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空之焰》冬暝

8、路上有狼（上）

　　启程的那一天飘着小雨，天空灰蒙蒙的，是北大陆上常有的天气。艾达婆婆一路将两人送到了小镇之外才依依不舍的挥手告别。
　　“我们一定会将信带给艾拉的！”白发的小女孩努力的踮着脚向老婆婆挥了挥手，然后转身跟上了已经走远的黑发青年。

　　“莱特，等等我。”一路小跑好不容易追上旅伴，洛德露西娅抬头看了看他，莱特在听到她的喊声后就放慢了行走速度，等着她跟了上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感觉莱特在对待其他人的时候有些冷淡呢，不管是救了他们一次的艾达婆婆还是小镇上别的人，他都只是很礼貌疏远的回应，绝不多说一个字，连刚刚分别的时候，也只是客套的说了再见而已。
　　明明面对她的时候也能做出放慢速度这样可以称作温柔的举动来着。
　　“在想什么？”察觉到女孩的目光，莱特低头，伸出了一只手。
　　“没什么。”洛德露西娅摇了摇头，牵住了莱特伸过来的手。这样他们就能保持一个让双方都能接受的速度前行，而不是让洛德露西娅一路小跑的追着。
　　这一次莱特并没有让她坐在肩上，虽然前进的速度慢了许多，洛德露西娅却更喜欢这样的感觉，就好像是莱特终于不再将她当做单纯的保护对象，而是能够一同并肩的同伴。

　　接下来的旅程显得有些沉默，莱特的目光一直看着远方，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洛德露西娅不敢吵他，不过相握的手指间一直传来令人安心的温度，虽然没有交流，却也并不让她觉得难熬。
　　出发时的小雨没多久就停了，天空虽然还是阴沉沉的，但也没再产生什么恶劣的天气。远方的山脉在阴郁的气候中只能隐约的看见黑色的轮廓，像是一只巨大的沉睡的兽。
　　洛德露西娅记忆之中的南大陆是很少有这样的天气的，那里永远都是晴朗无云，可以看清很远的山脉与河流，城市中延绵的白色建筑物在阳光下泛着神圣而耀眼的光芒，仿佛黑夜永远不会到来一般。
　　不知道屹立于那只沉睡巨兽中的伊苏塔恩，又是怎样的一番风景呢？

　　这么期待着的时候，身旁的黑发青年突然停住了脚步，让洛德露西娅撞到了鼻子，痛呼一声。
　　莱特拿出了从艾达婆婆那里得来的地图，对着眼前的地势看了一下，放心的点了点头。
　　“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就是伊苏塔恩的官道了。”
　　洛德露西娅捂着鼻子也想凑上来看地图，莱特手中的地图只比她高了一点点，她跳起来想要拿到地图，却始终差了那么一点，第三次跳起来失败后，她终于明白是莱特故意在她每次跳起来的时候顺势将地图再往上拿一点，让她跳了半天却还是够不到。

　　“哟，前面的两位——”
　　正在白发女孩气恼的鼓着脸试图吊住黑发青年的手臂爬上去的时候，一道悦耳的男音从后面传来，打断了她的动作。洛德露西娅回过头，看到一个身穿风帽斗篷的旅行者正微笑着挥手跟他们打招呼。
　　那个人看上去还是个少年，手中拿着一个啃了一半的苹果，身高只到莱特的下巴，风帽下的眼睛神采奕奕，是火焰一般夺目的红色；几缕同样火红的发丝从风帽里滑落出来，看不出具体的样子。少年的身后背着一个比他还高的巨大包裹，不过看他的呼吸平稳，似乎并不觉得沉重。
　　“太好了，两位应该也是去伊苏塔恩的吧？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会走着去呢。”红曈的少年兴高采烈的跑了过来，来回打量了莱特与洛德露西娅几眼，“这么年轻就带着女儿出门旅行，真不简单啊。”
　　闻言莱特的头顶爆出了两个清晰的十字路口，洛德露西娅有些想笑，却还是严肃的向少年解释了这个问题，“这是我的旅伴，不是父亲哦。”
　　“诶，那你这么小就自己一个人出门啦？”少年有些意外，蹲下身来摸了摸洛德的头，随后从背包里摸出了一个苹果塞给她，“真了不起啊，来，这是奖励。”
　　语毕，少年又摸出了一个苹果，看了黑发青年一眼后，也丢了一个给他，然后三下五除二的解决了自己手上的，露出了幸福满足的表情。
　　“果然还是库兰的苹果最棒了——！”

