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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苍生何其苦 浮萍随波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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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秋风萧瑟,满地黄叶堆积。清晨醒来,空气少去了前几日干燥的味道,原是昨夜悄悄的下了点小雨。夷则洗漱完毕,刚准备下楼,便听得隔壁的房间似有响动。在门口站了一会,便见得一只毛茸茸的大尾巴,已从隔壁房间的门口探了出来。伴着阿狸轻柔的叫唤声,很快阿阮便出现在夷则的视线里。
“阿阮。”夷则笑笑,“今天起的真早。”
“夷则。”阿阮低着头,有些不敢看他,目光闪烁着。
夷则走上前去,扶住阿阮的肩膀,颈项间一大块的乌青,赫然映入眼瞳。“这,这……痛不痛?”
阿阮摇摇头,轻声的说,“吃完饭,我们早些上路吧。”
两人一前一后的下楼,早晨的阳光射进楼道里,笔直而明亮。楼道里静的只留下两人的脚步声。
“阿阮。”夷则快步追上前去,“你……是不是怨我昨晚……”
“不,不是的。”阿阮抬头,“只是阿阮还不大习惯。我怎么会怨夷则呢?”
夷则终于展颜,“我……我也不大习惯。”
用罢早饭,二人便早早的上路。天气很晴朗,日光暖暖的。阿阮又恢复了往日的活泼,抱着夷则的腰在天空飞行。这一带山岭颇多,从高处往下看,盘山的小路蜿蜿蜒蜒,如一条条带子般的环绕在群山之间。每一座苍翠的山头上星星点点的夹杂着如雪的野山茶花。
“夷则,你看那边!”身后的阿阮突见的一队衣衫褴褛的人正被官兵驱赶着,扛着满肩的东西挪步前行。
“我们下去看看!”夷则极目,半空中雾气升腾,看起来什么都不真切。
降落到离队伍稍远的树丛里,细细观察,那些人大多是些未成年的男孩,皮包骨头,眼里没什么神采。一双双没穿鞋的脚,脏兮兮的全是污垢。肩上扛的大部是木材之类的东西,稍微强壮点的,会被编排到队伍尾部,去推运石料的大车。领队的官兵总嫌步履太过缓慢,鞭子不停的抽打在他们身上。
“这些人多可怜呀,他们为什么要干这么重的活?”阿阮眉间聚起一团忧郁。
“按说,做这些活计的应该是朝廷的流犯或是官奴,而这些孩子不至于全是犯了事的。”夷则将指节置于颌下,“我们再往前走走看。”
阳光细细碎碎的从层层的枝叶上漏下,落到夷则与阿阮的身上,他们一路跟着队伍的尾巴潜行在树丛里。走在前面的阿狸似乎发现了什么,示意他们快些跟上。突然一声沉闷的撕扯声从身后传来。
“哎呀,裙子被挂住了!”阿阮回身望去,只见地上一棵小小的枸杞幼苗的枝干正紧紧勾着她的裙子。夷则伸出手想要将那枝干折断。
“不要。”阿阮挡住他的手,“它还那么小,若是折去这一枝条可能就活不了多久了,我慢慢的解开就好。”说罢阿阮便俯身仔细的开解被缠绕的裙角。
树丛的一侧,一个身着玄色蟒纹窄袖骑装的男子正坐在一匹棕色的高头骏马之上,皮肤白皙,镂空雕花的金冠束着乌发。观看着前面的一幕,嘴角掠过一丝奸猾的笑意。
“便是那女子?”他歪歪头对身边斗笠上插着杜鹃花的男子说道。
“回殿下,正是此女子,嗯……美貌二字用在此女身上都嫌太过平庸。”杜鹃花男子用细细的嗓音回答,“只是……只是……她已经……”
“哦?便是前面那男子吗?”
“大约……是吧。”
“那男子的身形……”马背上的男人眯起眼睛努力的瞅瞅,不悦之色很快染上面容,眉间一凛,“那不是三弟吗?”
“二皇子殿下……小的不知,小的不知……”杜鹃花男子慌忙认错。
“无妨。”二皇子凛着的眉很快舒展开来,“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派人暗地里跟紧他们,记住不要打草惊蛇。”
赶上阿狸的步伐,前面的路渐渐开阔起来,是一个小村落,队伍也停下稍做休整。领头的两个官兵在路口的一家包子铺坐下,要了些吃食。夷则与阿阮刚停下脚步,便见得周围有不少衣衫破烂的老幼妇孺赶往村口。一些妇人看到吃喝的官爷激动的立刻跪下,“官爷开恩呐,官爷开恩呐,放我家小儿回家吧,家里连个男丁都没有哇……”
其中一个长得略显臃肿的官爷伸出脑袋看了一眼,用脚踢了踢跪着的妇人,“走开,走开,不要妨碍官爷我吃饭!”
