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相逢应不识》訾清流

21、第二十章

　　自古人心多诡谲，比妖更为可怕，这个道理，拂凉这次总算是明白了。瞪着眼前因为害怕而瑟缩在角落里的老头。丁常三原本溜了，结果被勐魉又抓了回来，看着宁卿仍旧有些苍白的脸色，还有那个杀气腾腾的陌生男子，他知道也许先前那两人好糊弄过去，但这个男人双眼一盯着你，就感觉背脊发凉。

　　“姑娘饶命，姑娘若是不肯饶了我，便放过小玉吧，她什么都不知道，都是我一个人迷了心窍，才做出这等泯没良心的事……”

　　丁常三一眼就看出了，宁卿看起来冷冷淡淡的，但是其实性子是最软的，连忙扑到她脚下，捉着她的裙子一通求饶。

　　宁卿没有说话，将被丁常三攥住的裙角抽了出来，望向拂凉：“那柄剑没有丢吧？”
　　拂凉将剑递给了宁卿，不想那丁常三一看见宁卿拿来了一柄寒光透骨的剑，两眼一翻吓晕了过去，惹得孙女小玉在一旁眼泪直掉，却又害怕的不敢哭出声。

　　宁卿仔细端详了下手中的剑，然后举剑便狠狠向丁常三的胸口刺去，小玉惊呼着就扑到丁常三的身上哭喊：“姑娘饶命，姑娘要杀就杀小玉吧，是小玉没用，连累了爷爷。”

　　“让开。”轻喝了一声，宁卿见小玉仍旧不肯放开丁常三，便让拂凉去拉开她。
　　拂凉有些犹豫，看着宁卿又看看丁常三，迟疑地说：“宁卿你确定吗？”

　　勐魉倒是二话不说，一把拉开了小玉，看着宁卿一剑刺了下去。小玉吓得脚一软，跌坐在地上，其实勐魉清楚宁卿要做什么，那一剑看着凶险，其实丁常三的胸口早已被宁卿撑起的灵力盾护住，她不过是要用剑震出了藏在他心口的东西。

　　果然，剑气压入丁常三的胸口，他便哇的吐出了一口黑血，一只绯红色的肉虫自在黑血中蠕动，惊恐的想要再次钻入，被宁卿用剑尖一挑，就化作了一团粉末，化在血中消失了。

　　“这是冥府用来控制魂魄的傀儡虫，有人利用了丁常三救人之心，诱使他做一些他未必有勇气做的事情。”

　　人世的爱有时候很伟大，有时候也很可怕。宁卿指尖青光一弹，没入到丁常三的眉心处，就见他悠悠的转醒过来，方才发生的事却是半分也不知晓，连身中傀儡虫之事也毫无所知，只认为自己是鬼迷了心窍才做出那般忘恩负义之事。

　　“得知姑娘要来良关郡，我便去府衙闹了一场，惹出了府衙前的那场戏。那人给的药末子我还留了些，原本想这药好用，日后……”说到这丁常三便不说了，只是搓手，嘬着牙花子笑的有些尴尬。

　　拂凉冷哼了一声，接过他手中油纸包着的白色药末子，正打算搁在鼻子下嗅一嗅，就被勐魉拦了下来。
　　“还想再睡一次？”

　　经勐魉这么一说，拂凉连忙将那药末子又搁到了丁常三手里，有些嫌弃的走远了一些。

　　“这药对凡人无用，灵力越强反而受制的更厉害，是当年赤城之劫时用来控制妖王玄的药物，却不想竟在此处得见。”原本因为冥界阵法和蚀骨草的事，宁卿对素来与他们不和的离魑有所揣测，如今这个人的出现，让宁卿不敢早下结论，比之离魑，这个人本事倒是更大些。