　　走了这么久的路，洛德露西娅也着实有些饿了，看到少年吃的如此欢快也打消了心中的疑虑，捧起苹果咬了一口。
　　呜——
　　从来没有吃过这么鲜甜爽脆的苹果啊！丰美多汁却又完全不影响口感，带着无法言喻的特殊醇香，简直能甜到人的心里，却又一点也不腻，实在是太好吃了！
　　白发的小姑娘捧着苹果露出了跟少年同样的表情，仿佛连背景都变成了开着小花的美味粉红色。
　　“怎么样，好吃吧？”非常满意洛德露西娅的表情，少年向着她竖起了拇指，一边又从背包里又摸出了一个成色亮丽的苹果。
　　“好吃！”女孩点了点头，望着他变戏法似的不断拿出苹果来，歪头打量着少年身后巨大的背包，“那个，这个背包里面，该不会都装的是苹果吧？”
　　“当然啊，难得去一趟库兰，我就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用来买苹果了。”少年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响亮的啃了一口手中的苹果。
　　——所以才会没钱坐马车，只能走着去伊苏塔恩吗？
　　洛德露西娅看着他兴致高昂的样子，默默地抽了抽嘴角。

　　红曈少年似乎很擅长于陌生人接触，没一会儿便和两人打成了一片，连莱特都放弃了沉思，饶有兴致的跟他聊了一会儿。有了少年的加入三人的旅途终于不在一直沉默，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他一个人在说。
　　少年介绍了自己是佣兵会所属的自由佣兵，除了任务时期外平日里都住在伊苏塔恩的宿舍中，最大的兴趣跟最喜欢的东西都是苹果（心）。这一次因为任务目的地在库兰，所以一时激动花光了所有的钱去买苹果，不得不徒步走回伊苏塔恩。
　　“不过说到库兰，总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呢。”笑过了少年为了苹果的不着调，洛德露西娅默念了这个地名两遍，突然恍然大悟，“不就是那个盛产名酒‘红翡之泪’的酿酒乡嘛！”
　　‘红翡之泪’基本算是洛德露西娅认知里最名贵的酒了，她只在南大陆对圣明的祭祀上看到过，倒在酒杯中如同一汪血红的翡翠一般，连四周都被会带出淡淡的绯光，漂亮的堪比最昂贵精致的宝石。传说中这种酒只能用北大陆某种特殊矿脉与河流交汇的地方种出的材料才能酿制，味道醇甜无比，是世人无法想象的酒中珍品。
　　“哦，小姑娘你知道的不少嘛。”红曈少年转过身倒着走，看着洛德露西娅得意的笑开来，“刚才的苹果就是酿制‘红翡之泪’的原材料，是世界上最棒的苹果的说。”
　　“难怪这么好吃啊。”洛德露西娅想起来曾经见过的红翡酒，眼底闪过了一丝亮光。而在她露出这样表情的同时，一只苹果便放到了她的头上，洛德接住苹果抬头，却是双眼依旧平视前方的莱特。
　　“喜欢的话就再吃一个。”见她没动静，莱特垂下目光补了一句。
　　“这是莱特刚刚没吃的吧？”洛德露西娅在心里止不住的微笑了一下，又将苹果递了回去。
　　“哎哎哎，别这么凄凉，要吃的话我这儿还多的是呢。”红曈少年叫了一声，又抛了个苹果给莱特，目光变得柔和了一些，“不过你们俩感情真好啊，真的不是父女或者兄妹么？”
　　洛德露西娅笑着摇了摇头，板着手指算了一下，“说起来，我跟莱特认识还不到五天吧？只是单纯的旅伴关系而已。”
　　“欸，那还真是幸运。”红曈少年仰头看了看天空，又转过身开始顺着走路，“算是大哥哥给你的第一个忠告，虽然路上相遇的人大部分都信不得，不过值得信赖的同伴是人生最宝贵的东西之一哦。”
　　——这个我当然知道。洛德露西娅捧着苹果，偷偷的瞄了黑发青年一眼，心中有些忐忑。
　　——到现在为止所经历的东西，到底是不是真实的世界呢？

