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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似此星辰非昨夜 ...

  •   自那之后,昭昭往相国寺跑得更勤了,有时偷偷溜进来,有时又跟着母亲嫂嫂一块来。上香她总是不去的,母亲只要稍不留意,她脚快得就会像抹了一层油,呲啦一声就能从前殿转到了清流的僧房。

      有时她来的时候和尚正在写字,她便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看他写。其实她很少能安安静静地待着,只是不知为何,她趴在和尚的桌上看他心无旁骛地写着经文,四周香烟袅袅,她就在想,这个世界怎么会有那么好的人,你只管静静看着他,似乎这凳子,这满屋的檀香,这个快逝去的春天,甚至是这个世界也好得一丝瑕疵都没有。

      可是昭昭心里还是不快活,因为这个春天过去,她就满十五岁了。提亲的人已经将她家门槛踏破,昭昭不知道自己应该顺从还是反抗,她也不知道反抗了是不是就不必嫁人了。

      她心里装着心事,没发现清流已经停住笔看她。清流觉得今天的昭昭有些不一样,可是他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好似没有从前那样活蹦乱跳,好似更少笑了。

      昭昭玩着垂落下来的发辫,再过不久,她就要穿着锦绣华服,挽起长发,在从未进入过的宗庙祠堂深深叩拜。

      曾经她很是期盼那一天的情景,她甚至想过那一日要穿什么颜色的礼服,可是她现在却怀着巨大的恐惧看着那象征成人的日子步步逼近。因为从那天起,她便要成为谢氏家族的锁链与另一个家族捆绑起来,而不再是谢昭昭。

      将军府的年轻男客也渐渐多了起来,父亲端坐在主位上,那目光昭然若揭得要把在场的世家公子盯穿一个洞来。昭昭坐在宴席上,一面竹帘挡在她面前,每每这种时候,她只会躲在帘子后面,百无聊赖地玩着自己的手指。

      父亲同他们说些什么,她全然没听见,她神思飘忽,一会儿是漫天的梨香海,一会儿是低低回回的诵经声,最后,她似看见一缕袅袅的檀香透过窗,窗子上糊着素青的纱,一个模糊的人影映在上头。

      “如果是他的话,那就好了。”她恍惚地想。

      那时,席面上突然如沸水般闹腾起来,昭昭往外探了探头,只见光线有些幽暗的大厅里,渐渐走来一抹颀长的身影,在场的宾客见了他,纷纷站起来灌他酒:“云麾将军相请,淳玉你却姗姗来迟,当罚,当罚!”

      那人也不推迟,行至父亲面前,含笑道:“将军休怪,淳玉自罚三杯。”

      父亲捋着灰白胡子,笑呵呵地点头。

      他便仰头连饮三大海,末了,倒扣酒碗,含笑拱手:“如何?”

      “好,够爽快!”众人起哄,父亲站起来拍了拍手,几个穿着短衣的仆人举着精致的菜肴与酒水走了上来,十几个腰肢柔软的女孩子迎了出来,丝竹声又起,宴席重开。

      父亲侧着头同那个名唤淳玉的男人说话,昭昭则猫着腰,准备偷偷溜走。

      临走前,她心虚地回望父亲的方向,却出人意料地撞进一双深入漆墨的眸子,那人笑容不褪,眼神却冰冷得像一块寒铁,他向着昭昭的方向微微举了举杯,仰头一饮而尽。

      昭昭被看得心里打鼓,几乎是刚刚触及到他的目光便慌里慌张地扭过了头,他的眼神太露骨,根本不像在看一个人,而像是在看落入陷阱垂死挣扎的猎物,隐约透着一股志在必得的锋利。

      晚上,母亲来到她房里,给她送了几个貌美的丫鬟。她心里更是难过了,母亲握着她的手,她低着头不肯讲话。母亲说:“便让她们陪你嫁到章家吧。”

      “章家?”手中的帕子快要被她绞烂了,幽暗的,仿佛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的恐惧攥住了她的心。

      她的声音有些发抖,“什么章家?”

      “兵部尚书章淳玉章大人家。”母亲拍了怕她的手背以示安抚,“今个在席上你也见过了的,年纪轻轻便很有作为,才貌也是一等,虽说家世还比不上我们家,可他府上没有公婆要伺候,到时候,便由得你当家作主,也不会委屈了你。”

      昭昭什么也听不进去,什么兵部尚书,是那个生了一双毒蛇般的眼睛的男人么?她不喜欢他,一点儿也不喜欢,从头发皮到指甲盖,无一处她喜欢的。

      她怕得几乎连灵魂也在战栗,那种侵心蚀骨的恐惧令她什么也顾不得了,昭昭紧紧攥着母亲的手:“阿娘,我不要嫁,我不要嫁。”

      “你在说什么傻话!”母亲脸色骤变,拂袖而起,“往常什么都由得你胡闹,只这一件,决计由不得你!”

      房里最后只剩下昭昭一个人,她慢慢红了眼眶,泪水落在她那身水碧色的绡纱裙上,泅出一片暗绿。

      第二天一大早,她便甩了仆从侍婢,一人在市井游荡,等她回过神来,她已经站在小和尚的僧房门口了。

      “真的要嫁人了么?”昭昭紧紧皱起了眉,而后,一阵钻心的疼痛将她从纷杂的思绪中惊醒,她指间的发丝纠缠扯得她倒抽了一口气。

      清流见状伸手将她的头发细细解开,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一朵花。

      昭昭看着他心中一酸,轻声道:“小和尚,若是有一日,我要担着担不起的担子,走上一条不愿走的路,你还愿不愿像那日在酸枣门处一般回护于我?”

      清流不知她为何要这样问,他从没见过她带着这样的神色和自己说话,平日她都是极快活的,说话又急又快,光听着音调就能让人想弯起嘴角。现在清流却觉得很惶然,比昭昭第一次闯进他的僧房时还要惶然。

      昭昭见小和尚愣愣的,知道自己犯傻了,勉强一笑:“我唬你的,你莫要挂在心上……”

      清流无言以对,只是胸口一阵阵发紧酸痛,他从不知什么是女子心事,更莫谈好言宽慰。他只是想,她怎么那样难过?是不是自己又惹她生气了?不等清流想明白,昭昭已经霍地站起来,小和尚唬了一跳,却见她红了眼眶,笑得艰涩:“若有一日,我再不来了……”

      “你莫要……莫要忘了我!”她抛下这句话转身就跑,眼泪飘了一路。

      “昭……”清流想要去追,挣扎奔了两步还是重重扑倒在门边,那抹碧色的身影便在他眼中愈跑愈远……直到再也看不见。

      很久之后,他都还会梦见她,梦见她从这间屋子跑出去,他想,若是那时自己并无腿伤,若是自己追上了她,那日后的结局是不是会有些许改变?

      而现实是清流慢慢扶着门框站起来,看着她跑过的那条空径,无限怅怀却又无可奈何。

      其实他很害怕她来,因为她一来,自己便连经文也要念错,可现在呢,为什么她一走,蓦然觉得身边的风很寂寥,草木很寂寥,好像连他自己也快受不了这样的寂寥了。

      他想,大相国寺的春天只怕真是要开尽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嗯嗯嗯嗯呢,没啥~~打个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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