　　“话说回来，那林思轩,为何宁卿要放走他？”勐魉对那伤了宁卿的人恨不能手刃，但宁卿不是那种以德报怨之人，放他必有缘由。

　　“他身上有执念恶魂。”虽然尚且不清楚为何他愿意与桃花妖共享身体，但她在触碰到他时，就感觉林思轩自我的三魂七魄被一个梦魇困住了，大概那个梦太过痛苦，以至于他封闭了自我对外界的所有感知。桃花妖就好似逗弄宠物一般，时而逼他出来发发疯，时而又让他反复沉溺在噩梦之中。

　　依照北辰之所说，宁卿三人向丁常三询问得知良关郡西南的虞人坡上恰有一片桃林，而后放了丁常三与他孙女回去，他们三人便向西南去。

　　路上，宁卿将那柄“昊吞”递给了勐魉。
　　“虽然不知道为何会从幻境中带出来，但我想这或许是你的剑。”
　　“你在幻境中看见了什么？”
　　“……”
　　宁卿垂下眸子，许久没有说话。拂凉看着宁卿，有些紧张的捏住了袖子，直到听宁卿淡淡的说了句没什么，才缓缓的松了口气，只是心中却并不似那么开心，因为他能感觉到宁卿的不开心。

　　勐魉知道宁卿一定有事情瞒着他，但她若不想说，他又怎能强迫。接过那柄剑，在触碰到剑柄的一刹那，一些画面电光火石般的从脑海中掠过，很快，他来不及看清楚，但是依稀看到一片湖，湖畔有一个女子吹着笛子，身影被氤氲环绕，有些模糊。

　　还想绞尽脑汁的去想那片湖景，却只觉得头疼欲裂，握着剑的手有些发抖。宁卿看着勐魉的脸色不太对劲，伸手扶住了身子晃悠的勐魉，以为是这柄剑给勐魉带来了不好的影响，便想将剑从他手中取回，却被他拦住了。

　　“无妨，是我太心急了，想起了一些往事。”勐魉阖目，让自己不去想方才的画面，欲速不达，很多事勉强不得。

　　只是这柄剑除了那些奇怪的画面，更有一种相熟的感觉。握着它，就感觉有一股霸道的力量涌入他的身体，顷刻化散在体内，好似自己的身体正在大口吞食这些力量，令他浑身灼热。为了不让宁卿察觉到他的异样，他将剑往背上的背囊中一收，与那柄破油纸伞放在一起，招呼着宁卿与拂凉赶往虞人坡，却没有人注意到，那把伞与剑摆在一处后，原本破旧的伞面渐渐变得簇新起来。

　　虞人坡。
　　林思轩喘着气儿靠在一株桃花树下，抬头看着红粉娇嫩的桃花，抬手抹去了唇角不断洇出的血丝，却发觉原本手背上仿若细瓷的皮肤渐渐犹如缩水般皱起，枯槁无力。他果真被那神仙伤了妖元，若不及时找来凡人吸食元灵精血，只怕这副皮囊也会保不住了。没想到这次居然招惹了麻烦的人，原本还以为捡到宝贝了，那女子的灵力充沛的世间罕见，结果灵力没吸取到，反而被重创成这副模样。

　　“辰阳，你竟也会落魄至此。”一个慵懒娇媚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林思轩抬头一看，就看到那只狐狸倚靠在花枝间，柔若无骨的模样却透出一股子阴险劲儿。
　　“青薛，你还真是阴魂不散。”

　　青薛爱怜地抚摸着自己身后雪白的九尾，一身红衣衬的她肤若凝脂，美不胜收，柳眉下一双眼瞳勾魂夺魄，一撇一督都是风情万种，挑眉打量着被唤作辰阳的桃花妖，唇角漾起一片笑意。

　　“比起你妹妹辰溪，你可真是差远了。她三千年前便可在梦回池飞升为仙，你却到处吸食凡人元灵以图捷径，却落得被神仙伤了妖元，自身难保。我若不是看中了这林思轩体内的执念恶魂，怎么会多看你一眼。”

