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你》回忆里的泉

2、雅先生和茶小姐

　　李静是偶然在秘书的桌上看到了那封挂号信，他只是扫了一眼，估计秘书都没有准备把这封信给他。他被信封上那簮花小楷所留住脚步，这卫夫人的簮花小楷被世人称之为：如插花舞女，低昂芙蓉；又如美女登臺，仙娥弄影；又若紅蓮映水，碧治浮霞。他倒唔不出这么多的意境来，只是喜欢那份潇洒自如的雅致。他拿起信慢慢回到办公室。信很长，浅绿色的信纸，一行一行的簮花小楷写下来，居然是叨叨絮絮着最近的心情，碰到的一些小事情，有些小的悲伤和欣喜，却被她细细的描画得很传神，很美。
　　她很冒昧的称他为雅先生，李静看得哑然失笑。这个女孩真的很可爱，像他的女儿——如果他有女儿的话。
　　可是，许是这漂亮的字，许是喜欢这叨叨絮絮的热闹，许是她的直白，他打了电话给她，约她在渭江边见面。只是，伍萌以为是他特意挑选的一个雅致的地方，却不知道，那个江边有个窃窃茶语的茶吧，是他们思源集团的产业。
　　渭江，是A省的主流干道，中间一个小岛被开发出来，做成了一个生态公园。江边绿化做得很好，春夏季节，一江碧绿的水静静流淌，给这个内陆城市带来了许多生机；秋冬季节进入枯水期，一大片的草坪显现出来，喜坏了一群群爱放风筝的孩子们。江边围绕着栅栏，有砖红色的地面，一排五彩的风车迎风转动，而窃窃茶语就在这片风光里，古香古色的建筑，打开窗户，就可以吹到江边的风，看到来来往往悠闲的人们，走进茶室，感觉时光也在这里放慢了脚步，轻轻浮动的音乐，穿着布鞋的服务员恬静的笑脸，还有满室的茶香，各色精致的茶点心，让人不由放下嘈杂的心情，在喧闹的城市中享受这难得的宁静和自我。
　　伍萌来到约定的地点，在窃窃茶语的里面坐了下来。说实在的，她有些小紧张，她眼睛瞪着面前的那一杯茶，看着碧绿的茶叶在里面浮浮沉沉，心情也跟着起起伏伏。三十岁的她，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她原本已经习惯了职业的微笑，习惯了周旋和调侃。
　　所幸并没有要她等很久，只有大概五分钟的样子，一个深色西服的男士就站在了她面前，一百七十五公分的样子，浅蓝色的衬衣，没有带领带。脸上有浅浅的皱纹，微咪的眼睛，眼神直直的看了过来，有真诚，有探询…...伍萌足足看了一分钟，李静也没有动，任她盯着看。
　　“啊，雅先生！”伍萌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可是一着急，开口就变成了这样的称呼。
　　“哦，茶小姐，你好！”李静笑了笑，伸出手。
　　伍萌瞪大眼睛，茶…..茶小姐？！她稳住了自己的表情，伸出手与他握了握，
　　李静笑了笑，做了个请坐的姿势。
　　“对不起，我…...李总。”伍萌想挽回点面子，自己这个样子，还真是很像十七八岁的小女孩。
　　“我挺喜欢雅先生这个称呼的。茶小姐！”李静笑着说道，他看到伍萌慌慌张张的样子觉得实在可爱，就忍不住逗了逗她。
　　伍萌有些不好意思了，她的脸上染上了浅浅的红晕，眼睛也眨巴眨巴的。只是要是她照照镜子，估计会恨不得把此刻的自己给打一巴掌，又不是真的十七八岁，装什么萌。
　　“来尝尝新茶。”服务员恭敬的把一套茶具送了上来。李静倒了一杯新茶给她，这茶与她喝的茶就相差得很远了，澄净碧亮，却是思源集团的顶级绿茶云雾茶，该茶是在一千二百米的山上种植，终年云雾缭绕，据说这种茶叶平时是按克出售。
　　伍萌看着洁白细腻的骨瓷杯，茶叶慢慢舒展开来，这茶配这杯，以及这茶吧的装饰，还有渭江的风吹了过来，真是雅到极致了。
　　还有眼前这个男人，风淡云轻的样子，伍萌感觉自己总是不由自主的被带到这个境界中来，不想说话，只想静静的坐着，细细品尝。
　　李静也没有说话，他能感觉到伍萌身上的那种放松和惬意，他喜欢这种真实的自在和融洽。也许，他和她是同一种人吧，因为只有同一种人，才会有这么自然和放松的姿态，才会情不自禁的展现最真实的自己。
　　这时的伍萌，全身的毛孔感觉都舒展开来了。她挺秀的鼻子，远山眉，小小的嘴巴都舒展开来了，一张已经染上不少世故的脸仿佛一下子沉静了。
　　第一次见面就傻傻的面对面坐了近半个小时，是伍萌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只是时间在她没有发觉的时候就悄悄的流走了。
　　“要不，出去走走？”李静建议道。此时外面是夕阳满天，景色很好。
　　“好啊。”伍萌点了点头。一杯茶已经喝了下去，感觉从心到肺都通透起来，身体各个角落都弥漫着茶香。
