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古·云泽梦》若若瑶

3、【第一梦（一）】

　　瑾童和妙童带了长玥看过素泽后便点到为止，没再一一去看其他蓄梦泽，原路返回出了长廊。

　　“真境中但凡姑娘能去的地方，姑娘都可随意畅通无阻。不能去的地方，也自有障碍提示，姑娘不必担心会误闯禁忌之处，若是有事找我们，直接叫我们便是。”

　　将长玥送回扶摇阁，瑾童妙童便不再多留。长玥想着这云泽真境中虽然目前只见到了他们两个活物，但也不能定论说这里就一定空荡无聊，神仙逍遥但不一定游手好闲，再说他们不是还有个什么君上么，这一趟接待介绍完之后肯定不会再有多少时间来应付她，难怪建议自己去观梦打发无聊。

　　长玥坐在桌旁吃了些茶点，看着入梦廊又细细回想了一遍刚才听到的内容。

　　每个梦境最多只能逗留七天，那她留在这里的期间满打满算应该能看至少七个梦，如此绝无仅有的好机会怎么能白白浪费？

　　在素泽和青泽之间抉择一番后，长玥选择了青泽。

　　既然能看的梦境有限，当然不能浪费在平淡无澜的梦境里，再者长玥自认命途不顺，若是进了素泽看到的是别人圆满和乐的梦，估计两相对比反而让自己难受。

　　青泽中跟素泽无甚区别，只是萦绕其中的是碧雾青烟，显得有些清寒，没有素泽那样宁和安详的温润气息。

　　长玥在青泽中穿行了片刻，路过了无数发光的入口，却又难以抉择。又走了一时，长玥心想着不能把时间浪费在纠结入口上，见恰好经过一处院落，院门盈盈柔光，便脚步一转进了那道门。

　　被门中光芒包围的一瞬间立时有云烟笼罩周身，长玥好像一头扎进了一团白茫雾中伸手不见五指，但云雾在她完全穿过院门后便像出现那样立时又散得无影无踪了，眼前只见一方绿水繁花，飞檐错落的宽敞院落。

　　长玥尚有些忐忑不安，站在院门内顿了一顿，只觉入眼入耳所感所知完全如同真实，果然如瑾童妙童所说——瞬时她便融入了这个梦中，极其自然毫无违和，仿佛这里本来就是她自己的梦境，仿佛……她就是这个梦的主人。

　　“大小姐？”

　　身后响起个小心询问的声音，长玥转身回去，看到一个比她小一点的女孩疑惑的停在她身后，似乎对她止步不前表示不解。

　　“哦，我是在想，该把人安置在哪里。”长玥顿了顿，目光掠过院子中的大小屋舍，再对那女子道，“尔青，直接把人送到我房里去吧。”

　　尔青脸上神色似意外又似了然的抽了抽，随即回头招呼堵在后面的人：“都听到大小姐的话了，送到大小姐屋里去。”

　　长玥往旁边让开，顺便抬头细看了看院门，两个劲装打扮的男子一人一头拖着张草席擦身而过，长玥便又低了头，看向草席上血肉模糊还被捆了手脚的人。

　　看过去的同时，对上一双森然冰寒的眸子。

　　万合教是天下第一大教派，嗯，邪门魔道那个范畴里的第一大。同道称为总坛正道称为老窝的地方在南兴国苍琊山聚雪峰顶。

　　今日万合教又和一大波正道人士在山下打了一架，虽然没有胜，但也算两败俱伤——混战里教中长老虏获了正道盟主江乾武的小儿子，尽管这个小儿子不是太重要的角色，不过当场断其筋脉废其武功，挫足了那帮正道的面子。

　　如此一举可谓大功，不料突然杀出教主那个百般宠爱的独女，以支援为名半路抢了长老功劳，还当众对江乾武仪态万千道：“素闻江盟主的这位公子人品风流，小女子仰慕许久，纵使他如今武功尽废，小女子也会不离不弃好生照顾的，江盟主放心便是。”

