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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萧凌(已修) ...


  •   晨阳只是全国星罗分布中一个不起眼的二线城市,六甲是坐落于晨阳西南边角的小城镇。城镇特色发挥的十分突出,镇上基本都是世代居住的街坊,家长里短,流言蜚语哪家出了点芝麻绿豆的新鲜事儿用不了一晌午便能从街头传至巷尾。

      萧凌一家算是外来户,十二年前搬来六甲镇。据说是萧父无意中乘长途汽车经过,看到沿街房屋破旧,公路因为下雨的关系也是泥泞不堪,典型的未开化乡村。那时沿海地区正响应改革开放的号召发展的如火如荼,内地虽不如沿海但是也有相应的下海经商扶持鼓励政策。萧父十六七岁制药一到年关便跟着老父亲扛着锯子锉子辗转大半个中国做灯展,家传的手艺,绢布扎出来的各种动物花卉栩栩如生,还有民间流传久远的八仙过海,嫦娥奔月……

      夜晚,点亮了便成了一幅一幅缓慢展开的画卷,为日新月异的城市在合家团圆的喜庆日子里增添了一抹朦胧的光彩。萧父一直记得那年,最阴雨冻骨的隆冬,连着三天三夜没睡大伙儿赶在除夕夜赶完工,工人都冻的直打颤,嘴唇泛青,都回工棚休整补眠。自己跟老父亲还来不及换下湿透的衣服被大老板一个电话招过去结尾款,上了人力三轮车,父子便相互靠着闭眼休息一会儿。到地方时,腿都伸不直,冻木了,湿哒哒的衣裤被冷风一吹都结成了冰渣子,萧父冷得止不住的上牙磕下牙。结果通知来结账的人把这茬忘了,赶去参加公司的新年聚餐。让爷俩在大门口等了三个多小时。

      老父亲也是从那个冬天开始身体闹下了病根儿。熬到萧凌出生的那一年,心满意足的看了一眼大孙子就去了。

      萧父这些年见识过大江南北的风土人情,心思活络起来。觉得六甲镇现在虽然守旧破败,但是民风还算淳朴而且位于两市交界地带,一旦发展起来,就算是在镇上开个副食店迎来送往的商旅也足够全家温饱。寻思着做灯这个活计生活艰难,到处漂泊,儿子也渐渐大了,不能跟自己一样祖祖辈辈走这条老路。

      萧父回家后琢磨了两三天,把方方面面都考虑进去,一拍大腿咬牙跟自己赌了一把,把家里的田地都长租给人,老房子也卖了,加上几年的积蓄,拖家带口背井离乡迁来六甲镇。在镇上开了第一家也是唯一一家五金建材店,要发展一个城镇首先要做的是什么,便是建设,借着改革开放的春风。公路打通后家家户户有了余钱,攒着劲儿的盖楼修房。萧父的小店很是火了一把。

      眼看着日子越过越红火,一家四口从租来的小阁楼搬进了新买来的小院子,虽然地方不大,里面还是青瓦平房。但好歹正式安家落户了。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天灾横祸往往最是出其不意,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萧父萧母在前往市区进货的途中车毁人亡。肇事司机喝多了,逆向行驶载着严重超载的水泥车速飚上一百码。同迎面驶来的轻卡撞成一团,萧父萧母当场死亡,那时萧凌不过六岁稚子。

      在这个当时处于半封闭的小镇上算得上惊天动地的大新闻。小镇本身基本是原著居民,封建,愚昧,落后,排外。萧凌一家迁到镇上不过两年时间,萧家的生意本身就惹人眼红,招人嫉妒,虽然跟乡邻表面上客客气气,背地里都说萧家这外来户把大伙的钱都挣了,不是没有心眼多心思活的跟萧家抢生意,但是萧父货好价低,别家没找着好货源,压不下价,到头来生意也是冷冷淡淡。萧家来六甲镇的时间不长人情往来也不深厚,出了这样的事情,茶余饭后街头巷尾也不过是多了些让人唏嘘谈论的话题。

