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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驾鹤安然去 因果终有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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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瓷盆子里的水仙花终于迎来了最灿烂的时刻,一朵朵金盏银盘破开粉绿的纱衣,绽放了出来。冬雪下下停停,冰棱结了又结,终于形成夺目的冰塔,于是,一年终于走到了尽头。绯红的暮色洒在一望无际的白雪上,微微的粉红泛着荧荧的淡金。大殿之内未曾点灯,阿阮抱着露儿走到窗前,绚丽的夕阳洒在她的面庞、身体上,金光上下波动,远远看去,宛若即将升天的仙女。露儿又沉了许多,抱久了,胳膊就会发酸,可阿阮依旧舍不得放下,“呵……时间真快,转眼一个月了呢……”光影晃动,远处的天空有鸟儿飞向落日,渐飞渐远,消失在天空的尽头。
“当——当——当……”耳畔传来悠长的钟声,身后一个颀长的身影伴着急促的脚步正在靠近。
“阿阮——”夷则刚一进门,昏暗的室内,视物不清,看着绯金的光线洒满阿阮的身体,他还以为……一瞬间紧张的连心跳几乎都没有了。
“夷则?!”阿阮转头,夷则正向她走来,身披素缟,手捧孝衣。
“父皇……驾崩了。”夷则的脸上没有表情,阿阮的表情瞬间凝固。
“……就是离去,再也不会回来了……”阿阮的心上瞬间掠过一阵痛,原来当一个人与身边的人,缘分尽了,那么多一刻也不会停留。“……夷则……若是难过……就别忍着……”
“不……我……没有……”强压着感情让夷则呼吸间,气息停顿不均,“我……不知道……是不是……难过……”一个爱过又恨过的人,离去了,剩下的或许更多是麻木吧?
“不,不是的……”阿阮抱着露儿,将身子靠在他的身上,头抵着他的胸口,“你跟露儿,就像你跟父皇一样……怎会不痛……你骗得了自己,却骗不了我……”
“我……”夷则不再说什么。
太阳沉下,终于落到山的另一面,没有点灯的大殿一片寂寥,空静的只剩下三人的呼吸声。恍惚间一滴泪,穿过空气,滴到了阿阮的头顶,温热的……就像是那次在明珠海,母妃的故居,一样的泪,一样的温热……阿阮心头一颤,相顾无言,伸出手默默覆上夷则的面颊,轻轻的拭去。阿阮的手冰若寒冬。
冰若寒冬,夷则的感觉没错,这是阿阮传给他的温度。脑中快速的闪过翻天印的场景,那印在掌心的言灵偈,那恶毒的诅咒正在慢慢的实现吗?先是母妃,然后是父亲,再然后……不,不会的,至少我还有露儿……
将露儿哄睡着交给宫人,阿阮换上孝衣与夷则出了紫兰殿。灯笼皆换成了蜡白色,树枝上挂满了洁白的绒花,本就覆着白雪的皇城,此刻更是辨不出哪里是雪,哪里是素。灵堂早已布置完毕,吊唁的嫔妃、大臣都已聚齐。
礼官宣读遗诏:“朕年届六旬,在位二十八载。继大统以来,虽享国未长,然终夙兴夜寐,殚精竭虑,慎思长远,兢兢业业。荡荆棘,平四方,终成大业。朕诚奉家法,近承国策,本惟忧顾天下,只缘多病,终致不起。
今皇三子焱,仁孝天植,睿智夙成。上承天命,下合朕意,即皇帝位。惟愿勤恳朝政,心力于民,力至千秋。
丧礼依旧制,以日易月,祭用素馐,毋禁民间音乐嫁娶。
皇后,迁东宫洛阳,安度余年,永不得返。
皇二子康,犯上作乱,圈禁终身,永不得出。
原昭仪孔氏,赐自殁。
余下嫔妃,无子嗣者,依列年规仪安置。
宝历二十八年冬月。”
遗诏宣读完毕,尘埃落定,众人鸦雀无声。叩拜完毕,默默散去,灵堂人稀。
“夷则,自殁……是什么意思?”阿阮体味到一丝不好的感觉。
“就是……自尽……”
“自尽……”阿阮眼中透着惊讶,“可不可以……”
“你想的我都明白。父皇已去,只说自殁,并非赐死……想来还有余地。再迟一点,恐怕真的就来不及了。”
“我,我跟你一起。”
冷月孤灯,破败的门被打开,昏黄的光线射到院子里的雪地上,空气里弥散的寒意几乎凝固住所有的情感。院子的水井边已覆上了厚厚的一层冰,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正在汲水。浓密的乌发绾成一个简单的髻子,松松的坠于脑后,青蓝的宽大粗布简衣掩藏起身体的曲线。纤细的手指早已冻的僵硬,一捧白气从口中呵出,稍微暖了暖又奋力的抓起渗着沁骨寒意的井绳。
“哐当——”院子的门被打开,几名素衣公公出现在她的面前。
“原昭仪孔氏听旨——”走在最前面的公公示意她跪下,“先皇有旨,赐自殁。这是孝衣与白绫……”
“臣妾……领旨,谢主隆恩。”孔昭仪慢慢的起身,眼神平静的异常,似乎早已料到这样的结局。
“自……殁……”她口中念叨着,回至井边将打好的水提起,往房中走去。
“喂——我说,你还提水作甚?动作快些!”
