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放》黑鱼儿

2、下马威

　　莫小西死也不会忘记那扇淡黄色的楼道门，门板单薄，却张牙舞爪地屹立不衰。门板外，是一个与社会隔绝的小世界，门板内，是一个属于女性的小小世界。“一入宫门深似海”这种遥远的感觉，被莫小西这个现代女孩儿体会了个透彻。

　　也不知道在门口站了多久，直到忽然被人推了一把，莫小西迷迷瞪瞪地扭头，一个胖胖女孩的笑脸在眼前忽然放大，又“嗖”地一下抽离，吓得莫小西猛然清醒，什么状况？

　　“新生啊？怎么不进去？门口站岗哪！”女生悠哉悠哉晃着手中一串“丁零当啷”的钥匙毫不在意地随口问道。

　　“啊！我吗？我、我歇会儿！”莫小西挤出一脸笑，又装腔作势地弯下腰揉腿，似乎面前这个箱子耗费了她全部的体力。

　　可惜那个女生真的只是路过，丝毫不关心莫小西任何做作的行为举止，只“哦！”了一声，就哼着小曲儿轻快地越过莫小西走了进去。

　　尴尬失落的同时，倒也莫名其妙地放松了莫小西的心情，不知怎么地就觉得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大学么，大同小异，不过就是所有人都穿同样的衣服而已，耸了耸肩，顺着前方莫名其妙的小曲儿也就那么晃了进去。

　　一进楼道门右手就是一个巨大的水房，白瓷盆跟码好的日本豆腐一样，一垛垛整齐立着，三三两两的女生在里面小声嬉笑着洗衣服。莫小西拖着小小的箱子放轻脚步左顾右盼，那个镜片男没有说错，每个班的门口都贴着一张A4大小的纸，上面工工整整的七个名字。一连看了好几个班，小西才在十三班的门口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十三班，莫小西低头咕哝了一句，什么数字！

　　探头探脑地把头伸进半开的门缝，除了电扇的呼呼声听不到其他的声音，似乎比楼道还要安静。一个穿着军装的女生背对着门坐在小板凳上看书，背影冷淡陌生。

　　至于其他人，貌似都在床上。是的，没错，都在床上，并且以一种直线的体态笔直的趴着，然后四脚并用来回地划动。

　　推开门，莫小西满脸堆笑立在门口，却老半天没人搭理自己。这是什么意思，莫小西轻轻咳了一声，笑容有点垮，靠窗上铺的一个女孩子探出头来，朝着小西吐了吐舌头，又伸手指了指坐着的那个女生。

　　莫小西研究了一下坐着女孩的背影，稳稳的，一动不动，细瘦的身形透着一股孤傲冷淡，莫小西的脑袋里忽地就蹦出了红楼梦里那个同样凌然莫犯的妙玉，燥热的夏日里就凭空生了点点凉意。

　　又过了几分钟，镜片男的叮嘱蓦地出现在小西的脑海里，莫小西结结巴巴、吞吞吐吐试探地叫了声，“班、班长？”

　　这一声，才算把坐着的女生叫醒，转过头来，长得还算漂亮，皮肤也蛮好，人看着也不彪悍，唯一遗憾的就是没有笑容，说话硬硬冷冷，没有一点点温度，“哦，你叫什么名字？”

　　“莫小西！”莫小西不知道受何感染，没来由的面对这个女生就站得笔直，两只手局促地不知道往哪里放好，归置了半天，扭在了身后。

　　“嗯，我是你的班长，徐琳！”女生将手中的书摁在床上，指了指她上面的一张床道，“你就睡这个床吧，行李不着急收拾，和她们一样，先压被子！”说完又扭过头去继续修行，好像跟莫小西认识了很久，又好像从来不认识莫小西，根本没必要再多说一句话。

　　压被子？！

　　莫小西将脑子里所有的生活词汇搜了一个遍，也没想出来这个压被子到底是个什么行为。被子需要压吗？不是越蓬松越软越舒服么？压扁了怎么睡呢？还有，居然要她住上铺，她恐高好不好，这个破铁架子床连个挡的都没有，万一晚上睡着睡着滚下来怎么办。最最关键的是，她要怎么爬上去啊！

　　莫小西扭捏了半天，看着面前这个高深的班长，指了指上铺，换了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道，“班长，我能不能换个下铺，我，我有点恐高，从没爬过这么高，再说，半夜掉下来......”

　　这回徐琳连脑袋都没舍得转一下，维持着刚刚的语气和语速，淡然道，“多爬几次就好了，踩着行李柜和床框，一边蹬一脚就上去了。至于掉不掉得下来，得试试才知道。”

　　一颗好不容易热切蓬□□来的心被劈头盖脸地浇湿了，透心凉！

　　无奈地转头仔细打量了一下屋里的格局，四个上下铺八张床，一边一半顶着窗户排，窗户底下两个床中间是张桌子，和中学的课桌一样，只不过没有抽屉，上面一清二楚的摆着八个白瓷缸子，跟用线拉过的一样，溜直。靠门这边的两侧是八个柜子，一边四个摞着搁，顶上一溜四个顶柜卡死在屋顶，柜子和床之间险险留了一人宽的距离，勉强可以将柜门打开。小西目测了一下，靠窗的上铺应该是踩着桌子上的，而靠门这边的，班长说得没错，的确得踩着柜子和床框上了。

　　小西又扫了扫这屋里的活物，除了班长，加上她，已经来了五个人了，那四个都跟拔了毛的刺猬一样，大气都不敢出，死命地趴在叠了三折变成一长条的被子上，来回的收缩伸展四肢，乍一看，还以为是在做无水游泳的训练。莫小西忽然恍然大悟，这就叫压被子。