一群脏兮兮的半大孩子蜂拥而上,周围的气味不大好闻。阿阮被突如其来的人群挤的东倒西歪,她侧头看到一张张面对着官爷口中包子充满渴望的脸,心中涌上莫名的悲哀。
“夷则。”阿阮拽住夷则的袖子摇了摇,眉心紧皱着,“啊——”还未来的及反应,只见有人推了她一把,一个踉跄,差点要跌倒在地。
一只手穿过人群,紧紧拉住了她,将她拉到一处空地,脸上的表情万分复杂。“裙子被弄脏了。”夷则皱眉。
阿阮低头,芙蓉色的裙裾上蹭了些泥痕,还有小孩子的手印。阿阮摸着下巴看了裙子一会,又扭头看看那些瘦巴巴,脏兮兮的孩子,道:“夷则,他们为什么都跑过来了?”
后面震天的哭声,让夷则欲言又止,快速的回望,那些瘦弱的孩子眼巴巴的望着被编成队伍运送木材石料的稍大男孩,嘴里不住的唤着“哥哥。”
“走!”为首的官爷扬起长鞭在桌子上抽了两下,突来的锐响惊得乞求的妇人连退了好几步。眼看着队伍走远,那些妇人幼子只得跪在地上大哭,声音响彻四方。
“老婆婆。”夷则走上前去,扶起一个年纪稍大的老妇人。那老妇人,并未哭出声来,只是两行浊泪在眼角纵横。伸手抹了两把,颤颤巍巍的起身。“老生的手脏,公子别……”
“无妨。”夷则透过一个平和的笑容,“您能告诉我,你们这村子发生了什么事吗?何为会有那么多的孩子被送去做壮丁?”
“送去?”老婆婆脸上显出气愤的神色,“哪里会把自家的娃娃送去吃苦哟!都是被抓走的。公子看样子是富贵人家,哪里知道我们这穷人家的苦!边境年年打仗,男人们都死绝了,所以便抢了这些孩子去盖仙临苑……盖什么仙临苑,哪有什么仙人降临哟……作孽哟……”
“仙临苑?”夷则在脑中搜索着关于这个词的点滴信息。
“公子不知?听说是为圣上寿辰所建。家里没个男人,地都荒了,饭都快吃不上了……”
望着老婆婆蹒跚的凄苦背影,阿阮若有所思的拉住夷则的手说,“夷则,我们买些馒头给他们吧。”
他们路上带了不少银钱,去买馒头,路口这家店的全买下,想来也不是什么问题。能让每个人都吃一口热腾腾的馒头,也算是做件好事。
夷则望向阿阮裙子上的泥痕,苦笑一下,弯了弯有些下撇的嘴角,“阿阮,你听我说,一个馒头只可解一时之急。他们都是些久未饱食过的人,那些官兵路过都敢上前哭求。若是发放馒头,他们定会上来哄抢,你我又该当如何?店家又该当如何?等稍微平静些,阿阮找一处地方歇脚,我去便可。”
夷则沉默了一会,举目望去,村子里的田地早已荒芜,田垄之上杂草丛生,田间的水沟早已干涸。阳光下,干燥的空气里满是灰尘,村落处处是干瘪的饥民。
“君不闻汉家山东二百州,千村万落生荆杞。纵有健妇把锄犁,禾生陇亩无东西。”夷则口中默念着,“国亡,百姓苦;国兴,百姓亦苦。看来全都是笑话……”
“夷则。”阿阮轻声唤着他,抬头间眼神里闪着悲切,“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是我觉得夷则的心肯定是跟我一样的。那么,怎样才能让他们不苦?”
“怎样才能让他们不苦?”这句话在夷则的耳边回响,心中升起无限的悲切,苍凉之感快速淹没他所有的情感。苍生真如那无根浮萍,遭遇暴政便被只能随波逐流,支离破碎。
那昏庸之君早已不适合坐在这个位置上,二哥更是残暴无度。等时机一到,便综合各方势力,扭转乾坤!我终是要坐上那张龙椅,不仅为了阿阮,更为了天下的苍生。为了今日这一幕不再上演。终会有一天,万里河山诚归于我的脚下,让幼有所教,老有所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