“烧水喝,渴了。”孔昭仪没有回头,简单的回答。
“嘁——死到临头……”
关上门,孔昭仪背靠着墙终于流下泪来,“呵……终究是自作孽,不可活……终究是飞花梦影,一场空……别无他求,只是对不起你……孩子。不过至少你跟娘亲是在一起的……那样,黄泉路上亦是不会寂寞……”
含着泪将瓦壶放置在灶台之上,对着破旧的镜子梳妆打扮起来。被带至这废宫之时,未曾带来什么首饰,只是几样自己一直珍视的,母亲留下简单的发钗。绣花钿,描黛眉,点朱唇,扑玉粉。绾起三千青丝,插上步摇金钗,起身穿上素缟。
外面的人终于不耐烦,推门而入,昭仪梳洗完毕,灶台上的水才刚刚冒出热气。茶碗里已经撒上墨绿的叶子。
“快点,快点——”
“走之前,总要喝杯自己喜欢的茶才是。”她背对着门口,依旧在灶台边忙乎,并不理会他们的催促。
“你们这是在作甚?”门口突然传来夷则的声音,公公们立刻回头。“逼人自尽吗?先帝遗诏并未说何时,昭仪想好之后,自会自行上路,你们退去吧。”
“诺……”得令的宫人快速的退去。
“原是三……不,该是新皇了吧?!”孔昭仪拿起桌布包好瓦壶的把手,将滚热的壶从灶台上拎起。
“你可以不用死。”夷则话平淡无奇。
“昭仪私欲,定当成全,就是为了兑现这句承诺?!”孔昭仪并未转身,自顾自的冲出清绿的茶水。
“不全是。”
孔昭仪端起茶碗,慢悠悠的转过身子,望见与夷则同来的还有阿阮,脸上浮出惊讶的神色。“阮妃……”
“你,你……”阿阮仔细打量着她,眼中流露出惊讶的神色,这一身偏瘦的素缟已掩饰不住她微凸的小腹。“你有孩子了?那……那是真的?”
“终于被看出来?呵……来这儿快一个月了,算来他在我的腹中已快有四月。我死不足惜,只是可怜了这孩子。”
“你出宫去投奔李显吧。想来他不会不认这孩子。”夷则停顿了一下,“你与你大哥为我与阿阮所做,我自是记在心间。”
“……我怎有颜面再见他?”一抹苦笑浮上她的脸颊。
“他已悔过自新,亦是无意再留恋权势,想来不会与你为难。今晚便走吧,寒梅已在宫外候你,剩下的我自会料理。待到过些时日寻得机会便将你们移离苦寒之地。”
“殿、殿下……我……”孔昭仪一下子愣住。
“是呀,是呀,快走吧,夷则会想办法的。”阿阮催促着。
“只是……你须得改换名姓,不可再与家人相见,不可再回京城。”夷则叮嘱着,“先帝驾崩,昭仪心冷,已随先帝而去。”
“书瑶谢过殿下,谢殿下……”她欲给夷则跪下,被阿阮扶住了。
“我与阿阮送你一程。”夷则布出法阵,将她们圈入其内,向宫外传送出去。蓝光闪过的瞬间,一个咒诀落下,孤独的废宫燃起熊熊大火……
夜色愈来愈浓,太液池中心的华亭此刻终于安静了下来,悬挂的素白纸灯愈发的清冷,微黄的烛火在满目的深蓝中慢慢的渗开。
“夷则,我累了……”挽着手一起往回走,阿阮停下了脚步,侧头望向夷则,眼中泛出浓浓的倦意。
“那……我抱你如何?”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