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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子规 ...

  •   寒色孤村暮,悲风四野闻。
      溪深难受雪,山冻不流云。
      鸥鹭飞难辨,沙汀望莫分。
      野桥梅几树,并是白纷纷。

      夏去秋逝,叶枯复落,冬天在人们还不曾提防的时候漫天覆地的袭来,值腊月初八,一场小雪刚过,宫内已是热闹非常,各处忙着打扫宫殿,张贴门神,春联,祭祀神佛,御膳厨房里熬着大锅的腊八粥,带着暖意的香甜味一点点的沁入了宫墙,让宫院里穿着褐色棉夹袍,埋头扫雪的小太监,忍不住抬起头咽了咽口水。

      “公主,快趁热喝了吧,今个儿腊八,这宫里宫外,可是都得喝这腊八粥的。”
      香儿说着,小心奉上了一只梅花攒心青瓷盖碗,玄云伸手接过,揭开一看,红褐粘稠的粥腾腾的冒着热气,奇特的香味随着白烟萦绕上她略有些虚浮的苍白面上,令她有种晕眩的恍惚。
      “这是厨房里特别做的,里头加了些紫苏,这种大冷天的,也防着公主着寒,于肚里的小主子也是再好不过的了。”
      玄云拿起小勺,只略略尝了一口,便复又放下,“稍觉着有些甜腻了。”
      见香儿面上慌忙,玄云笑道:“于你不干的,我怀着身孕,原本口味就刁钻些。”
      香儿犹疑了片刻,说道:“方才去传膳间,见着了一盅腊八粥,倒不似往常喝的放的是糯米、红豆、枣子、栗子、花生、白果、莲子百合,香儿细瞧了瞧,却是些胡桃、松子、乳蕈、柿蕈、柿栗之类,做成咸味儿,香儿原想着公主怕是会对甜粥腻味,想要盛些来,但传膳间定是不让。”
      “想是皇上的御膳吧,香儿你也太过造次了。”玄云轻声斥责到。
      “若是御膳,香儿也自是不敢,可香儿问了,却是送到四公主那的,那么一大盅,盛些来想来也是不碍事的,公主如今肚里怀的可是未来的太子,传膳间的那些奴才哪里就看得这般紧。”
      “香儿!”
      玄云蓦然提高了声调,香儿一见玄云脸色,忙是跪地,自顾掌嘴,“香儿说话又放肆了,香儿自罚。”
      玄云轻叹口气,伸手虚扶起香儿,和色道:“你我本就是寄于他人门下,一言一行,都得加倍谨慎小心才是,如今我有孕,更该少惹是非,何况四公主在皇上面前一向是得盛宠的,便是爷,也是极疼这个唯一的妹妹,何苦相犯于她。”
      香儿喏喏点头称是,少时又抬起头来,说道:“公主何必多忧,如今我们亦非寄于他人门下,不是有太子爷在吗?”
      “爷......”玄云抚上自己滚圆的腹部,眼中惆怅,“爷这些个月也不知在忙些什么,如今都快至年关了,还是难得一见,朝中就有这么许多事情吗。”
      “公主你这几月在宫中养胎不知道。”香儿看了看左右,有些神秘的继续说道,“我听其他宫殿的太监宫女们说,这几月朝廷可不太平。”
      玄云见此也勾起了兴趣,放下手中盖碗问道:“为的是哪般?”
      “公主你可听说过死去的怡妃,即是如今四公主与五皇子的母妃。”
      “会曾听人说过,据说其深得皇上宠信,故而即便逝去多年,子女家族仍然圣眷深厚。”
      “便是其族佟氏。”香儿语气更为玄秘,“这些年也不知怎么,朝中越来越多新进官员是佟家人,皇上似乎也有心扶持,使得一些老士族的地位岌岌可危。”
      “譬如?”玄云此时已是听出了些眉目。
      “当今庄后的娘家庄氏。”
      玄云心中蓦的一动,又听香儿继续说道:“这几月,正是以庄氏为首的一干士族大臣,相继弹劾了一批佟氏官员,听说罪证确凿,虽都不是大过,但也足以去那些顶乌纱帽的,可皇上却似有意保着,所以这些日子,朝廷里是一团混乱,想来爷也是忙于此事了。”
      “那么爷即是站在庄氏这一边吧?”玄云斟酌着问道。
      “这事就怪。”香儿摇了摇头,“皇上保着尚不稀奇,可听说爷亦没有站在庄氏一边,倒是有些偏向佟氏的意思,倒是二王爷,是在弹劾佟氏之列。”
      “可爷这么做,皇后娘娘那如何过得去?”玄云有些忧心的问道。
      “谁说不是呢。”香儿叹了口气,“可不这几日,皇后娘娘总是传召爷过去吗,怕便是为此事了。”
      “爷不曾跟我提过一字半句。”玄云喃喃说着,神情便有些落寞。
      一旁的香儿此时并不能明白玄云此刻心中的翻腾。
      玄云心知,虽说皇室亲情皆淡薄,但影非琉于庄后,素来是恭孝的,此次却不惜相背于母族,必然有其深由,恰是这深由,让她没由来的感到不安,而这种不安感,在许久以前便已潜藏在她心中,又随着腹内小生命不断生长而不断膨胀着,她感到自己已隐隐的察觉到了什么,却又一直不自觉的抗拒着去深思,然而如今,她不愿带着这样的不安诞下孩子。
      “香儿。”玄云以手支椅缓缓站了起来。“扶我去爷的书房。”

