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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


  •   三个月其实过得很快,非常快。
      足够完成结婚注册到蜜月旅行的全套大业。当然对我来说,只是戴上戒指,去区役所登记,退了自己的公寓,把东西打包到医生那里而已。
      暂时来看,也只有这样而已。
      他照样做饭,我照样躲懒。
      一张大床他睡左半边,我睡右半边。
      ——这和同居有什么区别!
      医生也诧异,“是啊,有什么区别呢?为什么你不肯和我结婚?”
      我瞪他良久,哑口无言。
      虽然我们都心知肚明,补办婚礼必然逃不过,不过躲一天是一天,所幸有人比我们更会折腾。医生的休假变成倒计时的时候,某天正午,紫苏给我打了个电话。
      他开门见山半个磕绊都不打地说:“我要结婚了,你来观礼好不好?在伦敦,机票我会订到梁医生那里。”
      我沉默再沉默,然后开始尖叫。
      话筒里啪的一声,几秒钟之后我静下来,紫苏在另一端徐徐地说:“我喜欢这个牌子的手机,就是因为它很耐摔。”
      他的语调听上去有些异样,不是怪异,只是距离我印象中的那个紫苏有一点遥远。
      我努力想要想明白那是为什么。
      医生听后泰然自若地开始收拾行李。因为我瘦了一圈,他陪我去买了件新礼服,桃色缎子的僧院领露背裙,配一双缎面圆头芭蕾舞鞋。
      直到上了飞机我才想清楚,那不像他,紫苏,那种程度的冷静自制和干脆果断,都不像他。
      他在电话里流露出的那种气质甚至让我忘记告诉他一件事——我也结婚了!
      紫苏这家伙选的婚礼地点,让我觉得十几个钟头的飞行都值回票价。虽然事后我在google地图上都找不到那地方,奇了。
      我郁闷地发现绪方秀喜他们和我居然是同一班飞机,打着呵欠的红毛小子一手拎着一个小鬼,居伊精神奕奕,KEI蔫头耷脑。
      下了飞机就有人来接,一色的幻影。司机训练有素,惜字如金——简直像绑架!真不知紫苏从哪儿找的婚庆公司。举行婚礼的酒店位置貌似极远,出城之后车子在春日森林中兜兜转转许久,终于驶入一扇拱门,沿路景色非常之好,我差点疑心来到了丘吉尔庄园。然而很快我就不这么想了——宫殿前面的那个湖明显是真的嘛!
      见鬼的这到底是谁家的园子!
      绪方秀喜一个接一个地打着呵欠。
      医生若无其事地指给我看一辆十分标致的宾利,车牌号看起来有点奇怪,几个零之后加了个字:Soar。
      这桩怪事在我们集体看见那对夫妇的时候迎刃而解。
      那位先生正背对着我们同锦织红叶——我听见紫苏总是叫他Enen,虽然那听上去更似撒娇多些——聊着什么,倒是他身边的女子看见了我们,便款款起身。
      她只是微微一笑。
      KEI的眼睛顿时瞪得茶盘一样。
      绪方秀喜咳嗽一声,压低声音恶狠狠地说:“她要比你大上二十岁。”
      居伊开心地说:“没有吧,顶多十岁,顶多。”
      不明状况也有个限度!
      虽然我险些也原谅了这死小子的花痴,那位女士看上去年纪不会超过三十岁,肌肤如水,就连随年岁渐增几道褶皱也是春水上的涟漪,更增风情。
      看见她我就明白了何谓貌若天人。
      那种美貌简直只适合入画。
      她穿了件银色小礼服,黑发斜斜挽了个髻,插一支青色玉簪,亭亭一立,身边就漾开一片月色如洗的冰雪世界。
      这时锦织红叶也瞧见了我们,对他面前的男子说了什么,男子转过身来,起身来到那美女身旁。
      我倒吸一口凉气。
      我相信全世界绝对多数的女人中,比较没有理智的那些会哀嚎为何十年前没有遇见他,稍有些理智的会庆幸自己十年前没有遇见他,更加理智的会庆幸有生之年居然会遇见他。
      今夕何夕,得与同舟。
      这夫妻俩——当然只有这样的男人才配得上这样的女人,也只有这样的女人才配得上这样的男人——简直美得就像一对妖精。
      后来我才发觉这是没有也不需要名片的一对人。男子用日文自我介绍,“萧霈。”他妻子是日裔,名叫霜月。
      我回头问秀喜,“那个萧家?”