      萧父是独子,只有几个堂兄弟,那时候电话还是个稀罕物,整个六甲镇就镇政府有一台,山高路远想通知一声也联系不上。丧事只能满头花白的奶奶领着六岁的小孙子自己操办。

      父母尸体被人用两块木板抬进院子的时候已经面目全非,头砸在挡风玻璃上能有多好看?脸上还插着玻璃碎屑,血糊了一头一脸。萧凌站在院子里,看着堂屋里停放的尸体手软塌塌的垂在木板两侧怎么看都不像萧父萧母。父亲应该是体面的,穿着干净清爽的衬衫,握着茶盅,把自己抱坐在腿上翻看老师布置的作业。母亲带着温婉的笑意,烫着流行的离子卷发,系好围裙准备晚饭。萧凌六岁一脸懵懂,所以他不认为那是他的父亲母亲,他不哭,也不明白奶奶为什么要流着眼泪让他对着堂屋下跪磕头。

      外乡人不可能让你把人埋在六甲,那一片是镇上人的祖坟,萧奶奶花了比别人多一倍的钱把小两口葬进了公墓,还是天天跑去政府门口守着求来的。老家已经没田没地没房了。只剩这个小院,萧凌还在镇上上学呢。,萧凌奶奶关了铺子,带着孙子住在一夜间冷清下来的小院。一老一小相依为命。

      没爹没娘的孩子本就弱势还是外来户,难听的话就更多了,萧凌就是泡在戳身点指,流言蜚语里长大的。

      三五个大姑小媳围在一起织着线团刻着瓜子,貌似不经意得抬起下巴向周围的人噜噜嘴示意大家看向过路的萧凌

      “看,就是那野孩子,有娘生没爹教的”

      “可不是,要我说呀,那是他爹妈上辈子造的孽”

      “报应崽儿吧?命硬,要不怎么能克死爹妈?”

      “哎”扯着旁边的人围成一团,故作神秘的说:“他爷就是他一生出来就克死的,命煞着呢。”

      “前世索债的呢”

      “就是个扫把星呢,”

      听着,看着,起先是不解与好奇。那些人的眼神语气中透露出来的似乎都不是什么好话。萧凌抿紧唇,眼帘微垂,硕大的书包把他的背压的弯下来,一个人抱紧了肩膀如一只踽踽独行的受伤小兽。

      后来年岁大些了便是愤怒和冷漠。十来岁的萧凌已经是棱角初露。稍有不顺或者流言入耳,脸涨的通红,气势像一只小豹子,挥舞利爪,抄起拳头红着眼眶扑上去就是拼命的架势。还有闲着打屁无聊的小混混拿这些风言风语当做肉骨头,逗弄得萧凌疯狗一样眼睛通红不要命的往上咬,抓扑啃食。不管自己头破血流还是内伤骨折咬也要撕下对方一块肉来。没爹没娘也是有好处的,至少惹下的麻烦找上门来时没有爹妈打骂管教。只是晚上奶奶独自坐在院子的小矮凳上抹眼泪,心痛却无可奈何。那时候的萧凌想,如果爹妈还在,自己肯定过的很好,每天穿的干干净净的坐在教室里认认真真的读书,自己肯定不会去打架,就算被人欺负了,爸爸也会像老街上李毅的爸爸一样冲到学校为自己报仇出头,想着想着这有爸妈真好,很温暖,很开心,会不由自主的笑出来。

      渐渐时间长了,萧凌也在六甲镇悄悄的长成了少年。有新的新闻供人磕牙,娱乐,人们也就淡忘了那件已经被嚼的没味儿的陈年往事。萧凌已经眼神阴郁,言语沉默,背脊挺直,眉眼锋利如出鞘利刃,

      十五六岁,书上说是花朵一般的年纪。春暖花开的青葱岁月,青涩,暧昧。对萧凌来说这些都是闲的他妈蛋疼矫情出来的屁话。抽烟,打架,纠集一帮狐朋狗友包个录像厅看黄片。大半夜,喝高了一群人勾肩搭背嬉笑怒骂从街头至巷尾挨个踹门,弄得镇上鸡飞狗跳,怨声载道。这才是他真实生活的写照。

      夏日炎炎,九年义务教育终于熬到头了,约了要好的几个到桌球室共商未来发展大计。接了方超递过来的烟,点上,两腿交叠靠着球桌仰头吐出烟圈,眼锋半眯扫过屋里的五个从小一起插科打诨的发小:“都说说呗,上哪儿奔前途去?”

