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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睡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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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热闹闹的海原祭终究是“圆满”落幕了,留下可供众人议论至下一个海原祭的谈资,譬如棒球部让人爆笑的恶搞演出,网球部令人捧腹的反串话剧……然后没等大家回味够这些欢乐,段考以万钧雷霆之力,气势汹汹地肆掠整个校园,惹来一干学生的唉声叹气。
负责二年F组的唐泽老师最近心情很不错,因为这次段考年级前三全在他的班上:第一、第二名是柳莲二与柳生比吕士并不让人意外,毕竟他们一直都保持着这样的好成绩;作为第三名的新来插班生,才令人惊喜,并不是仅仅因为考得好,而是她的潜力可见一般。夏无争入学考核的成绩也是优秀的,但那毕竟只是一次考试,不能完全说明问题,且当时她的国语与社会只是勉强及格,这一次国语的成绩虽然也不理想,但进步明显可见,其他有好几科都是单科第一。
老师的心情,学生们是无暇顾及的。夏无争在同学们惊叹佩服的目光中,默默然地盯着自己的国语试卷发呆:看来日语这块,还得要加强学习啊,与榜首两人相比,确实不够看呢!倒不是说她非得要争个第一,只是能够做好的事情,理所当然应该尽力而为,这也算她的做事准则吧!
校园的生活终归是平静和缓的,偶尔有小波澜,为同学们增添些乐趣或苦恼,最后也会恢复安详。夏无争也在慢慢适应了——适应与近藤家保持距离的相互关心,适应在这全新的世界以少女的姿态重新生活,适应自己是一个成绩优秀、有点才艺的普通中学生。
几个月下来,二年F组的同学们也习惯了这位优秀的外国插班生的存在,与女孩算得上朋友的也就那么几个,因为她清淡疏离的性情让人不太敢轻易打扰,不过在遇到一些难题时,大家会尝试去向对方请教,一般得到的还算是满意的回复,然后就得出“那其实是个恬静好性格的女孩”的结论,众人不自觉地完全承认了她是集体中的一员,插班生的说法随之渐渐消失了。
夏无争单手支腮,拿笔的右手却是酥软得像是连写字的力气也没有,她的坐姿略有倾斜,寻常有些空洞的双眼此时水雾迷蒙……讲台上老师的说话声,断断续续地飘进耳中。她有点难以集中注意力,视线漫不经心地落在了窗外。
已经十二月份了……
“真是有些冷呢!”屋外的风景十分萧瑟,她微低了下头,下颌蹭了蹭颈间厚实的围巾,不在意地胡思乱想着,忆起早晨几个女孩子盯着她的围巾十分无语的模样,暗暗发笑:一路走来,自己大概是学校里第一个戴围巾的人吧!别人觉得她夸张了,其实她也觉得奇怪,女生的冬季校服还是裙装,根本不保暖啊,那些女孩们到底是怎么忍受过来的。
当然,夏无争是寒性体质,本身怕冷的很,前世今生又都是长在温暖湿润的南部,一时难以适应这样的冬天。
眼皮沉重,身体绵软……实在困倦啊。夏无争忍下打呵欠的冲动,闭了闭眼后猛地睁开,努力保持一副认真听讲的姿态:女人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啊……
虽说她从来没有痛经的烦恼,例假来时也就微觉腹胀,但头两天也不容易,吃不下东西,无止境的瞌睡,整个人像被抽了骨头一般浑身乏力——无论是上学时,还是以后上班,每个月这样的问题都会是不大不小的困扰。
……
下午三点,当天课程结束。少女不紧不慢地收拾着笔袋,然后慢条斯理地将书本一一塞进书包,将包的背带挎上肩,跟随人流走出教室,晕晕乎乎地来到了围棋社活动室。
果然,空无一人。围棋社一向冷清,部活时来的人也不多,何况周二周四根本没有部活。
夏无争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然后设置好闹铃,将垂在胸前的围巾平铺在桌面……身体软绵绵地趴下,伏在桌上,头压着胳膊,将脸埋在软和的围巾上,蹭了两下:好舒服……
——现在才三点钟,睡个一两小时,养些力气再回家吧!
