双脚用力踢他，无奈力气太小挣脱不开。沐阳已经捡到几只滑膛长枪，见状，连忙扔掉长枪过去帮薛重。这时另外几个落水者都已经浮出水面，挣扎着游过来打群架。而军舰上的美国兵发现情况赶紧又吊下一只小艇拼命驶来营救。
　　站在岸上的太平军也没明白情况，一见洋人落水都拍手大笑看热闹。
　　已经有人将情况报告谭绍光。谭绍光和傅善祥紧忙来到码头观看。
　　傅善祥放眼望去，只见水面有很多人的脑袋窜来窜去的，心里一紧：“洋人落水，会不会是沐阳干的？”
　　谭绍光拿起望眼镜观察，一边说：“有可能，她疯着呢。”
　　傅善祥忙道：“那你快叫人帮忙呀。”
　　谭绍光点点头，“先看清楚再说，跟洋人打交道要慎重行事。”言下之意，他似有苦衷。
　　傅善祥也不方便追问，只有紧张地注视着事态。
　　水下，沐阳绕到毛迈身后一把扼住他的脖子朝后拖，毛迈不得不松手，薛重沉下水去，趁机夺了他腰上的手枪。眼见洋人援军靠近，沐阳赶紧松手抓住薛重朝岸边游去。
　　毛迈和麦尔斯被援军救上救生艇，大口喘气：“这里的人，比鲨鱼还厉害！”

　　长江边金色的沙滩上，石沐阳拉着薛重一摇一晃走上岸。
　　傅善祥和谭绍光已经迎上去。小薛重到底年纪小，已经跌倒在沙子里。
　　傅善祥赶紧走过去扶好他，“重儿，你怎样？”
　　薛重裂开嘴巴笑，“姑姑，你看。”手里赫然举起一把金光灿灿的手枪。傅善祥顿时明白了，转头看着沐阳。
　　“你们就是去抢洋人的枪的？”
　　沐阳踉跄了几步，只有点头的力气。
　　谭绍光一把扶住沐阳的肩膀，笑道：“给洋人吃了顿教训，出了口恶气，我真该谢谢你啊！”
　　沐阳两腿一阵哆嗦，看着一旁的傅善祥，“傅姐姐，叫你担心了。”
　　傅善祥走过来扶着她，轻轻摇头：“这样做很危险，知道吗？”
　　沐阳望着她担忧的脸色，心里暖暖的，笑道：“我从小就是在水里长大的，在水里待一整天也没问题。”
　　傅善祥看着她长到颈子后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还在滴着水珠子。她从兜里拿出一块方巾替她擦拭水渍，“快回去换衣服，江风大，着凉了可不好。”说着，将自己的罩衫解下给她披好。
　　沐阳转头望着江面上驶远的军舰，笑道：“洋人丢了枪，心里肯定憋气了。”
　　傅善祥叹了口气，说：“枪，他们有的是。就像我们打一把刀一样容易。”
　　沐阳鼓着嘴巴说：“在水下时，我都捞到两条大枪了，因为救薛重都给丢了，真可惜。要不我休息会儿再下去打捞。”
　　傅善祥望着辽阔的水面，笑道：“真是个孩子，这么深的大江如何去找？人安全比一切都好。“
　　这时谭绍光说道：“天要黑了，我也不便留你们，这就叫人送你们回去。”
　　沐阳说道：“我和傅姐姐一起走，不用你送。”
　　傅善祥拉着薛重的手递给谭绍光，“重儿就拜托谭将军了。”
　　“说哪里话？”谭绍光笑道，“他在我这里，你们就会常来玩，我求之不得呢。”
　　小薛重突然问道：“那我叫你叔叔，还是哥哥呢？”
　　谭绍光一愣，戳了下他的脑袋，“当然叫叔叔了，还用问？”
　　沐阳叫道：“不能叫叔叔！”
　　“为什么呀？”谭绍光笑道，“他叫傅姑娘姑姑，当然要叫我叔叔了。”
　　沐阳叫道：“可是他怎么叫我姐姐啊？”
　　“呵呵，沐阳，那你也叫我叔叔得了。”谭绍光打趣。
　　沐阳哎呀一声，感觉吃了大亏似的，抬腿就踢了谭绍光一脚。“我叫你叔叔，你敢答应吗？”
　　“为什么不敢？沐阳侄女，乖啦。”谭绍光大笑。
　　傅善祥看着这几人欢闹的打成一团，不禁摇头。还是一群孩子呢，竟也成了领兵打仗的天国英雄了。

　　告别谭绍光和薛重，傅善祥沐阳走在回城的路上。
　　傅善祥见沐阳不停地把玩着那支手枪，便笑：“这样喜欢啊？”
　　沐阳仰头望着她，“我听老师说，这种手枪很稀少，只有在上海才能买得到。”
　　“嗯，洋人就是仗着它横行霸道，清人吃了大亏，我们天国人应该吸取教训才对。”傅善祥轻轻叹了口气。
　　“我义父也这么说。”沐阳笑道，“姐姐见识不俗，难怪得了头名。”
　　傅善祥问道：“对了，你的洋话说得那么好，跟谁学的？”
　　沐阳回道：“我义父有个洋人朋友叫唐人，我跟他学了几年。”又歪着头笑，“要是姐姐想学，我教你。”
　　傅善祥笑道：“你懂的东西真多，要是天国能办学堂教洋人的东西就好了。”
　　沐阳撇着嘴巴，“我看不可能，那些人一进城就忙着盖府邸大院，谁肯费心费力去搞教学？”她说着就叹气，“所以我义父不愿意呆在这里，马上要去安庆了。”
　　见她不高兴，傅善祥问：“翼王要离开天京？”
　　“是啊，若不是东王邀请他赴寿宴，我们已经走了。“她说着话绕到傅善祥左侧，看见路边卖小吃的摊子，看到一锅黏糊糊的东西，便好奇：“姐姐，这是什么东西？”
　　傅善祥走过去一看，抿唇笑道：“哦，这是金陵小吃，叫糖芋苗。很香很甜，要不要来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