      秀喜懒洋洋地点点头,“那个萧家。”
      我要掐死紫苏这小子!
      他为什么不告诉我连这位爵爷也莫名其妙地冒出来了。
      “这是他的园子?”
      七园羽冷冷地说:“不是。”
      我回过头,他穿着件极漂亮的白色衣裳,款式确实古怪,却极合身,且颇适合他。和服领,收腰,长袖,阔下摆,衣带长拖及地,领口、袖口、腰带和衣摆上尽是金线拈了淡淡的樱色丝线绣出奇异花朵,右肩上突兀一朵兰花紫的刺绣,是只振翅欲飞的燕尾蝶。
      我一鼓掌,他的脸登时红了,用力瞪我一眼。
      我对他比比无名指上的婚戒,他立刻睁大了眼睛。只是来不及问就被人唤了回去,我偷眼看唤他那人,又是个美貌青年男子,二十几岁年纪,狐狸似的细媚东方轮廓,却一头珊瑚色的短发。
      我觉得七园羽那件衣服十分好看,唯一的漏洞在于腰带是否过长。
      直到他两个在牧师面前发誓,我才搞清楚这才是最大的亮点。
      当天到场的人并不算多,紫苏那两位闻名遐迩的父亲、锦织红叶、DOKUEIKA余下的三只呆子、萧氏侯爵夫妻、梁和我,以及那位不知来历的秀丽青年。
      小教堂里根本连前两排都没有坐满,可是很显然,绝大多数人都兴奋异常。
      我看见雪蕤先生像个孩子似的一直在擦眼泪,锦织红叶则一直在抚摸他的头发轻声安慰,反倒是青葳先生较镇定。
      我好奇紫苏会穿什么,但他只穿了件甚至有些显旧的唐装长袍,后来我才知道,这衣裳是当年他那两位父亲结婚时穿过的。
      七园羽的脸色一直有点发白,说“我愿意”的时候声音呛了水一样。我很开心地命令医生拿着DV全数录下来。
      等到交换戒指时更了不得,他的手抖得像得了帕金森症,紫苏果断地捏住他的手腕,抓起那枚嵌了华贵粉红钻的婚戒硬套上去,然后把嵌了蓝钻的那枚塞进他手里,掐着他的手给自己戴上。
      一系列动作活像打劫。
      牧师倒是泰然自若,见惯不惊地说:“现在你们可以亲吻彼此了。”
      真时髦,连“新郎新娘”都省略了。
      我眼尖地发现紫苏后退了一小步,在牧师说完那句话之后他轻轻唤了声,“阿七。”
      七园羽怔怔地,“啊?”
      “过来。”
      他镇静过头而流露出的那种气质,陡然横生一种细微而强势的迫力。我看见七园羽居然当真依言迈了半步,虽然他可能一瞬间就回过神来——但是已来不及。
      他一脚就踩在拖在脚下的腰带上,整个人向前栽了过去。
      紫苏不失时机地抱个满怀,他伸出手臂把张手张脚撞进他怀里的七园羽紧紧裹住,站稳之后捧起他的脸,深深吻了下去。
      所有人都开始鼓掌,包括态度优雅的侯爵夫妇。
      七园羽用力挣扎出来,满脸飞红,急急忙忙地挽好衣带。
      之后他们就私奔似的去了挪威。紫苏早早订下的蜜月旅行,他绑架一样把七园羽哄上了邮轮。摊子留给锦织红叶和那位侯爵大人收拾——直到仪式结束之后闲聊时我才知道,后者居然是他的远房表哥。

      于是等到七园羽有空嘲笑我的戒指并被我嘲笑他的婚事,已经是初夏的事了。
      他看上去已经不再闹别扭,只是面对紫苏时仍有些犟犟的羞恼。口不对心,必有内情。他不吐口,紫苏可不介意四下宣扬,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何况这桩事他办得确实漂亮。
      我这才晓得,从申请注册到婚礼举行,七园羽压根是不知情的。
      紫苏这回是吃了豹子胆,瞒天过海得十分精悍。七园羽负气跑去英伦之后,他独个在日本待了几天,也去了伦敦,不知他住在哪里,总之不是他和七园羽一起置下的房子。于是三个月不通音信的日子里,他居然成功地盘算好了一桩婚事。
      我很佩服他能忍得住三个月不理七园羽,这定力放在他身上可谓创世纪。
      注册、申请、酒店、戒指、种种琐屑不谈,光这胆量就值得浮一大白。
      然后在签订结婚申请前一日,他把双亲从汉堡接到伦敦,约来锦织红叶和那位狐狸似的美青年——后来我才晓得那人便是WAX唱片公司的幕后当家,亦是七园羽的谊兄——说到这儿时紫苏有点含糊,我也懒得问。
      这一下双方长辈到齐,托萧霈关系请了负责官员到场。万事俱备之后,他一大早跑回两人的家里,把还穿着旧T恤烂仔裤的七园羽拖出来直载到现场,指着桌上的结婚申请,言简意赅地扔下两个字:
      “签字。”
      我笑得要昏倒。医生默默地看着兴高采烈的紫苏和幸灾乐祸的我,默默地给自己添了一杯咖啡。
      我停下来,“他什么反应?”