光影忽明忽暗,面容时远时近,声音耳熟又陌生……零零散散的片段,在眼前飞快闪过:
“我们的小无争是最棒的~”爸爸妈妈赞美的笑声有些虚幻;
“哎呀,这就是无争酱吗?好乖的小淑女。”是黑发黑瞳的瑛子阿姨在抚摸小女孩的头发;
“阿妹,我想给你一个家……”遥远的模糊的男声,那张朗笑的容颜已经看不清了;
“不要让我失望。”空寂沉重的气氛,这阴冷的斥责声在耳边一遍遍回荡;
“做得很好。”同样的声音带着一丝满意,却更显得阴沉,“你被认可了。”暗红色的蔷薇印痕,烙在稚嫩的肩上,像是被标记的牲口,屠宰前可以暂时安心地被圈养着,她的精神被拉扯着,似乎随时都能扭曲。
“夏同学?”
累,困,有一种长睡不起的愿望。
“夏同学……”
爸爸妈妈,真的很想你们啊!
“醒一醒,这样睡会着凉的!”
你是谁呢?
“……生病了吗?”
身上多了一丝暖意,可是无处不在的黑暗,将她困在一个森冷压抑的囚笼。她的灵魂将要扭曲,叫嚣着这里不是她的归属!逃离,或死亡。
逃……
“不要让我失望。”血腥扑面而来,阴冷的声音一遍遍在耳边回荡。
“啊——”紧绷的神经这一刻终于断裂,她奋力在黑暗中奔跑。
一个战栗,夏无争猛地从昏睡中醒来,压抑的冰冷的噩梦,一时间驱散了肉-体的困顿,揪痛的心脏在视线触及到活动室内简单又温馨的布置时漏拍了一下,倏然反应过来此刻的处境,高度紧张的精神便霎时松弛。
只是梦里,那个逼迫了她十几年的声音,在耳畔依旧回荡。
“无情,无欲,”刚睡醒时,女孩的声音沙哑暧昧,却是一种鬼魅冰冷,“无我,无求。”恍恍惚惚的,她一字一顿说着这几个汉语词汇。
意识清晰,然后寒如雪霜的面孔,渐渐柔和了。
——是因为想要逃离过去十四年的生活,在突然得到了这样的机会时,所以迫不及待地逼迫自己抛弃过去、融入新世界,于是触动了十四年所受的教育信条,在下意识地害怕而自我警告吗?
夏无争微垂下眼,缓缓抬手,在自己的脸颊上点点摩挲:真实的,温暖的。没必要再提心吊胆了,不是吗?
有一种微妙的异常。少女轻蹙眉头,几秒钟后,侧首看向肩膀——是一件男生制服。
……呃,原来刚才她睡得那么死吗?在非稳妥的环境里,连陌生人的靠近都没有察觉,要是放在那个世界,恐怕自己要被重新教育了。
忽然就惶恐了。
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瞬间收敛起情绪,夏无争木然地抬头看过去,然后是一丝讶然。
“你醒了。”来人淡淡地开口,信步走进来。
“啊。”
“生病了就去保健室。”对方继续平静地说道。
女孩这才猛然反应过来,连忙拿下披在肩上的制服:“你的衣服,嗯,谢谢了,柳君。”身上倏然一凉,她不合时宜地想道,男生冬季的校服比女生的厚实保暖呀!
柳莲二接过衣服,搭在手臂上,左手插在口袋,对女孩点头后转身朝外走去,到了门口时,又转过身,用波澜不惊的语调说:“五点了。”
“啊?哦,”夏无争彻底从梦魇中清醒了,对着少年勾起一个感激的浅笑,“我这就走了。”理了理围巾,起身也跟着离开活动室,看着走在前面的峻拔背影,她再一次道谢,“今天谢谢你了,柳君。”
“……不客气。”
夏无争当然没有去保健室,她本来也没生病。天色微暗,她漫步走出校门,冷冷的气息平复了她纷杂的思绪与凌乱的心情:今天的失常,除了例假的缘故,更多的原因,恐怕还是心理因素吧。说什么想要重新开始,可是积累在内心深处的阴暗,两次无故穿越的不安,在悄无声息地压迫着她渐现脆弱的神经。
今天的梦魇,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害怕,还有对现状的怀疑与警醒吧!
少女迟缓的脚步忽然顿了一下,她伸出手,一片枯黄的树叶从光秃的枝干头飘落,然后慢悠悠地落到了敞开的掌心。
“无争啊,”她想起久远记忆里父亲说教的道理,“其实真不容易做到呢!”
轻轻捏着枯叶,少女抬足,继续她的路途,嘴角却微微上扬了——有些问题意识到了,就算会害怕会怀疑,却也会让人更加坚韧勇敢呢。
一阵风来,夏无争打了个寒战,捋了捋胸前的围巾,裹紧,然后加快步伐:今天几乎没有进食,忽然觉得饿了,回家后,给自己加餐吧……好久,没敢放开怀去享受食物美妙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