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剑南奇冤 ...
-
川蜀剑南道。
时值夏末秋初，正是风景如画的时节。激荡湍急的山涧流水拍打着两岸的岩石，蓝宝石般神秘的海子平滑如镜。遥望瀑布，飞流直下，惊鸿一瞥。近观落花，静卧湖面，妩媚妖娆。奇形怪状的虬枝俯卧水面，疏影横斜衬青山；血红嫩黄的树叶覆盖枝头，层林浸染映碧水。谁能想到在这美若仙境的山谷中刚刚发生过一场血肉横飞的激战？
维州城外二十里，皆是绵延不断的青山，高耸入云，山顶皑皑的白雪被缭绕的烟云笼罩着，与蓝天白云连成一片，仿佛直达天界。山峦之间密布着大大小小清澈见底的海子，兵马大元帅韦皋所率领的唐军将士便在海子间繁茂开阔的草地上安营扎寨。主帅韦皋的营帐座落在不远处的羌寨中。山寨依山而建，地势险峻。寨内耸立两座九层石块垒砌的土舍雕,与对岸山峰烽火台遥遥相望。寨顶上，一面写有“韦”字的旌旗迎风鼓动。
“报——”一个身着绢布软甲腰系宝剑的少年武士大步跨进羌寨正厅。
站在窗前若有所思的人转过身来。此人年龄五十有余，身材魁梧，肤色略黑，剑眉星目，身披细鳞甲。他就是名震西南的统军兵马大元帅兼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
“情况如何？”韦皋捋着胡子，气定神闲，不怒自威。
“回大帅，北路兵马使秦将军大败吐蕃骑兵，歼敌七百余人，斩杀偏松大酋土灵桑，俘获一千余人。”
韦皋严肃的面孔上终于露出一丝轻松的笑容。他与秦傲相识已有十余年，两人志趣相投，成为忘年之交。半年前，西南吐蕃战事吃紧，秦傲主动请缨到前线上阵杀敌。这半年来，他几乎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令吐蕃人闻风丧胆。韦皋原以为秦傲只读圣贤之书不懂领兵打仗，不料他竟是深藏不露的军事奇才。然而他几次奏表向朝廷要求嘉奖却毫无动静，让他十分不解。
傍晚时分，剑南西川支度副使刘辟帐内。
“大人，秦傲竟又打了胜仗，还杀了土灵桑……”掌书记卢文若在他耳边小声说道。
刘辟脸上浮现出一种复杂的忿恨之色。卢文若继续说道：“刚才，韦大帅询问属下关于向朝廷奏表邀功之事……”
“你怎么说的？”
卢文若细长的眼睛迷城一条缝：“自然回答‘一一据实奏报。’”见刘辟脸色转好，这才谄媚的说：“想来朝廷的嘉奖诏书这两天也该到了，属下提前向大人贺喜了！”
分明难掩得意，刘辟却故作不悦道：“不该说的不要乱说。”
卢文若唯唯诺诺：“大人教训的是，只是秦傲……”
“哼！”刘辟一声轻哼却冷如万年寒冰，让卢文若不由得一哆嗦。“他既然没福气‘为国捐躯’，那就只好委屈他‘通敌叛国’了！”
这时，一个士兵来报：“韦大帅请刘大人速到正厅接旨！”
刘辟与卢文若二人相视一笑。
“擢剑南西川支度副使刘辟为节度副使兼西川行军司马……”
韦皋回忆着圣旨中的内容，看着眼前这个貌似受宠若惊的刘辟，心中隐隐有不祥的预感。为了培养自己在朝中的势力，他将原先手下的得力干将一一提拔，刘辟是他重点培养的对象之一。此人出身寒门庶族，以科举入仕，做事素来恭谨低调，而此刻，他眼中流露出来的分明是遮掩不住的得意和贪婪。为何以秦傲之功却只能原地踏步而刘辟躲在幕后却能平步青云？到底是哪里出错了？韦皋突然记起很久之前曾有人向他告发刘辟与自己帐下的掌书记卢文若来往甚密。向朝廷的奏表向来都是掌书记捉刀代笔，再加上前日军政繁忙，无暇事事躬亲，难道……
好一招偷梁换柱瞒天过海啊！
三日后，韦皋的担心变成了血淋淋的事实。
“大帅！不好了！”一个浑身是血的士兵跌跌撞撞的闯入营寨正厅，“秦将军他……阵亡了！”
韦皋一惊，失手推倒了桌案上的令箭桶，令箭散落一地，狼藉不堪。
“到底怎么回事！”他的声音中震惊中夹杂着微微的颤抖。近日内两军并无交战，只是例行巡视，怎么会阵亡？
士兵断断续续的道出了事件的整个过程：“今日一早，属下跟随秦将军和十几个兄弟例行巡视周围地形，却遭到一股百余人的吐蕃骑兵包围。但是那群蛮人起初按兵不动，大声咒骂秦将军！他们说……”讲到这里，那个士兵有些闪烁其词。
“他们说什么？”