　　在江边走着，伍萌又开始了她的叨叨絮絮。她讲了些职场的事情，讲了这些年一步一步爬上来的情景，讲她的爱情，她的家庭。李静只是静静的听着，偶尔说上一两句。要是平时，伍萌肯定会打起精神，听别人讲述，认真的分析。或者在讲几句后，就等待别人接话题。她从来没有这样子一个人说过话，可是，却丝毫没有尴尬和担忧。她不知道这种熟悉感来自何方。她此刻也不愿意去想。
　　“我其实很没有安全感的，我是一个超没有安全感的人。”伍萌说道。
　　“我也是，我总是希望能给自己些安全感，并且为之努力，却发现真的很难。不管我拥有多少，还是觉得不安心。”李静接上话题，这是他第一次接过李萌的话题，之前一直都是伍萌在说，他在听。
　　“你也会没有安全感吗？”伍萌有些不相信。
　　“是啊，我觉得物质有安全了的时候，就感觉自己的精神不安全了；我感觉自己精神很饱满的时候，那时候是时时刻刻担心着自己的物质问题。”李静自嘲的笑了笑。
　　“对，就是这种感觉。总是在寻找，总是寻找不到。也许这样才是生活嘛，不断有追求。”伍萌深有同感。她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论述，却感觉是她自己说出来的一样。
　　他们走了很远，渐渐太阳落了下去，渐渐人也变得很少很少。可是伍萌觉得自己还没有走够，她很容易疲乏的双腿今天异常的充满力量。只是她也知道离茶吧很远很远了，所以停了下来。
　　“雅先生，为什么我感觉我们认识很久了。”伍萌笑着问道。
　　“是啊，我感觉和你在一起，就像和年轻时候的自己在一起的感觉。很熟悉，一点都不陌生。”李静感慨道：“或者，有形形色色的人，就肯定有相像的人，所以我们能够遇见，是很幸运的。茶小姐。”说完淡淡的笑了。
　　这还只是早春，四处弥漫着浅浅的绿，带着春的羞怯和鲜嫩。却有凉凉的风吹过，轻抚着伍萌齐肩的直发，灵动而妩媚。
　　李静站在伍萌旁边，他看到她有点瑟瑟的肩膀，知道只穿了一件粉蓝色雪纺衫的伍萌肯定冷了。就把外套脱了下来，很自然的披在她的肩膀上。伍萌感觉到外套带着他干净温暖的气息，这是她最喜欢的味道。不由怔怔的问道：“张爱玲曾经说过，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致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窗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粘在衣服上的一粒饭粒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你怎么看？”
　　“我喜欢喝茶，对于我来说，那种恒久的茶香是最让我陶醉的。也许，还有很多男人和我一样，只喜欢一种茶。而且喜欢了就再也戒不掉。”李静眼里有淡淡的忧伤一闪而过，笑着说：“就你们女人，喜欢把自己说的可怜兮兮的，其实不只是男人，你们很多女人也有这样的心理，你们心里也许也有两个男人，也许也有饭粒子和朱砂痣之分。”
　　“是吗？其实估计每个女人都希望做明月光和朱砂痣，却不知不觉中，就变成了蚊子血和饭粒子。这就是生活的力量。”伍萌紧了紧衣服，开始往回走。
　　她喜欢李静刚刚的那段关于茶的话。她想这应该是真话，他的妻子应该是很幸福的吧。只是此刻，她更愿意把自己和他都想成独立的个体，在这里相遇和相知，无关家庭，无关爱情，偶然相遇，然后分开。
　　“你真的需要重新找一份工作吗？”李静在她准备离开的时候问她。
　　“我不知道，我想或者不需要吧。”伍萌将衣服还给他。她的鼻子在早春有点容易过敏，带着浅浅的鼻音。
　　“可以常来喝茶。”李静也没有多说。他希望可以忽略掉淡淡的伤感和不舍。她和他，都已经有了平淡而健康的家庭。
　　“如果哪天下雨了，我想窃窃茶语一定很有雅致。”伍萌笑着说道。她拉开车门，回望了一下那闪动着蓝色光的茶吧。
　　李静目送她离开。他往回走的时候，却突然想起来，今天他和她都是穿的浅蓝色衣服。
　　而刚刚看到她的车饰是浅蓝色的，他的车饰是深蓝色的。
　　他们都固执着喜欢一种颜色，不去看其他的颜色；固执着清净自然的味道，不被喧闹的味道所迷惑。他们都是很固执很自我的人。
　　他的心里突然浮现这样一句话，在飘里面，瑞特对斯嘉丽说：“只有两个相像的人在一起才会幸福。”
　　然后他坐在她刚刚坐的位置，吹着江风，品茶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