　　“怎么了？你还有别的事？”

　　“没有没有！”忘了是听谁说的，部队里老兵素来欺负新兵，对于面前这个冷淡的女生，莫小西已经开始有点怕了。麻利地甩掉鞋子，像一只笨拙的考拉一样往上铺窜。

　　床在脚底下“嘎吱”乱颤，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爬了上去，却死活不敢在摇椅一般的颤悠中站起来，莫小西贴着墙边匍匐着爬到床中间。这个床，真不是一般的干净，就是一块大木板，上面堆了一床被子，一床褥子，一条军绿色的羊毛毯，一条白床单，一个枕头。

　　“把褥子、床单铺了，枕头军毯叠好搁床尾，被子折成三折，压扁，下午我教你们怎么熨军毯。”徐琳冷淡地声音撵着脚跟接踵而来。

　　莫小西心里就算有再多的疑问，这个时候也不敢问了，自认还算是聪明伶俐的，有样学样的看了看同屋的其他几个女孩子，哆哆嗦嗦的照着班长的要求摆好姿势也开始划水。

　　这一划，眼看着就划到了中午。早饭是和爸妈一起吃的，心里憋屈加愁肠百转，根本就吃不下什么，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抬头看了看对面床上那个女孩，居然歪眉斜嘴地睡着了，眼看着口水就得流下来，班长也居然没有管。

　　正犹豫着要不要打听一下如何吃饭，楼道里忽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哨鸣，还有一个女孩子极富穿透力的声音，“楼下集合！开饭！”

　　“都下来吧！开饭了！”班长终于从那个好像长在她屁股上的小凳上起身，拿起豆腐块被子上的军帽夹在腋下边往外走边道，“动作快一点，楼下集合站队。”

　　敢情这吃饭前还要先集合排队的，莫小西翻了个白眼，和隔壁床那个进门时指点她的女孩交换了一下眼神，互相吐了吐舌，开始往床下爬。用狗爬的姿势，外加那个女孩的帮助，莫小西才得以不会饿死在这张破床上。

　　大日头底下，密密麻麻地站了一堆的人，上白下蓝，乱而不杂，只除了她们这一小片花花绿绿的杂牌军参杂在其中，非常的刺眼，莫小西开始有点期盼自己穿上那身军装的模样了。

　　大路上，已经开始有方队喊着整齐的口号路过，应该是后面几栋楼的，夹杂着一个同样花花绿绿、步子歪歪斜斜、队伍扭得跟条蛇一样的男生方队，小西偷笑了一下，应该是和她一样的新生男生吧。

　　此起彼伏的哨音响起，乱乱的一堆人开始分拨往一堆凑，几秒钟的时间，就变成了一个个的方块，动作迅速得让莫小西有点乍舌，后背不知道怎么的又开始发凉。

　　莫小西满眼的上白下蓝，花的头晕，根本不知道应该面对哪个方向，更不知道自己应该站在哪里，跟个无头的苍蝇一样，不时地和别的女生碰撞。忽然，有人从一边拽了她一下，小西扭头一看，还是隔壁床的那个女孩，“你叫莫小西是吧，我叫罗音，你跟着我赶紧过来站队了，不然要挨骂的。”小西出了口气，却皱起了眉，见识过了徐琳的冷硬，再不敢有任何造次，跟在罗音后面，总算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一路之上，口号声、军歌声攀比似的，一队比一队响，震耳欲聋，小西就跟个跟屁虫一样跟着罗音，不时讨好地踩落她的鞋跟。可每一次真诚地“对不起！”都被一声怒喝制止，“队列里不许说话！”

　　进了饭堂，满眼的上白下蓝都跟一颗颗葱一样倒立着，一直等她们这帮乱七八糟的花红柳绿好不容易找到位置站好，才听到一声高扬的“坐下！”就听“哗啦”一下，所有的人都一屁股砸在板凳上，莫小西想了很久都没想明白，坐下怎么会发出那么大的声响。

　　一顿饭，不敢说话，更没吃出什么滋味，倒是和罗音眉来眼去地混熟了。俩人磨磨蹭蹭留到最后吃完，罗音笑着拉着迷迷瞪瞪地莫小西往外走，“回去就不用排队了！”

　　“罗音，你怎么什么都明白啊？”莫小西肚子里千百个问题终于找到了可以寻找答案的地方，也终于敢放开胆子说话，“咱们干嘛要压被子，熨毛毯又是干嘛？我们什么时候发军装？什么时候开始军训啊？”

　　“被子压了才能叠成豆腐块，毛毯边熨了裹住褥子以后才能立起来，军装应该明天就发了，军训从你进校门就已经开始了呀。”罗音咯咯笑着，短短的头发配着明媚的脸庞，在阳光下很有光彩，透着自豪，“我爸是部队的，我从小是在军营里长大的，所以肯定要比你懂得多一些。”

　　“哦……”莫小西拉了个长音，再看罗音的眼神，就有些不一样，不光光是感激，还有点崇拜。

　　“不过，离正式的军训估计还有几天，咱们还没有拆洗新的被褥，下午，估计班长会让你们去剪头发的。”罗音看了一眼小西快要到腰际的长发，露出可惜的神情，“你怎么没在家剪好啊，这里的理发师只会理最最普通的短发，手艺要多差有多差，肯定会很难看的。”

　　“啊？！”小西一把揪住自己连高考都没有舍得剪掉的长发哀嚎道，“不会吧，真要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