      紫苏耸耸肩,“跟以为戒指丢掉的时候一个表情。”
      我又开始笑,半晌回过神来,“你就不怕他当场拒绝?”
      紫苏眯起眼睛,仔仔细细地看了半晌无名指上的婚戒,露出一丝笑,“他不敢。”
      “呃?”
      “我爹爹身体不好,心脏虚弱,最怕动气。这,他早就知道。”
      我想到雪蕤先生那白玉般的脸色,顿时无语。
      想象一下敢怒不敢言,还忍气吞声装出一副孝顺儿媳模样的七园羽,我忍不住又开始大笑,“你有没有把结婚申请复制一份裱起来收藏?”
      他耸了耸肩,“他的手一直抖,签名很丑。我怕他生气,所以还是不要了。”
      这一下我真的笑得呛住了,医生担心地过来拍拍,我顺势靠进他怀里。
      紫苏有趣地看着我们,说:“几时办婚礼?”
      医生咧嘴笑了笑。
      我耸肩,“办和不办有区别么?”
      医生懒洋洋地说:“结婚和不结婚有区别么?”
      紫苏思考了一下,“我也这样问过阿七,他也没有答出来。”
      “所以?”
      他摊摊手,“所以为什么不结婚呢。”
      我绝倒,这个答案实在太妙了。
      紫苏微笑起来,“给个机会,奥莲,我想看到日本艺能界最美丽的新娘。”
      我反唇相讥,“真可惜,那个人已经被你娶进门了。”
      紫苏怔了一秒钟,大笑。
      停下来之后他静静地说:“我很高兴,奥莲。”
      我看着他,“幸福感?”
      他无意识地抚摸着婚戒,“幸福感。”
      一瞬间他真的变成三十岁的男人。俊美、优雅、才华横溢、生活美满,那种不可言喻的冷静自制中饱含难以掩饰的幸福,且巴不得世上每个人都与之分享,乐此不疲。
      我微微叹了口气。
      “那么……我可以拜托替阿七做礼服的那个人帮我做件婚纱么?”
      紫苏那漂亮的瞳孔一闪,风度翩翩地做了个手势,“我会去拜托他的。”

      那是件我都不舍得留给子孙后代的漂亮礼服,充分点燃女子的自私心理和独占欲。
      白纱里掺满满的银丝刺绣,全部的装饰都是羽毛和珍珠,有一件小小的紧身胸衣和宽阔而轻盈的拖裙,最美的莫过和头纱相连的蚕丝斗篷,当它挂在衣架上,在六月的清晨里看起来就仿佛镀上一层纯银的雾气。
      我把手指放在上面轻轻滑动,想象着自己跻身的这个神秘而美丽的世界。
      因为见到他们,所以如此无怨无悔。
      命犯桃花,心甘情愿。
      凉音在身后轻轻地笑,“奥莲,该换衣服了,医生在等你。”
      没错,即使一个女子在半生里说了太多的“可以”和“不可以”,也总有一天,她会心甘情愿地站在神的面前,说:
      “我愿意。”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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