“他们说秦将军不仁不义，因为不满土灵桑开出的条件就恼羞成怒杀人灭口，还拿出一个包裹，说里面全都是秦将军与吐蕃赞普联络的罪证，如果不想被人知道就乖乖履行原定的计划。秦将军立即下令与对方血战，十几个兄弟全部战死了……”
只听“啪”的一声巨响，韦皋的右掌重重的砸在桌案上。那个士兵吓得一抖，踉跄两步，险些跌倒。
“你可相信吐蕃蛮人的话？”韦皋声音低沉而沙哑，听不出任何感情色彩。
“属下绝不相信！”刚才还面如土色的士兵此刻倒是大无畏的挺身而出，为自己冤死的统帅鸣不平。
这当然是吐蕃人的离间诡计！正是因为秦傲与吐蕃人有着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才会怒而斩杀土灵桑。说他通敌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震惊过后，韦皋眼圈泛红，心如刀绞。昨夜还在一起喝酒论事的兄弟此时竟然天人永隔了！过了半晌，他方抬手道：“你且回去好生休养吧！”
“请大帅务必查明真相，还秦将军一个清白！”那个士兵扑嗵跪地向韦皋磕了一个响头，这才起身离去。
“等等！”韦皋突然喊住正要离开的士兵。唐军营寨周围数十里均有士兵昼夜巡逻，百余人的吐蕃骑兵浩荡入侵岂有毫无觉察之理？其中必定有诈！
“吐蕃骑兵可有伤亡？”
“兄弟们虽寡不敌众，却杀死了十几个吐蕃蛮子！”
“那个包裹呢？”这是他刚刚忽略的重要线索。
“属下回营的路上恰好碰到卢文若大人，便交给他了。难道他没有转呈给大帅？”
卢文若？刘辟？这又是唱的那一出？“来人，把卢文若找来！”
过了一会儿，卢文若姗姗来迟，手中却是空空如也，不见包裹的影子。
韦皋厌恶的瞥了他一眼，开门见山的问：“包裹呢？”
不料卢文若却镇定自若，像是早有准备，不疾不徐的答道：“回大帅，属下一得到这一重要的证据，就急忙回帐中写了奏表，派人连同那个包裹快马加鞭的送往京师去了。因此事关系重大，不得不先斩后奏，还请大帅谅解。”
“一派胡言！”韦皋又一次把桌子拍的震天响，怒吼道：“来人，把卢文若给我关起来！”
“敢问大帅，属下所犯何罪？”卢文若挺直腰板，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韦皋闻之一愣，亦觉怒火攻心，一时失言。若是此时将卢文若收监问罪，岂不是证明自己同秦傲一伙儿，为一己私利跟吐蕃暗中勾结吗？这么一来军心大乱，更给吐蕃可乘之机。何况这些年来，他安抚南诏、讨伐吐蕃、经营川蜀，已有功高震主之嫌，更是经不起任何挑拨。怪只怪自己养虎为患，这么多年竟没有看出刘辟的狼子野心！他和卢文若勾结抢了秦傲的军功不说，竟然还栽赃陷害杀人灭口！只是这捏造的罪证一旦送进含元殿，恐怕就能以假乱真，势必祸及秦氏一门！秦傲一死，刘辟的目的已然达到，他又为何如此咄咄逼人赶尽杀绝？
韦皋对上卢文若得意的眼眸，不禁怒从中来。吐蕃骑兵进入唐军势力范围如入无人之境，八成是拜刘辟所赐。那传报的士兵中途碰上卢文若也绝非偶然！恐怕与吐蕃暗中勾结的不是秦傲而另有其人吧！然而此时的刘辟已非当初他帐下小小的从事，而是节度副使兼西川行军司马，牵一发而动全身，没有十足证据竟动他不得！
“滚！”无计可施之的他只能这样宣泄自己的怒火。眼下此事只能暂时搁置。
当晚上韦皋见到秦傲血肉模糊的尸体时，仍是禁不住流下了男儿泪。只见秦傲双目紧闭，表情痛苦而狰狞，右手紧紧抚着胸口。韦皋拨开他已经冰冷僵硬的手，衣襟中竟藏着一封未寄出的家书和一道平安符，信封上浸染的鲜血异常妖异刺目。
家书！他突然想到秦傲的家眷，也许现在他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只有立保秦傲妻女免遭充官没籍的无妄之灾。想到这里，他立刻提笔修书。
“王威！”他郑重的把信交给立在身边的少年武士，“立刻快马加鞭把这封信并同秦将军的遗物送到长安升平坊秦府去！十万火急！不得有误！”
“是！”王威的身影一闪消失在帐中。
韦皋看着窗外的深沉的夜色，重重的叹了口气。希望一切还来得及！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剑南奇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