      方超拿起墙角的球杆,把烟斜叼在嘴里,俯身开局,“砰”斯洛克开局技术不好,运气也不行,红球撞散一桌,一个都没进洞:“凌哥,咱们先北上呗,听说耗子的亲哥在临城混的不错,咱们先去投奔,不是说出门靠朋友吗?总得先混个落脚的地方吧。”

      方超直起身,扶着球杆一手夹烟。故作老练的嘬了一口烟屁/股,方超是萧凌的跟班。长得五大三粗,身材魁梧,比萧凌还高半个头。也可以说是这伙人里最老实的,一直很听萧凌的话,脑子虽然不聪明,但是胜在忠心,心里一直把萧凌当做自己的亲哥哥一般敬爱,唯命是从。这想法是还在混学校的时候萧凌跟方超提过几个打算之一。现在提出来也是顺着萧凌的意思。

      耗子听提到他哥,挤眉弄眼笑嘻嘻得靠上来细胳膊搂上方超的宽肩,极像一颗老树上面缠了根细藤芽,还豪气的拍拍自个儿的胸膛:“那是,我哥算是混出名堂了,要沾光我也不会忘了兄弟们啊。”言语间尽是得意。

      萧凌听着,不接话,面上不显心里却不是很看好这条道,耗子他哥比他们这拨大五六岁,属于老一批的混子,从小偷鸡摸狗,仗着点小聪明手底下笼络了几个小弟,勒索附近的学生,收点保护费。真正遇上事儿的时候缩得比谁都干脆利落。转手把自己人卖了眼都不眨一下,从镇子逃出去的时候就是因为指使手下把一勒索反抗的学生打成了植物人,现在还在医院躺着。这事闹到了派出所,耗子他哥推了个人出去顶罪,自己做贼心虚,连夜颠了。这人做人没原则,做事没底线,出来混最基本的道义都指望不上,不是靠得住的。

      天气闷热,小四扯扯领口,汗水顺着鬓角稀里哗啦往下滴,就差头顶冒烟一锅水就沸了:“快点儿,我没想法。妈的这鬼天气热死了,有什么事不能叫到饭馆里说?非要杵这儿来,妈的连个风扇都没有。”小四浑身没别的长处,就是脂肪扎堆身材圆滚活像四喜丸子,芯子里可不是软和和的面团,脾气火爆,一点就炸。

      萧凌双手抱臂,看向角落一言不发站立的王青:“青儿,你呢?”

      “接着读,分数够县二中。”王青推推鼻梁上的眼镜框,说完,继续盯着方超打彩球。除了方超没人拿杆子,都知道他手臭,跟他拼桌球,赢了一点成就感都没有。偏偏方超觉得赌/博和桌球才是最能体现男人气概的玩意儿,豪气干云一杆子往桌上一捅,不管进不进,只要听球撞球那噼里啪啦的声儿,也是声势浩大的。不小心戳进去一个,就跟中□□似的。用方超的话说,哥就是传说,你猜死也猜不到哥那颗球会进。

      “靠,你小子就这样脱离大队了呀,要不要老子给你办个升学宴,啊?鸡窝里还真飞出个凤凰呢。”李毅一巴掌用力拍在王青的后背上,王青本身就消瘦,被拍得一个踉跄,回头瞪一眼,不紧不慢地开口:“凌哥还吊个车尾上了三十二中呢,要不你也去摆个晏?”

      李毅眼睛瞟过冷冽的萧凌,抓抓脑袋,咧嘴干笑两声。王青与李毅是邻居,青梅弄死竹马的交情。王青虽然跟他们一起混,但是一直成绩不错,县二中也算得上市重点高中。李毅自小不是读书的材料,两家大门挨着打小就被摆在一起比较,理所当然,在懂得装乖卖巧的王青面前,李毅永远是陪衬挨揍垫底那个。针锋相对,积怨已深。

      耗子弯腰躬身到萧凌面前带着几分讨好:“凌哥,我哥说,只要到了他那儿,就跟回自己家一样,他会罩着咱们的,去呗,我长这么还没出过晨阳市呢。”