　　正道已经打得筋疲力尽，纵使江乾武和一众同道气得火冒三丈大骂妖女，也只能眼看着那位大小姐指挥人手把那早已昏死过去的人弄上了山。

　　没错，此时长玥便是那位抢人抢得仪态万千的万合教大小姐，此时她正在房中……非常没有仪态的悲愤抱头呼嚎——

　　“啊啊抢错了！！怎么就抢错了啊啊啊！！！”

　　尔青同情的看着她家大小姐，不忘提醒道：“大小姐，注意仪态啊仪态……”

　　除了被正道斥为妖女魔女之外，万合派大小姐更以仪态万千婉约清雅之“虚名”蒙蔽天下。

　　长玥咆哮一顿，抹了一把脸，生生忍出一把和缓声线：“江乾武的二儿子不就是小儿子么，什么时候生出个这么大的三儿子来？”

　　没错，长玥要抢的本是江乾武的二儿子江成贺，此子气度翩然倜傥无双，长玥数月前下山时无意遇上顿时惊为天人，一见生情，数次借故尾随窥其风姿。话说今天打的这场架还是她得知江成贺也在那帮正道之中才暗中费尽心机设计挑起来的。

　　所以看到那个被上药包扎收拾干净的陌生少年，婉约清雅的万合派大小姐内心几欲暴走。

　　尔青为难道：“大小姐你当时怎么也不先看看清楚……”

　　“那时长老要对他下杀手，哪来得及细看……那死老头子明知他不是江成贺还误导我，当时就该趁乱剁了他。”

　　“……”

　　捉了当时长老身边的人来问明情况后，长玥一度怀疑这个叫江北临的其实是被丢出来冒名顶替的小喽啰，毕竟江湖上从没听说江乾武还有第三个儿子，不过仔细看他，即便身上像个被拆碎了重新绑起来的破玩偶，颓败不堪，气度却仍冷冽从容，一派沉静，完全不像是跟班喽啰之流。

　　长玥已经平静下来，反正抢也抢错了，总不可能再给人送回去吧？走到横在榻上动弹不得的江北临身边，见他只极冷的看了自己一眼便移开了眼去。

　　这双刚醒时满是冰冷寒意的眼睛，此时却是黑沉沉的，无半点光亮。

　　正道盟主的儿子么，眼高于顶傲骨一身很正常，被生生折辱成一个废人，不想活了也很正常。

　　长玥在江北临身边坐下细细打量他的脸。比起已经及冠无论挥剑摇扇都做得一派风流姿态的江成贺，江北临显得年少青涩了些，大概跟她自己是差不多的年纪，不过这张脸上如果神色舒展开来，也是一副从容静好的俊挺容貌。

　　哎，如此长相死了岂不是浪费。

　　或许是盯得太久了，把江北临盯得不自在，他又将目光转回来看了她一眼，依然是那种冰冷厌恶死气沉沉的神色。

　　长玥也不以为意，慢悠悠道：“万合教教规第一条，好死不如赖活着。”

　　说完也不理江北临的反应，起身走出去：“尔青，看好了不许他自杀。”正说着被地上的草席绊了一跤，想一脚踢开到底还是忍住了，“早知道就该抢了那板车，草席拖回来也忒难看了，完全拉低本小姐的审美和仪态。”

　　走出门外，过来通报的左护法已经等很久了：“大小姐，教主叫您立刻过去。”

　　长玥被人催着，也有些心急，步下一快，然后她就飞起来了……

　　飞，飞起来了……哦哦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轻功。

　　长玥想起来是在梦中，也就坦然接受了自己武功似乎很厉害的设定。

　　教主果然是因为长玥抢了江北临的事找她的：“长玥啊，听说你抢了江乾武的小儿子上山？”

　　没想到所谓替代梦主人还替代得挺周到，连名字也替换成她的了。

　　长玥一边想一边点了头，教主有些肃容沉思状，而接到自家大小姐眼神示意的左护法便上前道：“教主，大小姐已经及笄，收个把男宠很正常，再说那是江乾武的儿子，如此不是正好让他们颜面扫地壮我教威名么。”