　　辰阳被青薛讥讽，面色一红一白，他平生最讨厌的便是别人拿他与辰溪相比较，可他自知打不过青薛这个万年老妖怪，只看她眉尖那道红色的火焰，就知道她修为之深。

　　“我确实不怎么样，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修行了万年，也不过是个老妖怪。”

　　呵，青薛轻笑了一声，弹起一瓣桃花，顷刻将辰阳的漂亮脸蛋划出一道大口子，不去看他捂着脸愤怒的神情，她只是懒洋洋的拨弄着指甲说道：“我若想成神，万年前便可以了，只是那九霄，半分也入不了我的眼，我想要的只有……”
　　她话未说完便止住了，抬眼望向前方，原本柔软铺在身上的九尾展开来，在她身后摇曳生姿。

　　第一眼看到青薛，宁卿心中想来只有一句话，便是美人如花隔云端。她倚靠在桃花之中，衣袂生风，若不是眉宇间戾气环绕，她会错以为那是天上仙子落入凡尘。

　　“真巧，居然让我在此遇见了你。”

　　青薛直直的盯着宁卿，神情上毫不掩饰的流露出深重的恨意。

　　宁卿闻言有些皱眉，听她的口气仿佛她们早年相识，看她的神色，只怕那份相识并不愉快。

　　趁着宁卿三人尚无准备，青薛五指变为利爪，快如闪电般袭向宁卿面门，招式狠辣，出手便是要夺命。

　　勐魉将宁卿往身后一拉，一把抽出背上的昊吞剑，刺向青薛。青薛身子一扭，向后一掠，避开昊吞的锋芒，如一片红云般落在桃树枝桠上，眯起眼眸。
　　“昊吞神剑，想不到你们二人被逐出九霄后又能在一起。”

　　“你似乎想要我死？”宁卿望着青薛，眼前这只九尾狐显然实力不凡，他们三人加起来也未必是她的对手，只是她对这把剑，似乎稍有忌惮。

　　“我天天都在想亲手杀了你。”青薛冷冷说道，“只不过，不是今日。”
　　又扫了一眼勐魉和他手中的昊吞，青薛冷笑：“即便有昊吞，如今的你也形同废人。兰夜心，我再问你一次，少主人在什么地方。”

　　宁卿听她叫自己兰夜心，不禁有些疑惑，忽然想到笛子上刻着的夜心二字，或许那笛子原本便是她的，又或许，她曾经叫做兰夜心。可她口中所说的少主人，她却丝毫不知所指何人。

　　见等不到宁卿的回答，青薛拂袖，阴狠地盯着她：“好，很好，你依然不说。那便待到我毁九霄，灭山河之时，再来问你。”

　　面对青薛，拂凉一直很沉默，因为他觉得眼前这个九尾狐妖，他很熟悉。青薛的名字在妖界一直是一个传说，也是一个禁忌，如今的她其实早已不属于妖界，被放逐在六界之外，奈何，她的强大让人奈何不得，而九霄对于她也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不过，拂凉的熟悉并不是这些传闻带来的熟悉，而是好似认识了很久很久的熟悉感。

　　拂凉的沉默拉低了他的存在感，直到青薛折身离去时，回想起来才发觉，一直有一双碧海般的眸子淡淡的看着她。青薛不禁心下一惊，想要再返回去找宁卿三人，可脚步却又顿住，心中觉得怪异。少主人也有一双湛蓝如海的眼眸，只是，若他是少主人，身上怎么没有一丝碧水珠的气息。而且，九霄也不会纵容他游走九洲吧。这世间或许相似的人太多了，他只是恰好与少主人生了如出一辙的眸子。

　　想到少主人，青薛的神色黯然。

　　当年一战，她失去了最敬重的人，也失去了她视为亲弟弟的少主人，所以她恨九霄，更恨亲手毁了这些的人，所以这九霄她要毁，这两人的命，她也要取，终有一日，她青薛要报此生大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