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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〇四-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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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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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叶萧萧,星辉遍地。皇宫御花园的朱漆回廊旁,十年前的往事被缓缓掀开,却不知还有几人记得那鲜血淋漓的罅隙中隐藏的真_相。
“原来其中还有这等秘辛,”眉轩扬着唇角,眼神却冷若寒冰,“不过你们终究是将瞬迟送到了我的手上,为何这一次他反不敢来了?”
千华眸中的审视之意更重,却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沉声问道:“先前听你话中之意,似对宁王颇为不屑?”
眉轩挑眉:“王上觉得呢?”
“十年前你侥幸逃得一条性命,如今却又来兴风作浪!”千华眉宇皱得更紧,“宁王并非明主,周身亦无龙气,你为何宁可逆天也要帮他?”
“想不到明城之王,也不过是个说客,”眉轩并不看子青手中那柄遥遥指着自己胸口的长剑,只一步一步向千华走去,“明城镇三界罅隙,守九州千年气运。你们要这人界太平,自是无可厚非……”
他又上前一步,不闪不避,竟就让剑尖戳进了自己的胸膛:“而我一族早已被逐出明城……”
“噗”的一声,是剑锋插入血肉的声音,而眉轩却仿佛毫无觉察,伤口中也没有一滴血流出来。子青手腕前推,只觉得长剑仿佛刺入了一坨泥土之中,实软滞涩,并无寻常筋_肉骨骼之感。
“那所谓的‘天数’如何——”
眉轩不紧不慢地向前再迈一步,闪着寒光的剑尖从他的两片肩胛骨间刺了出来。子青心中大骇,一时间竟忘记了下一步动作,只任凭对方继续向前。
“与、我、何、干?”
“——子青,小心!”
千华突然低喝一声,几乎就在同时,眉轩骤然抬手,指尖闪着一团莹莹辉光,迅速朝子青握剑的右手劈下!
电光石火间,千华一手扣住子青肩膀,同时借力向前,另一手并指为剑,向眉轩心口刺去!
眉轩脚尖点地,迅速后撤。先前他对子青手中长剑毫不在意,如今却反对千华的手刀颇为忌惮。只见千华那并起的二指修长素白,其上却隐约有银芒闪烁,吞吐三尺剑气,寒光凛冽。
两方对峙间,千华突然按住了胸口,唇角缓缓渗出一缕血丝。
指尖的银芒如片片银箔般消散在风里,千华脸色苍白,冷汗涔_涔,已几乎站不稳,大半个身体都倚在子青的身上。而眉轩也没有趁机偷袭,只叹息般道:“这么多重禁咒,都没有封住修为尽失的你……果然不愧是明城王。”
子青不可置信地抬头,目光在眉轩和千华二人之间来回逡巡着。明明十年前被打散人形、修为尽失的是眉轩,却不知为何今日重逢,他记忆中实力强大的千华却落得这般地步。
“禁术罢了,”察觉到他的疑惑,千华的目光从眉轩胸口依旧无血流出的巨大创口上一扫而过,“你我皆是草木之灵,当吸收日月之精,如现在这样以战乱血气滋养,终究不是长久之法。”
眉轩不答,只缓缓收紧自己纤长的十指,指尖飞舞的光点犹如萤火,盘旋萦绕不休。子青总算明白了,方才自己那一剑为何如同刺入死物——就如同扎根于腐尸之上的花树,就算枝繁叶茂,也总是从里到外渗出糜烂的死气。
“所以他不怕你的剑,却害怕区区一个净灵术,”千华低低叹了口气,不胜疲惫般闭上眼睛,“眉轩,禁术以灵体为代价,你如今想必已是强弩之末……如此费尽心思,只为拘瞬迟来此,究竟有何目的?”
“你说呢?”
