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味》天卫十

1、第 1 章

　　苦境边城荒地，十里飞沙走石，漫无人烟。岁月借不得生命承载，它的无情便无处打发，只有偶尔经过此处的侠客或是逃犯匆匆留下痕迹，而后又被风沙轻描淡写地掩盖过去。
　　像是被神鬼封印的禁域，生物性灵，大多飞禽走兽每年南迁北徙都聪明地绕开此地，唯有几只愚笨的不知是乌鸦还是蝙蝠的生物时而盘旋在望不到月的夜空，掠过一道道悚然黑影和几声悲鸣。
　　而今日为这片土地添上新影的，是一位公子。
　　他顾不得按下被吹拂得几乎翻飞的衣袍，也顾不得清瘦的身体因旧伤和疾风而几番踉跄，只是一路前行。
　　风沙渐乱，几乎要迷了人的眼，叫人看不清眼前的路。
　　书生打扮的公子再次压低了儒巾，一双红蓝分明的阴阳眼完全隐没在头冠的阴影之下。
　　他生而尊贵优雅，几百年都不曾狼狈至此，然而支撑着他在功体尽失后犹蹒跚着逃命的，却正是他咄咄逼人的骄傲。
　　这一生有两者，无论如何他都放不下，弃不得。一者是自己的生命。另一者，是一个人。
　　哪怕现在那人已成一具死尸，他都要保他肉身不灭。

　　每一个故事里的两极都相辅相成。
　　有极恶，便有极善；有祸害世人的邪教组织逆海崇航，才有道门三脉首度联手替天行道；而这边域荒地，有了乔装打扮后仓促逃命的公子，自然也有追命而来誓要除恶的侠客。
　　一个小道士伫立在前方土丘之上，一剑指天，拦路收命之意不加掩饰。
　　行路的公子骤停。
　　小道士清脆的声音越过风沙，如利刃一般洞穿耳膜，“黑罪孔雀，逆海崇航已灭，你也该为那枉死的三十万人，偿命！”
　　话音甫落，一剑已至。
　　剑出有万钧之势，不留余地，凭借的并非仅是初出江湖的少年心性，更是承载为三十万消逝的性命讨个公道的雷霆之怒！
　　弁袭君心中苦笑，脚步轻挪，借着疾风之力晃过剑芒，避过一劫。
　　一击不中，小道士出第二剑，心中恼怒更盛：“黑罪孔雀，莫非你是看不起我，你伤重至此，不出剑一搏便是死期。”
　　弁袭君冷哼一声，却并不回答，凝神于听风辩位，虽明知生机不足一线，也意图能躲一剑是一剑。
　　说来也奇，道法秉承自然，暗合物性，原应占尽天时地利，却不知因为这处地域过于诡谲还是另有说道，阵阵毫无规律可循的疾风不仅不助长至精至纯的道家剑意，反而每次都将小道士运功而出时的沛然剑气削弱一半，等到近弁袭君身时已不足出剑时五成，速度也大有减缓。
　　然而这五成仍然可以要了现今弁袭君的性命。
　　应付了几招后，弁袭君渐感不支，喘息无法平复地紊乱起来，难以掩饰。
　　小道士眼中掠过一丝惊喜，右手持剑再出，却是虚晃一招，左手暗运八卦掌，一掌击向弁袭君胸口。
　　一瞬间被击中的人心口剧痛，整个身体像被从胸口处撕裂一般，难以再行呼吸。
　　小道士收回手掌，直直地盯着自己的手，难以置信地喃喃：“怎会如此……”
　　他出师前师父曾有叮嘱，黑罪孔雀虽然身受重伤，但根基深厚依然不容小觑，让自己万分小心。然而刚才一掌，触及那人身体时，感受到的却完全不是一具有功体之躯，甚至连一点内劲都无法感知。
　　这是怎么回事？莫非……
　　小道士心念急转，瞬间移步至倒在地上大口吐着鲜血的人身前，厉声问道：“莫非你不是黑罪孔雀·弁袭君？”
　　别说弁袭君现在根本说不出半句话，就算他能好好说话，也断然不会回答他。
　　小道士想了想，开始旁若无人地自言自语起来：“这样看来，你应该只是一个替身，意在调我这只虎离山……嗯。”想罢剑锋直指地上的人：“说，黑罪孔雀在哪里？”
　　弁袭君想冷笑，却只能随着唇边的笑意再次涌出一口鲜血。
　　一掌催动他之前的旧伤，数伤并发，他想他大概是活不成了。
　　在这一刻萌生的悔意忽然像潮水一般侵袭，让人痛上加痛。也许他本就不应该在逆海崇返被灭后再做挣扎，而是安安静静地待在他安置那人尸体的溯风洞里走向生命的终点，来生是否可以离那个人近一点？
　　临近生死交替一线，神识涣散，连胸口的剧痛也逐渐减轻，仿佛什么感官都已麻木。
　　意识离形体越来越远的同时，那个人的样子在心中越发明晰。
　　却不是结义那刻的壮志凌云的豪迈。依旧是历经沧桑后深蹙着眉眼，眼神破碎疏离，令人心痛不已。
　　哈，就算是最后一面，你都不愿让我再见你被世情被岁月辜负了前的样子么，祸风行。
　　他缓缓伸手，那块结义时的布条在逃亡时他也一直藏在衣袖内，此时此刻他那么、那么地想抓紧它。就不知这最后的心愿，神是否可以姑且垂怜？
　　形势骤变只在一瞬。
　　一股外力忽然强势介入，气劲充沛，连封弁袭君周身几道大穴，在千钧一发之刻护住他本该就此断裂崩溃的心脉。
　　小道士大惊：“什么人敢救邪教余孽？”声罢提剑便攻。
　　来人不欲多做纠缠，以指为剑，一招如风，漫起一地尘土封住道士的前路，随即抱起满身是血的弁袭君光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