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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试吉服 ...

  •   步珏顾不得自己是什么姿态,能拖得一时是一时。她费力拨开他的手,从下方抽出一本书来,道:“跟夫子听课时朕最爱这一书,不如从它开始温习?”
      沈苍垂眸睇着被她推在眼前的书,眼睫微微一掀望向她:“论语?”
      步珏十分认真的点头,在他注视下乖乖坐回原位,翻开自己的那本论语。
      沈苍指尖在书封上轻点了几下,随意挑开翻到某页处,道:“既然陛下最爱此书,那么敢问陛下最爱书中哪一句?”
      “三人行必有我师。”步珏有所准备,随即又补上一句:“吾得太傅一人足矣。”
      溜须拍马是三哥的拿手好戏,步珏整日跟在他身边耳濡目染,已到了张口即来的地步。再配合着明眸中的诚挚,十足的狗腿。
      沈苍撇开视线,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半日授课沈太傅将女帝肚子里有几滴墨水摸清,想着回去便让冼墨把自己圈定的典籍还回弘文馆,若要学到那些,没有一年半载怕是不易。
      午膳由宫人传至御书房,沈苍本欲避开被步珏拦住,语气甚是委屈:“太傅昨日在御花园也说,御书房中无君臣。先帝手谕命除跪礼免参拜,便是要太傅不要拘于君臣礼节。朕入宫不久,本就对宫中规矩不甚熟悉。在外时宫人耳目众多朕不得不谨言慎行,只太傅与朕在时,以常礼相待如何?否则时刻端着君王架势,早晚要不得喘息。”
      沈苍有许多言语可以反驳,终究全没说出口。两人便在御书房偏堂共进午食,用毕拿澡豆净了手便又坐回书案前。

      步珏强撑了半日还是投降,俯首向他承认其实论语也没读完。沈苍早已了然,并无诧异道:“那陛下读过什么?”
      “书确是读过不少。飞烟传奇,折眉记,枕钗瑶……”
      “臣知道了。”沈苍扶额打断她的细数,这些无一例外皆是坊间秘传的春情艳史,香色之极。但见她眸中清澈,像在说百家典籍般光明正大。他本以为自己已是心如止水,却在她这里抑不住了好奇:“这些书都是从哪里看来的?”
      “在国公府的时候。朕及笄后三哥便送了一箱话本书籍,说是闺阁女儿及笄后要读的。”
      沈苍心里暗暗记下了这位步三公子,还未再问便又听她道:“只是书中好些措词不知道什么意思,问三哥他只是说待朕日后出阁成亲自然明白。”
      隐在房梁上的冼墨一时没忍住喷笑出声,被沈苍仰头一道凌厉眼刀硬生生憋了回去。
      “以后不准再提。”沈苍雕玉般的面容静沉如水。
      “不准再向三哥提?那问太傅你……”
      “不准!”
      步珏有些拿不定了:“太傅是教朕好读书不求甚解?可方才读书您还教朕敏而好学,怎现在就不准再提……”
      “明日臣开讲大学,陛下今日先将第一节誊抄一遍以作预习。若一遍还不足以理解,便再加一遍。”
      步珏目瞪口呆:“太傅,论语才看几页,突然再去看大学,学生恐一时转不回脑筋,不如……”
      “不如誊抄三遍如何?那样任是绕成一团乱麻也能转回来了。”沈苍接道。
      “一、一遍便够了!学生虽非天资聪颖却也不愚钝,明日定能听懂太傅授课,不教太傅费心!”
      步珏心惊胆战地说完后,拿起珊瑚红莲蝠纹水盂边的玉匙舀了水滴在端砚上,拈着墨条抬腕磨起墨来。
      接连几日步珏都是在无穷尽的誊抄磨墨中度过,就连梦中也在拎笔抄书,抄得直冲太傅哭得泪眼滂沱。梦里的沈太傅见她一哭便心软,放她出去撒欢。可醒来后再在御书房见着他,仍旧只敢老老实实在他面前抄写四书。
      步珏活这一十六年从未怕过谁,唯独怕这位沈太傅。这是为何竟连她自个儿都无从得知。
      直至七日后礼部来报,登基吉服赶制完成请她移驾试衣,才得以从他手下解脱。
      女帝如蒙大赦般恨不得肋下生翅飞出御书房去,冼墨翻身从梁上下来,拍拍落在衣袍上的尘土,心道这位皇帝算领教了一回公子的手段,这才不过是他曾领受过的百之一二。
      “公子还是不懂得怜香惜玉。”冼墨嘴里说着走向书案,沈苍正立在皇帝的书案前,微凝着眉尖看她抄的文章。
      冼墨凑到近处一瞥,笑道:“我六岁跟公子习字时,写的就是这般样子。”
      沈苍将宣纸对折起来拿镇纸压住边角,看了他一眼后离开书案前,边向外走边道:“既然你六岁跟我习字,为何至今都没多大长进?”
      冼墨一下子被他戳中七寸,言语间的几分得意登时烟消云散。紧跟上他的脚步,为自己辩解:“公子过去常对我说术业有专攻,舞文弄墨天生是我短处,若比剑法武功,有谁能做我敌手?”
      “我也常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句话怎不见你记得?”
      “人外有人,却都比不过公子。天外有天,我有生之年未必能得见。”冼墨说得浩气凛然,沈苍不作多言,走出御书房外冼墨才回神问道:“公子现在是要去哪里?”
      “紫宸殿。”