眉轩反问,眼波流转间竟有某种妖异且魅惑的风情,千华不由一怔。
“我就是,要毁了这个天下。”
他一字一顿,声音轻缓如同耳语,其中蕴含_着的刻骨恨意却让人心惊。面对这个回答,子青不由怒喝出声,千华却紧紧盯住眉轩琥珀色的眸子,同样一字一顿:“眉轩,你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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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喜欢他。
这四个字犹如最深切的诅咒,亦是多年来深深藏在心底的秘密。现在猛然被千华毫不留情地揭露,眉轩竟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如遭雷击。
凡世中最漫长的诺言也不过百年,白头偕老,不离不弃,一生一世,永结同心……聚散离合悲欢喜乐,百年之后,都是一抔黄土。
然而,对于他们来说,百年也不过是从幼儿长成少年。在这可悲的漫长寿命里,他心中那深切而绝望的感情,也如同一颗从心口种下去的种子,慢慢生根发芽,长出细长的根系,沿着血脉爬满四肢百骸……逐渐成为了身体的一部分,永远无法剥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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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一切的一切,还是要从最初说起。
明城一脉守护九州气运,因此人界的每一次血雨腥风,都是明城的一次动荡。
百年之前,人界正是群雄逐鹿、诸侯割据的混战。三界之门封印不稳,木樨一族被派去加固封印,却不曾想,族中竟有许多人被妖物诱_惑,险些将封印开启。
——所幸,明城王早早发现,处决了当日轮值的几人,并将他们整族收押,等待处置。
还是个孩子的他自然不明白其中的险恶,毕竟能够被派去看守封印的都是族中德高望重、灵力高强的长辈,又怎会被区区几只妖物诱_惑?恐怕是有人惦记着木樨一族天生通灵,是草木中唯一可凭借月阴修炼的血脉,因此灵力积累极快,实力强横。
然而真_相从来都无从考证,在那个时候,他只是懵懵懂懂地跟在大人的身后,跪在明城王府的公堂之下。
漫长的审讯里,他跪在冰冷的地面,只觉得浑身难受,根本没注意堂上众人在说什么,直到刑讯开始,惨叫声此起彼伏。
他忍不住尖叫起来。
“别怕。”
有人在耳旁低声安慰,他泪眼朦胧地抬头,看见一身红衣的小公子缩着身子,轻手轻脚地从贴着墙根往前面蹭去。
他迟疑地停住了抽泣,看着那个小公子终于蹭到了堂前,端端正正地跪好,在明城王惊愕的眼神中从容开口:“木樨一族,按颠并不当诛。”
这声清晰而尤显稚_嫩的嗓音永远留在了眉轩的记忆里,在那蚀骨的回忆之中,红衣的小公子在公堂之上,为他们一族说尽了好话,据理力争,毫不相让。
往后的记忆眉轩已不甚清楚,三日之后,木樨一族被逐出明城,流放寒冰原。
而在去往那里的漫漫长途中,老弱病残相继死去,他争着一口气才活到了目的地。极北之地寒冰原,与明城一样,是三界交汇的罅隙,白日大雾弥漫、夜间寒风凛冽。各色各样的妖物游荡在浓雾间与黑暗里,恐怖残忍,嗜杀成性;更有历届流放于此的匪徒与囚犯,为了一点地盘与水源相互厮杀,就算稚子妇孺亦不放过。
身旁的家人渐次死去,善良与同情,从来都不是寒冰原上需要的美德。昔日锦衣玉食的孩子被迫迅速成长,周旋于妖类之间。
那是强者为尊的修罗沙场,最初他哆嗦着不敢见血,杀了第一个人后整整失眠了三天;后来可以轻描淡写地算计千百人,语笑宴宴地置人于死地。
整整百年的时间,眉轩已不记得自己有多少次落到濒死境地,杀与被杀,不过是同一张纸的正反两面而已。待到他终于从那个强者为尊的修罗沙场走出来的时候,身形瘦弱,面色苍白,却已是将无数凶残犯人与妖物收归麾下的妖军之首,计谋阴险、手段狠毒,无人胆敢轻视。
只是,明城木樨一族,共一百一十三人被判流放之刑——百年之后的此时,偌大家族,不过只剩他一人而已。
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如此,怎能不恨。
——怎能不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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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眉轩带领着一群亡命之徒从寒冰原归来,恰逢明城内乱,他几乎没怎么费力气就兵临城下。
浩荡的长风中,杏黄衣袍的少年高高立在望塔之上,面庞稚_嫩,眼神肃杀。
随即,子青叛出明城,形势愈发危急。几日之后,明城王亲自出城求和,有人自投罗网,眉轩自然乐见其成——却没有想到,来的竟然是他。
回忆里,衣袍华贵的红衣少年为了一群罪臣与明城王相争,当面直谏,对答如流,直气得先王拍案而起,却最终为他们一族争得了活命的机会。
就像黑暗中的唯一一丝光亮,绝谈不上感激,却也不知该如何恨起。眉轩将手中的线报来来回回翻看了几百遍,指腹摩挲着“瞬迟”的名字,一时竟有些恍惚。
命运的丝线交错纵横,兜兜转转竟又回到了这里。
“瞬迟。”
他这样叫他,眼泪流下来,滴在身下那人的伤口上,殷_红的颜色更加刺目,瞬迟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神情依然是冷的。
“若早知今日,你当年还会救下我吗?”
眉轩勾着他的下颌,在那薄削的唇旁印下一吻。瞬迟没有躲,平静地吐出一个字:“会。”
他的心中刹那间被狂喜淹没,却听得对方又说:“三尺律令,不可更改;法之不行,自上乱之。”
——竟是这样。
无关爱恨,甚至无关同情,只因罪不当诛,救下他还是救下一只虫豸,都毫无分别。
眉轩不可遏制地大笑,直笑得整个人在榻上蜷缩成一团。那人依旧虚弱地倚在床头,眼神清明如斯,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
“既然这样,”他终于止住了笑,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明城欠我的,就由王上你来慢慢还罢!”
杏色衣袍的少年拂袖而去,而在他的身后,那人的声线凛冽清澈:“静候阁下有何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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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知道我最后都用了些什么手段?”
眼波流转间,眉轩的脸上是欢愉与痛苦混杂着的奇异表情,温柔、怀念而又恶毒:“千华,你要不要一起来听听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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