      ===============

      “这年味儿倒是愈加的浓了。”
      影非韵支着个玄黑短风毛引枕,斜倚在铺着软厚裘皮垫的罗汉床上,手里捧着的甜白釉印花龙纹碗盛着明月方才送来的暖意融融的腊八粥,眼睨着水璃在支锦格架前张贴着大红的福禄窗花,悠悠叹道。
      影非离坐在床沿,面前设着个紫漆描金的卷草承云海棠式香几,上置一蓝釉紫红斑盘,里头堆着一小撮去了皮的松瓤,粉白而光洁。
      “只怕朝中有好些大臣没有这个闲适心思了。”影非离淡淡笑道。
      影非韵将粥碗放下,伸手接过明月递来的淡茶漱了漱口,吐到口洗里,方才开口道:“倒也没料想这事竟是悬而不决,拖沓至了年关。”
      “原虽也想父皇或许有心袒护,但未想会至如此地步,再加上太子似也暗中相助,使得一些本应惩处的佟氏官员迟迟未被定罪,甚至未被停免所任官职。”影非离一面垂首说着,一面模样专心的去着松子瓤衣,只动作却极其的缓慢,“倒是二皇兄,站在了庄氏一边,对佟氏多有弹劾。”
      “二皇兄为人素来迂直,坚守着他的礼义仁信,我们与他交情又一向极淡,他更有些视我为异怪,如今这般,也无甚稀奇的,佟氏这几年风头太盛,树大招风,平白惹人嫉恨,如今原是想借机令世人在明面上以为佟氏势力以为削弱,却是连几个送去打头阵的小卒也未能被去除,如此一来,倒是要平添许多曲折。”影非韵眉目淡然道,“且让安插在庄氏中那几人再煽些风火吧。”
      “再叮嘱他们一次,叫他们记牢了,莫要多抛头露面,他们便是那木机关器上的铁钉子,平日里给我深深的埋进去,连个头也别冒,待到用武之时却得有足以使整器皆废的能耐。”
      影非离微微点头,沉默了片刻忽而道:“过不了几日,便是我与姐姐的成人之礼了。”
      “是啊。”影非韵有些感嘘似的叹道,“非离你也终是要封王出宫了。”
      影非离猛然起身,只若一阵风刮过,人已不在房中,剥好的松瓤被打落在暗色的绒毯上,骨碌碌的滚动着。
      影非韵浑不在意的笑道:“功夫倒是有些长进。”
      “主子何必特特的去触殿下的痛处。”明月收拣着,轻笑道,“这几日殿下常有不快,想来亦是心中焦急。”
      “有些事情,哪里便是急得来的。”
      影非韵拣了颗盘中残存的松瓤送入口中,眼波一转,指着一旁尚有大半的粥盅道:“便遣人把这粥给钟粹宫送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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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儿姐姐,你求娘娘饶了小的快快出来吧,爷可是再三交待了任何人不得擅入书房。”
      “云妃娘娘思念爷想到爷的书房里走动走动,你一个小侍童在此妄加阻拦,若是惊扰了娘娘腹中胎儿,你可又担待的起?”
      玄云站在那幅《海棠春艳图》前,默然凝望着,耳边可以听到香儿在门外与侍童争执的喧哗,影非琉不在,书房于她而言仍是个禁地,若非她有孕侍童不敢过加阻拦,只怕此时她仍被挡在了门外。
      这是玄云第一次这般近的看清这幅画,她并不甚清楚自己为何冒着不惜触怒影非琉的风险也执意要闯进书房,似乎是冥冥之中的一只手,伸出苍白枯长的手指,发出幽暗的莹光,将她指引到了这里,当她站在画前时,心中有个晦暗不明的声音在响起——“答案就在这里”。
      虽是寒冬,可那画中海棠仍是绚绯灼炙的如一团熊熊烈火,几要将那纸穿燃而出,红彩略暗,却又跳脱着勾着人眼,一股奇异的味道从画卷上传来,玄云不禁一阵恶心,胃中翻腾不止,只能弯下腰干呕。
      半晌,玄云方才直起身来,抬起头的瞬间,她终于在画角看到了那个答案。
      那是花林的深处,光影渐暗,影非琉以淡墨勾出了一道微小纤细的人影,隐隐绰绰,只若青天白日,浩渺渺苍穹下一缕渺茫的孤魂,而那一大片竭力而开的繁花,刹时成为了一座盛大华丽的墓冢。
      此刻的玄云已无法去细想这片花海埋葬着的究竟是谁,身躯的沉重忽而加重,令她有些摇摇欲坠,从画卷上传来的气味像一把钥匙,记忆如汹涌潮水一般随着彻骨的寒意席卷而来。
      眼前浮现的,是成亲那日醉着的影非琉冰冷而清醒的眼。
      是成亲后影非琉疏离而冷漠的眼。
      还有她二人终成夫妻的那一夜,她见影非琉胸口的一道尚未愈合的狰狞刀伤,影非琉不经意似的随意笑称是为立誓时,死寂的眼。
      这画,便似是那时所作。
      玄云颤抖着手抚上了那树树红花,从里传出的血腥味终于变得鲜明清晰。
      恍惚间,玄云忆起了当日影非琉听闻她怀孕时面上深沉黑眸里隐隐浮现的神色。
      那是如同灰烬里的最后一点光亮熄灭,压抑到极至的绝望。