　　教主于是欣然同意。

　　既然是要放出风声去的养男宠，那当然是要同床共枕而眠的。晚上临睡前，长玥看着床内那个浑身是伤包扎得跟截木头桩子一样完全不符合她审美的江北临，咬咬牙在旁边另抖开一床被子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醒来，长玥睁眼醒了醒神，扭头看到身边躺着的江北临的同时，脑子里嗡嗡的蒙了一下。

　　为什么一觉醒来那个又伤又残的江北临就毫发无损面色红润了？
　　为什么一觉醒来意识里告诉她距离她把江北临抢回来已经过了大半年了？

　　这种完全犯规的计时方式是怎么回事？！！

　　长玥蒙着脑袋，感受了一下她跟江北临同衾共卧她爪子还巴在对方腰身上的不要脸姿势，看到近在咫尺的江北临眉目舒展，垂下的长睫遮住了一贯冷淡的目光，这种熟睡无防备的姿态，让那张玉白干净的面容显得柔和安静了许多，长玥的神思不由得又有些远了。

　　这大半年里江北临大多数时间都是呆在屋里，目光远时可以看到长玥在院中练武，目光近时可以看到长玥在房中习文。

　　清风拂柳夏花吐蕊之时，
　　“大小姐，这一招挥剑时另一手要放低，且转身时记得带上裙摆。”
　　“又不是跳舞，为何还要这般麻烦？”
　　“大小姐婉约仪态闻名天下，纵然打架也要姿态优美，更不可露出内里衬裤。”
　　“……”

　　微光暖阳鸟鸣清脆之时，
　　“大小姐，今天的课业是抄默这些诗文，以及练习琴艺和女子礼仪。”
　　“……我们不是坏人吗？学这么多矫情的东西作甚？”
　　“大小姐婉约仪态闻名天下，再者高级的坏人也是要有文化有内涵的。”
　　“……”

　　长玥有时偷懒眼神乱晃时，常常能对上江北临平淡的目光，见她看过来，便又平淡的移开去。

　　第三个月的时候，江北临手脚能动了。
　　第五个月的时候，江北临能勉强下地了。
　　第六个月的时候，江北临可以在院中短暂散步了。
　　……

　　江北临自打被抢了来便一直沉静寡言，虽从容却也平淡无澜，一点也不像他这个年纪的少年人该有的样子，不过想他遭此大变，估计要活泼开朗起来也极其困难。

　　“哎，北临你能提笔写字了啊，那这一半诗文就拜托你了。”
　　“哎，北临你能下床走动了啊，来来我扶你，尔青茶艺先不练了啊。”
　　“哎，北临你想去院里走走么，尔青去告诉练剑师父，今日没空不练剑了。”
　　“哎，北临北临……”

　　江北临始终淡淡的，从不迎合，也从不抗拒，长玥要他做什么就做什么，如一潭死水一般。而正道那边似乎也已经彻底放弃了江北临一样，大半年过去也没见着有什么动静。

　　长玥着人去打探回来，才知道江北临是江乾武多年前一时风流在外面生的儿子，八.九岁才被他娘带到江家门口。然则江大盟主威名赫赫，尤其与发妻情深不二尤得称赞，江北临的出现显然让江乾武相当挂不住面子，虽然在旁人铺的台阶下让他进了家门，却从不对外公布自己还有第三个儿子，对江北临也很不喜爱视若无睹。

　　照这个背景，估计江北临当时会被长老虏获，也是正道走的一招弃子吧。

　　长玥那时听完啧啧感叹：“哎，你这个爹莫非是买包子促销送的？”

　　“……”

　　“既然如此你就留下吧。聚雪峰上四季风景都很好，后山九环崖上更是美如仙境。等以后你休养利落了，我带你一季一季的看，可好？”

　　江北临脸上仍是淡淡的，目光却似乎被屋内的暖炉融香熏出了微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