　　“啊，说起来还没自我介绍过吧？”从背包了摸了个苹果，少年转了个身又开始倒着走，一边啃苹果一边含糊不清说着，“我叫炼，伊佐·炼，刚刚说过了，职业是佣兵会的自由佣兵。”
　　“我叫洛德露西娅。”白发女孩闪着圆圆的眼睛回答他，“职业的话……目前还没有。”
　　“洛德……什么？”也许因为这并不是北大陆常见的名字，少年默念了两遍还是没读顺，所幸放弃了，“又长又麻烦，不如叫你洛德吧？这样省事多了。”
　　洛德露西娅一怔，随即有些好笑的看了莱特一眼，“随炼的喜欢吧，不过这倒是跟某人的反应一样呢，我的名字真有这么难记吗？”
　　“至少在北大陆很少见啊。”炼肯定的点了点头，看向了另一人。
　　“莱特。”黑发青年接过话，“目前也没有固定职业。”

　　既不说明姓氏，也不透露职业吗？还以为这两人是涉世不深可以结交的类型，不过看样子也是老练谨慎的人啊。伊佐炼嚼着苹果，有些无奈的想着。
　　嘛，也没关系，反正每天去到伊苏塔恩的人千千万万，又有几个能光明正大说出目的呢？
　　红曈少年蓦地有些兴趣缺缺，抬头望着依旧阴云密布的天空。路上还遍布着大雨之后的积水滩，希望今天再下一场雨啊，这样就能有足够的理由不能按时赶回伊苏塔恩，也不用被阿妮塔那家伙唧唧歪歪了。啊，在这之前还千万不能告诉她自己把上次任务的报酬全部都买了苹果。
　　这么走神着，炼并未注意到自身后急速驶来的马车，等听到莱特的提醒转身躲避时，那辆马车已经自身前堪堪呼啸而过，车轮飞驰着碾过积水坑，溅起的泥浆泼了红曈少年一脸一身。
　　那边的莱特已经眼明手快的将还在愣神的洛德露西娅抱了起来，虽然让小姑娘躲过了被碾杀的悲剧，却也不免被溅了一身泥浆。
　　“我草！”直到马车跑没了影儿，惨遭泥浆攻击的三人才逐渐回过神来，红发少年第一个爆了粗口，“商会的车了不起吗？等爷以后有了钱，骑头龙去横扫你们的总部啊！”
　　“那是商会的车？”莱特将小女孩放下来，摸了一把脸上的泥浆，皱了皱眉。
　　“看那种奢侈的配置，碧象金丝木的车身，白耀矿石的顶，居然还是用疾风跳驹来拉车的，除了商会那帮暴发户还能有谁？”炼似乎对商会非常有成见，“全身上下只剩下钱了，啧。”
　　没有在意炼的抱怨，洛德露西娅提起自己惨不忍睹的裙摆看了看，沮丧的叹了口气。这可是她第一件喜欢的衣服啊，还是艾达婆婆跟成衣店的奶奶送的。
　　听到那声叹息，炼侧头看着三人的惨状，不由的噗嗤笑了一声。
　　“没钱坐车三人组，这也算是奇遇了啊。”炼咧着嘴摸了摸脸上的泥浆，环视了四周，“不如今天我们就在附近找个地方烤烤衣服休息吧，反正现在这个状态天黑前也到不了伊苏塔恩了，万一再下场雨什么的岂不是更凄惨？”
　　提着裙摆的洛德露西娅与莱特对视了一眼，同意了少年的提议。

