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醉疯魔》琴瑟如寐

34、仇雠当报

　　咸墟天牢是自烨朝立都之时就已建成的，至今已近五百多年的历史，前前后后翻修了好几次。至宣帝登基，大赦天下，这咸墟天牢又重新大建了一次，气派了不少，装个几千个牢犯都是绰绰有余。
　　不过哪怕将牢房墙壁刷成粉红色，都掩盖不了血腥味和凄惨调调。不过新朝始建，偌大的天牢的犯人寥寥无几。
　　火光摇晃，牢房通道间惨淡得不行，空荡得不行。
　　道士扒在牢杆上，凄惨惨地声声唤：“陆大人，我等得你好苦。”
　　因为太过空荡，几乎传来了回声，幽幽怨怨，颤颤悠悠。
　　陆白尘哼了一声。
　　“陛下分明允了我三千两白银，结果却把我关在了这里！关在这里也就罢了，白银可千万别忘了要给我！”
　　陆白尘再哼一声。
　　道士愤懑地砸了下牢门：“你光哼唧干什么，快点把我捞出去。顺便跟陛下提一下，可千万别忘了我的银子。”
　　“翁求仙。“陆白尘缓缓开口道。
　　道士一瞪眼：“做甚么？！”
　　陆白尘慢条斯理道：“捞你出去是要花钱的。此时我能在这里，已经花了本官很多银子了。”
　　道士一撇嘴：“就当我先欠着你，你要知道陛下还欠着我三千两银子。”
　　陆白尘嗤笑：“没想到你如此信他的话，全心全意地为他办事。”
　　道士一梗，憋了半天，才笑嘻嘻道：“我是全心全意地为你办事，快点帮我弄出去，这里睡不好吃不好，难受极了。”
　　牢房两侧的墙壁上，缀着油灯。
　　灯光黯淡，蜡黄而无生气。
　　光线撒在陆白尘脸上，衬着神色也不明朗起来了。
　　过了片刻，陆白尘开口，声音低沉缓慢：“四年前，你在陆府救了我一命。”
　　道士依旧趴在牢房门上，迫不及待的样子：“滴水之恩尚涌泉相报，你就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吗？！快点帮我弄出去，陆公子，您就行行好。”
　　陆白尘侧了侧头，认真道：“不好。”
　　“……“
　　“我这几日，过得不好。”
　　道士叹了口气：“我这几年，过得亦十分不好。”
　　他的那口气叹得十分悠长，绕梁三日的幽怨：“想曾经，我也名满京都，满城名贵绕着我家宅子三匝，求着我给他们算命。就因我给炀帝拍了马屁，夸他英明仁慈，烨朝千秋万代，就落得个如此下场，去东市西市轮番摆摊，三文一次，受人白眼，当真是度日如年。”
　　陆白尘笑一笑：“道士，你本是出世之人，混在这凡尘又算什么？”
　　道士两手紧紧握着牢杆，将脸努力探出去：“老道混了那么久，可谓是神算子，从来没错得那么离谱过。对于我而言，名声可比性命重要。”
　　陆白尘笑道：“这实在是看不出来。你说银子比性命重要，我倒还能信一下。”
　　道士怒气冲冲地背过身去，长叹：“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哈哈哈，翁鸿鹄，你帮我这么久，在下甚至感激。”
　　道士哼了一声：“算你小子识相。”
　　“那么，你要知道，帮人帮到底，送佛送上西这个道理。”
　　“我老道混江湖，混朝堂，这种浅显的道理自然知晓。”
　　陆白尘眯了眯眼睛：“陛下罚了霍清让半年俸禄，禁足一月。”
　　道士差点蹦起来：“什么，就半年俸禄？！他可是硬砸了我的场子！”
　　陆白尘轻笑：“处罚太轻了，不是么。”
　　道士转了三圈，一扬手：“轻得都快飘起来了。“
　　“此事反常，必有妖孽。到底如何，全看今日早朝了。”陆白尘掸了记自己的袖袍，气定神闲，“以他的秉性，我不信他不会大做一下文章。”
　　道士听闻此言，方才将怒气压下来，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子：“你跟老道我说这些话，是想我做些什么？“
　　“无何，只是麻烦大师再在这里屈尊呆了两天，咱们瞅瞅风向。”陆白尘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皱起眉头，嘴唇抿成坚硬的一条线，半晌才继续开口道，“顺便想来问问，你四年前，究竟对我做了什么？ “
　　道士看着他，认真道：“我救了你一命啊。“
　　“我什么都想不起来。您果然神棍，虽然治好了我的伤，却弄坏了我的脑子。”
　　道士一捋山羊胡，高深莫测的世外高人状：“你要是记得清清楚楚，熬得过去么，还不一把抹了自己脖子。”
　　陆白尘沉默，半晌扯了扯嘴角：“说的颇是。”
　　道士探过头去，低声炫耀道：“老道不仅道法高超，医术也相当了得，只是向来大隐隐于朝，不为愚昧世人所知。老道还给你的脸动了下小刀子，看起来更漂亮精致些，更嫩一些。你瞧瞧，现在你多讨人欢心。”
　　陆白尘笑了一声。
　　“我原本想着重振我的神算子威名。后来想想，便是现在这样其实也不错，你想不想得起来，到底想如何做，全看你自己选走哪一条道。老道奉陪到底就是了。”
　　远处有敲更声传来。
　　悠远尖锐。
　　辰时，早朝也该下了。
　　时间到了。
　　陆白尘问：“你为何做这些？”
　　道士笑道：“你不是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么。等你全部记起来，你就知道了。”
　　陆白尘躬身作揖，然后匆匆转身走了出去。
　　牢房甬道长而黯淡，譬如人生。
　　等陆白尘回到家中，陆熙章也刚好坐着青色小轿下朝回来。一脸憔悴黯淡地从轿子里钻出来，顶着两个漆黑的眼圈，像是都快站不稳了。
　　陆白尘赶忙上去，将他扶住。
　　父子两一齐在院子里慢腾腾地走着。
　　“陛下罚了霍清让半年俸禄，禁足一月。”
　　“它已寻到，就在皇后那里，您勿忧。”
　　父子两一齐开口，然后相视一笑。
　　时节进入浓春，一切刚刚正好。
　　风正暖，花始绽。
　　四年前城墙外的无头尸身的臭味，也该散了。
　　但是散该散，忘却不能忘。
　　陆白尘低声道：“我刚才与人撂嗑，说到滴水恩涌泉报。儿子觉得十分在理。恩情这样，仇雠也该如此。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父亲您觉得呢？”
　　陆熙章拍拍他的肩：“你自小能说会道，无理都能讲出三分道理来，何况这种本就占了天理的事情。”
　　“小时候的时候，我都记不得多少。父亲与我说过去的事情，却是难为我了，不如讲下今日早朝的事情。”
　　陆熙章叹息，摆摆手：“朝堂恐怕有大变故。”
　　陆白尘含笑挑眉，兴趣盎然：“哦？”

　　从月更变周更，我会继续努力的嗷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