      *

      步珏奔回紫宸殿时,礼部尚书闻正祁已领着二十多位宫人候在了帝寝门外。见皇帝气喘吁吁踏进殿内,闻正祁虽有疑惑也不敢多问,只跪地叩首:“微臣见过皇上。”
      步珏拭了一把额上虚汗,抬手示意道:“平身。闻大人连日为朕赶制吉服,辛苦你。”
      “谢皇上,这是微臣分内之责,不敢居功。”
      步珏扫了眼他身后躬身敛目手捧漆盘的宫人,眼角一跳:“这些……”这二十多人手中的东西难道要全挂在自己身上?
      “回皇上,登基吉服据过往龙袍改制而成,玄衣除十二章纹饰外并绣凰鸟纹,纁裳、中单、蔽膝、大带等均按往制,依照皇上身量裁制。”
      “这些可都请太后过目了?”
      “正是,太后娘娘并无异议,命臣等一切悉听皇上和太傅之命。”
      闻正祁话音才落,便听殿外传旨宫人高声传报:“太傅沈苍入殿觐见。”
      步珏赶忙道:“朕先去试衣,还有何问题闻卿先与沈太傅商量一番,待朕出来再做定夺。”说罢便转身踏进内殿,沈苍进到殿内时只见到她的素色披帛在门口一荡,内殿门便已缓缓合上。
      “沈太傅。”闻正祁先向他拱手,虽有谕令特免沈苍参拜,他仍按礼拱手回应,只是那抹高华气度依旧令人不敢正视。
      闻正祁年二十五科举夺魁,至今入朝为官十数载,自命练就火眼金睛阅人无数。如今的相王段清宴年十八殿试中元,未及而立便手握重权官拜丞相已让满朝震愕,这位一现身便令朝中元老重臣惊惶失措的沈太傅却是令他心生畏惧。
      那日在紫宸殿为皇帝初次量身,闻正祁在外殿与他说起吉服礼制时,他尚是满目皆疑,而后从礼部借去了帝后服制典册,那时闻正祁还心道此人不过尔尔,朝中关于他的那些传奇之说许是夸大之词。
      只一日之隔,闻正祁再说不出那样的话来。沈苍不约而至礼部公堂,与礼部官员商议皇帝吉服时已是从容不迫。说至细处大家各执一词,还未等帝后服制典册拿出来他便从开国皇帝一路细数至今,待大家翻开典册,竟是丝毫无差。
      这些礼部官员在任一年也未必能记清的繁文缛节,他竟在一日之间融汇于心。只是这份过目不忘的本事,已当得起天才二字,而这或许只是他表露出的冰山一角。

      “陛下进去试衣了?”
      “是,吉服下官已照太傅建议命司制女官重绘了十二章纹饰,玉佩绶带等也稍作改动以求庄重不失灵秀……”闻正祁未说完便见他忽然凝定了目光。
      内殿大门被宫人慢慢拉开,手执空漆盘的宫人鱼贯而出,而后有脚步徐行至近处,佩环叠撞,旒珠玎珰,玄衣纁裳转过朱门步入他眼中。
      冕冠垂落的旒珠帘遮住了女帝半边面容,只露微抿朱唇。玄衣束腰盈握,庄重端肃。四位宫人手捧玄衣长摆侍立在后,步珏微转了头道:“先退下。”
      宫人行完跪礼却行而退,步珏将头正了回来,对闻正祁道:“闻卿先到偏殿暂避片刻,朕有话与太傅说。”
      “臣遵旨。”闻正祁退出殿外不忘将自己领来的宫人一并斥退,霎时外殿中人退了个干净,只余几位女官立在远处候旨。
      “太、太傅!”步珏立刻向沈苍伸手,宽大衣袂下指若削成,“快扶住朕!”
      说着便扶着脑袋向一旁栽倒,沈苍原以为她故作娇弱,但见她这般不管不顾倒下去还是出手扶住了她,未料冕冠竟是真的沉重,直坠得他踉跄了一步才稳住两人身子。
      他双手捧着冕冠的玉衡让她能直起身子,旒珠帘叮咚乱撞,露出她似哭非哭的一张脸来:“太傅,若真顶着这冕冠行登基大礼,怕是朕等不及手持玉玺的那刻,脑袋便要被压进肚子里了。”
      沈苍琉璃剔透的眸子浮了抹浅淡笑意,道:“为陛下登基大典持礼之人怕是担子更重了。”
      “这些日子太后特免了朕晨昏定省,只让朕好好跟太傅学治国之术,大典之事全权交给了礼部。朕虽不在皇庭长大,却也知道些浅显道理。登基大典持礼是份再尊荣不过的差事,不知要遭多少人惦记。”步珏定睛注视着为自己扶冕冠的沈苍,道:“若朕有权夺定,只希望能由太傅为朕持礼。”
      沈苍道:“自古持礼之人均由朝中德高望重的大臣担任,只怕臣当不起德高望重这四个字。”
      步珏正欲反驳,忽然有宫人跌跌撞撞滚进殿内,俯首以额触地道:“皇上,含元殿聚集了数十位朝臣,正吵得不可开交。”
      沈苍眸中一片了然,似是已然知晓发生了什么。步珏奇道:“因何事争吵?”
      “奴才不敢说。”
      “不敢说为何来见朕,朕会吃人不成?”
      宫人身如抖筛道:“皇上息怒,朝臣们起争执是因、因为有大臣质疑皇上身份,疑、疑是太后娘娘李代桃僵之计!”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试吉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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