      “公主,你别吓香儿,这是怎么了。”
      尚在争执的两人见书房门忽然被推开,玄云有些踉跄的从里走了出来,脸色苍白的骇人,香儿忙是迎上前去,却发现玄云的双手冰冷而僵硬。
      “没事。”
      玄云极其疲惫一般轻轻推开了香儿的手,转而直直望向了一旁有些无措的侍童。
      “你跟了爷多久了?”
      “回云妃娘娘的话,奴才自小给爷做书童,到如今已有好些年了。”
      “那我问你,这几年爷身边有没有过什么亲近之人不幸逝了,或是离开了。”
      侍童惶恐不解其意,努力思索片刻后道:“奴才不记得曾有这般人物。”
      玄云垂首沉默着,忽有宫女来报。
      “启禀娘娘,四公主遣人送来了一盅腊八粥,奴婢前来请示娘娘,是现时即用,还是暂让奴婢置在炉子上温着?”
      玄云蓦然抬起了头,眸光闪烁,神色怪异的向侍童问道:“四公主是否喜穿玄衣?”
      侍童闻言有些讶异,答道:“四公主打小便爱穿玄衣,皇上也由着,只近两年倒是穿着少些,逢喜庆之日亦会着些艳色,倒不知娘娘如何得知?”
      香儿一直在旁紧张注视着玄云的神色,她跟着玄云许多年,明白这是个最娴静温敛不过的主,即便女子在孕中易喜怒不定,也少有发作,只是此时,却见玄云呆滞了片刻,面上神色渐由茫然转为了不辨悲喜的狂意,秀眉骤颦,眼中便坠下泪来。
      “竟然......是她。”

      香儿此时只能惊恐的睁大着眼,已是说不出话了。
      玄云雪白的裘衣下摆上,渐渐开出了一朵盛放妖艳的红花。

      “娘娘!”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子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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