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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枝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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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叛了国,带着自己的心腹军队一齐叛了国。
他不仅自己往无望叵测的深渊里跳,还带了一众交命的兄弟。
因为他知道,单他一个人,再才能出众,终是势单力薄,那人不会对他如现在一般上心。
前面是水天一线的春水,却唤罗刹江。名字凶恶,江水却含情脉脉。
北兵不识水性,来到南方,是一定要在江上训练的。
他和他站在江边的山陵上,俯身眺望江上士兵排练。
那人笑着说:“清让,你来助我,不是如虎添翼,而是雪中送炭。我能倚靠的,唯你一人而已。”
他闻言侧身看他,刚巧对方含笑的眼睛的也望进来,明明野心勃勃,却似含情脉脉。
他觉得一江春水全映在他眸中了,全是水光春色。
他情不自禁牵住他的手,垂下眼低声誓道:“霍某纵使粉身碎骨,也愿尸骨为君铺就脚下路。”
那人笑起来,眼睛弯成好看的弧度,像是新月挑拨着自己的心弦:“哈,你说什么糊涂话……待到江山一统,孤便封你做铺国大将军。大好河山,还要请你一起与我守护……”
一起……一起。
霍清让想,我怎么能死?我不能死。
我不能死。
不能!
他猛地睁开眼,霍然看到一张大白脸满是泪水地几乎贴在自己眼前。
霍清让惊得猛地抽了口气。
那张流满泪水地大白脸忽地扯开一个大笑,整齐的白牙和眼中神采一样一齐闪闪发光:“霍将军,你终于醒了!呜呜,我以为……以为……”
竟是那个陆白尘身边的白痴仆从。
霍清让虚弱地合上眼。
“我去叫人,叫大夫!他们竟然都不守在你身边!”
霍清让闭着眼低声道:“不必。”
陆大白听他能够回应自己,含着笑流着泪,十分喜悦又十分心疼,手想摸又不敢摸:“不知道脸上会不会留疤……”
霍清让虚弱地道:“闭嘴。”
陆大白闭上嘴,然后没过一会儿又呵呵傻笑起来。
霍清让无奈道:“怎么又来了?”
“陛下……陛下许我每过半个月来一次……嘿嘿……”他又开始傻笑,乐了半晌之后害羞地说,“过夜也可以……”
霍清让已经没有什么火气,死气沉沉地躺在床上。过了许久,才沙哑地开口又问道:“陛下让你帮着监视陆白尘?”
用的是十分笃定的口气。
陆大白干嘛点头,说:“可不是!少爷偷偷把一份什么名单藏在蓑笠里头,被我瞅见了,我把那份名单偷偷拿给陛下,陛下看了应该心里头很是高兴,嘿嘿嘿。”
霍清让睁开眼终于愿意正眼看他:“哦,名单上写着什么?”
陆大白有点自豪地回答道:“名单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字!都是两字三字凑在一起的,应该都是名字。”然后挠挠头,“可惜我不识字……只认识第一个是个‘陆’字。”
“那这份名单现在在陛下手中?”
陆大白赶忙道:“不是,陛下摘抄了一份,原来的那份又让我放回去了。”
“你家主子就没发现?”
“他整天在宫里跟着陛下在浪,怕都忘了我长什么模样。”这句话说的颇有点委屈。
“……”
陆大白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恐怕说错了话,唯恐他伤心,绞尽脑汁想说些什么讨心上人开心,忽然灵光一闪:“你别难过,听说少爷在宫里打架,被揍的贼厉害,我家老爷进宫看过他以后来到家都哭的老泪纵横,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是都要被毁容了,到现在还昏迷不醒。”
霍清让微阖着眼,长长的眼睫掩映着,似乎连眼角的猩红的伤疤都变得不那么可怖了。
大白又绞尽脑汁想了许久,十分心痛地安慰他:“不是说陛下就喜欢少爷那张脸吗,他要是毁了容,陛下就不喜欢他了,就会重新再喜欢你了。”
“陆大白。”霍清让忽然开口。
陆大白吓了一跳:“在,在,我在。”
“帮我找一个人,传一个口信。”
陆大白激动地连连点头:“好……好!”
“你过来他们是搜身的吧。”
“是……是的。”
“那份名单,你背下来念给我听。”
陆大白虽然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但此时想也没想,直接意气风发地点头:“好!”
霍清让掀开眼皮,对他道:“你要是泄露了一个字,我也就死了。“
陆大白赶紧闭紧嘴巴,连连摇头,然后睁大眼睛,巴巴地唯恐看不够似的看着他。
那厢陆白尘差不多破了相。
眉眼之间结了很大一块痂,估计以后会落疤。
宣帝持着药膏,指间酌了一点,很仔细地给他上药。
陆白尘昂着头,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别不高兴。”宣帝柔声劝慰他说,“他跟死了也没有区别,也可以说生不如死,你就当他死了。”
陆白尘翻个白眼,哼了一声。
“你现在别做这种表情,扯到伤口落了疤就不好了。”宣帝指间掠过他的眉眼,十分心疼地捧住他的脸,“你的眼睛,是最好看的。”
陆白尘回盯住他:“因为我这张脸,就眼睛没变。”
宣帝眼神逡巡起来,似乎不敢对视,半晌才道:“我那时候……天天都在心里描摹你的模样,整夜整夜地回想,想的多了,日子久了,反而模糊起来。”
陆白尘冷笑两声:“阆苑的那些,的确是很模糊的。”
“……”
“我……”宣帝说到这里,停滞起来,似乎有点害羞似的,“只爱你一个人。”
陆白尘被这忽然的表白激了一下,觉得头顶上的毛发,都要一齐立了起来。
“那时候我刚逃去南边,正是惶惶如丧家犬。乍然间听说你娶妃了,夜夜睡不着觉,恨不得飞过罗刹江,飞到你面前去,把那女人杀了。”宣帝捧着他的脸,眼神虚了起来,似乎记起了人生当中最难熬的那段岁月。
陆白尘面无表情听他说着。
他当初闯了牢狱,将肇赐放走,父王本已病重,差点气得直接挂掉,逼着他娶妻,说是冲喜。终是喜没冲成,父亲撒手人寰,自己登了基。
自己登基后,总想着虽是余生见面机会寥寥,但总能做些什么。于是对那南方孱弱属国更是亲厚,谁知只是一匹装弱的野狼,伺机而动罢了。
陆白尘点点头:“虞汐现在成天疯疯癫癫,亏得你将她放在身边,想必每日里见了也很开心。”
“我留着她是因为她曾是你的妻子。”宣帝抚着他的发,“你的任何东西我都留着。”
陆白尘垂首没有说话。
宣帝看他那副模样,当然越看越爱。
“我好快活。”宣帝说,吻了吻他包裹着纱布的额头,抱住他。“上天对我太眷顾了。”
帝位在手,爱人在怀。
太快活了。
就只有小小枝节,需要修剪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