      “那就先去临城看看情况再说”萧凌看了他一眼,摁熄指间烟蒂,抽过方超手里的球杆,俯身架杆瞄准黑豹“砰”一杆进洞。

      哥们儿几个招呼着,方超恋恋不舍的放下杆子,舍不得这场自我表演赛。萧凌领头往街口的饭馆走。上桌点菜,风扇吱溜溜的转,除了王青其他人都把上衣麻利的扒了,开上十几瓶冰啤摆桌上,各自拿一瓶齐声道:“吹了。”一口下去透心儿凉。小四摊在座椅上舒服得直哼哼。

      萧凌拎着瓶子单独跟王青碰个:“以后哥儿几个不在身边自己当心点啊,遇上硬茬子先忍着,等回来给你报仇。”王青那犟脾气是吃软不吃硬,又是个白面书生,动文还行,动武铁定吃亏,打小跟兄弟们混,一起出去没吃过亏,以后自己一个人去县二中闯难免遇上硬茬子。就怕他混不吝的狗气性一上来,被人弄死都不知道。

      “凌哥,你们放手去干,阿婆那里我照应着。别的不多说,那么多年的交情,过几年,兄弟我就去找你们。”俩酒瓶清脆一碰,王青仰头一口气跟着萧凌灌了大半瓶进去。

      李毅意外的没有打岔反讥,有点打蔫,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

      反倒是方超不甘心的问:“青儿,你真不跟我们一起走哇?十几年的兄弟你就舍得?”

      “又不是老死不相往来,至于吗?啊?怎么着也得对爹妈有个交代,等哥哥我读个法学以后去局子里捞你们也有底气不是?咱们是流氓也是有文化的流氓,懂不?方傻儿得与时俱进呀,要不以后做混子都不够格。你他妈就只能卖屁/股去”当时年轻气盛,意气风发,谁也没有想过这句老死不相往来会一语成谶。

      “cao,你,你,……。”方超给他噎的满脸通红,手指戳了半天也只憋出一个你字来,打嘴仗从来没赢过方青。这年头什么最可怕?流氓有文化?错,满嘴荤素不忌的流氓有文化才可怕,毒死娘的。

      “得,青哥是文化人,我可就等着青哥考了秀才来支援我们啊。”耗子挤过去狗腿的换下王青手里的空瓶。

      “来来,老子今天不醉不归,他妈的好不容易熬出来了,是兄弟就别说那些扫兴的,唧唧歪歪娘们儿一样。”李毅提起酒瓶就干。

      闹到最后六个灌趴下五个。耗子最鬼精一看半路风向不对,那是往死里灌的节奏呀,本身酒量拼不过,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借尿-遁了。那急匆匆的小身板夹着腿憋尿撞逃的那叫一个风驰电掣。

      萧凌稍稍酒醒了拿了两人的衣服拖着死猪一样沉重的方超走了。王青留下来结账,说这一顿算是给兄弟们践行。枕着手臂侧脸看向下巴磕在圆桌边上李毅。

      听他迷瞪瞪的说:“青儿,脾气收敛收敛,往后没人给你收拾烂摊子了。”

      王青乐了,嘴角扯了一下:“放心吧,你自己在外面小心点儿,别给老子缺胳膊少腿儿的回来。”看看还缩在桌脚醉的昏天暗地的小四说:“出去,多看着他和方超,两个脑子简单的,别被人卖了还乐呵呵的替人数钱。”

      “嗯,还有凌哥呢,咱几个是抱团出去的,打小的情义,谁也不会扔了谁。”李毅说有点信誓旦旦的意思。少年时的感情都很真,很纯粹,没有被社会这个大染缸浸染,涂花,纯白真挚的让人很多年后还恋恋不舍的怀念。

      萧凌把方超送回他家,自己摇摇晃晃的回到小院,推开院门,让大门长敞着,没有进屋,就在院子里小木凳的上坐着,凳子旧了,有条腿瘸的,不稳。

      他透过们看着院前走了十年的巷子,他想,如果可以,最好一辈子不再踏足六甲镇,除了年近六旬的奶奶,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牵挂的。六甲镇对于萧凌来像是一片阴影始终笼罩在头顶,艰涩的童年,溅着血的门板,阴魂不散的冷眼蜚语。逐渐沦陷成一片沼泽,萧凌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一点深陷其中,就算挥舞着尖锐的爪子也无力挣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萧凌(已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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