　　由于已经进入了通往伊苏塔恩的官道，四周的地势已经平坦了许多，大部分以森林为主。为了尽可能的为来访者提供便利，由伊苏塔恩的商会与佣兵会共同出资在沿着官道不远的地方修建了不少供旅人避雨暂住的休憩站，虽然是一个简陋的小木屋，但也提供了清水与常见药物等必需品，每隔一段时间还会有伊苏塔恩的守城护卫进行巡逻，是冒险者附近野外夜宿时常见的选择。
　　伊佐炼带着两人穿过森林，熟门熟路的找到了一个休憩站。这座木屋看上去近期内都没人来过，打开门时一阵潮湿木料的气味扑面而来，里面有着一张桌子与一张只剩木板但并不算小的床，装清水的罐子与药品的纸包也都整齐的码在桌子的一边。
　　“这里可是我的秘密基地，虽然里官道远了一点，但是很少有人会选择住这边，比起那些人挤人的休憩站好多了。”炼啃着苹果，得意的说着，进屋将小窗户用木条支了起来，解下将身后巨大的背包放到了地上，然后一把拉开了被泥浆濡湿的斗篷丢到一边，不太舒服的甩了甩尾巴。

　　——没错，是尾巴。
　　跟头发颜色一样绚丽的，毛色火红亮丽的犬科动物的尾巴。
　　洛德露西娅跟莱特都愣在了原地，眼看着少年顺手将风帽也摘了下来，一只手揉了揉到蓬松的红发，一对犬科动物的耳朵忽地从头顶竖了起来，颇有精神的抖了抖。完成这一切后，少年也不忘从背包里拿出一个苹果，神色愉悦的咬了一口。两人这才注意到，他的虎牙比起常人显得尖利的多，比起来倒更像是动物的犬齿。
　　“嗯？”咬着苹果转过身来，炼看着目瞪口呆的二人，有些不解的翘起了尾巴。
　　“炼，你……”洛德露西娅的眼睛一直盯着那对耳朵，声音有些结巴。
　　“干嘛这么吃惊，我报上姓氏的时候你们不就应该知道了吗？”炼咬下一大口苹果，将半边脸颊都撑的鼓起来，“大陆东南方向的炎狼部族，拥有千年的传承，坚实着自己的领地，被喻为火焰守护者的伊佐炎族，你们竟然不知道吗？”
　　这么一说莱特倒是想了起来，不过记忆中对炎狼部族的印象就只是真正的狼而已，到不曾想现在竟然是这样接近人类的姿态。

　　“耳朵……”洛德露西娅依旧盯着那对偶尔抖动的犬耳，眼神愈发的闪亮起来，“可不可以，让我摸一下下？”
　　“……”闻言炼眉头一挑，低下头，神色复杂的看着睁大眼睛一脸向往的小姑娘。他怎么觉得这目光如此的眼熟呢？
　　嗯……就像是小女孩看到了猫猫狗狗一类可爱的小宠物的正常的欣喜的反应。
　　“就一下，好不好？”咬着嘴唇看着犬耳少年，小姑娘双手合掌，几乎快要挤出眼泪来了。
　　被那样单纯喜爱着的目光注视，炼终于还是不忍拒绝，蹲下身来，“……只准摸一下。”
　　小孩子柔软的手心小心翼翼的放了上来，炼的耳朵不自在的抖了一下，立刻引得女孩一声欢喜的惊叫，“真的好像狗狗啊——”
　　“啊，的确很像是红毛的野狗。”有些不太愉快的瞥了一眼洛德露西娅的反应，莱特不阴不阳的接了一句。
　　洛德露西娅轻轻的抚摸着少年犬耳上的绒毛，要知道这还是被关进实验室后，她第一次这样零距离的抚摸毛茸茸的动物。
　　“小狗狗！”
　　“红毛野狗。”
　　“红色的狗狗！”
　　“你们够了，老子是狼啊混蛋——！”

　　被摸着耳朵玩了许久，忍无可忍的炎狼终于发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