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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XXIII. ...


  •   黑子独自把自己常去的街区走了一趟,他没带画笔和画纸,也没有带相机出来。事实上这样的天气非常适合出来写生,头顶上天蓝的又辽阔又均匀,没有一丝云彩,空气里弥漫了植被破土的气味,用来约会是刚刚好。

      黑子只是观察。

      他背了平时不怎么会带出来的双肩包,里面放了音乐播放器,钥匙,手机,钱包和一些男生需要用到的物品。他走的很慢,步子也迈的不大,目光流连细致,像是要把每一块墙砖都观察个透彻。

      他从分别的小广场开始沿着和黄濑相反的方向背道而行。走三个路口右拐一次,继续走三个路口左拐一次。耳机塞在耳朵里一边听乱糟糟的流行音乐一边看见喜欢的LOGO就停下来仔细琢磨一番。他听着那些或慵懒或悲怆的声音倾诉情感,伤心失意的人总觉得每一首歌、每一句歌词都唱的是自己的经历。到了中午时分黑子找了家面馆随随便便填饱肚子,背起背包继续前行。

      他只知道他不想回家。或许那个家已经不存在了。

      黑子步行至小煤球所在的城区,买了袋热牛奶走进挺熟悉的那个小胡同,他四处张望却什么活物也没有蹦跳出来。黑子也不失望,自己咬开了牛奶袋上的一个小口,咕咚咕咚全部喝光,他想,小煤球被黄濑带去寄养在兽医那里,总比整天在外头流浪要安全些。

      他又漫无目的的走了一下午,双脚很累,黑子看着四周熟悉的桌椅墙壁,心想也算是逛了一圈回到了原点。这是他上学期兼职打工的那家冷饮店。

      前台接待又换人了,服务生也换了,短短一阵子他再回来,竟然没有一个人认得。其实想想也是,在这个冷饮店里发生了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出了这个冷饮店的门,还有更多意料之外的事情在等着他。

      突然在安静的时间里不画画手就有点痒,如果黄濑坐在对面就好了,自己可以盯着他笑起来很璀璨很漂亮的眼睛呆呆地看一下午,一点儿也不会无聊,其实黄濑在那副玩世不恭的外表下面藏着很多让人着迷的可爱地方,或许他自己都不知道。

      比如他会在不经意的时候用食指和中指蹭蹭鼻尖来掩盖朦胧的笑意,或者十分开心的时候裂开嘴露出白净的、尖尖的一颗虎牙,再或者就是不经意的耍帅,通常是微微低头拨弄自己刘海的头发丝,要么就伸出舌头轻轻抿一下嘴角。

      自己永远不会在别人面前的他那里从神情、衣着和体态上挑出任何瑕疵,然而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时候却总有许多让人无可奈何的小毛病,源源不断萌芽出来。

      他很懒很傻很天真,真正笑起来声音很响亮,直白又露骨,生怕黑子不知道他有多开心;他觉得洗手是件非常麻烦的事情,可是却好像有点强迫症,做完一件事情不洗手心里会别扭很久很久;他的双腿很长,坐着的时候无论并着还是交叉都优雅好看,唯独眼前只有自己那会儿才肯放松下来四仰八叉;他似乎总是记不清楚自己身上带了多少钱,都装了些什么,但每次黑子手忙脚乱地翻口袋时,他都能很轻松地说:“学生证?在你包里右后的小袋,”想了想补充:“里面我放了些糖,你往外掏东西当心漏出来。”

      那种被紧紧捧在手心里的感觉让人恋恋不舍。

      黑子在店要关门的时候离开。走之前开了一眼那个街灯下昏黄的小车棚,破破烂烂的,附近没有停漂亮的轿车,布满灰尘的自行车前也没有一个帅气的男人蹲在地上默默地抽烟等候。

      黑子这是第一次纵容自己毫无顾忌地想念一个人,想念了整整一天。他站在小区单元楼下仰头看着不高的地方那块熟悉的灯光,摸出电话打过去。

      “我很想你。”

      “小黑子?……你在哪儿?”电话那头传来悉悉索索地声音,“我现在过去找你?你在哪?”

      “别,不用了。”黑子一听就忍不住笑起来,“我在家楼下呢。”确确实实是在家楼下没错。

      “家楼下?这么晚了还在家楼下干嘛。”

      黑子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肺里一阵清凉,“买了点东西回来,正要上楼。”

      “哦,买的什么?”黄濑轻声笑,“让你想起我来了?”

      黑子低头看了看空无一物的手,“也没什么,”他想说猪头肉,但又想到似乎这个点去买猪头肉有些不正常,于是说:“买什么都能想到你。”顿了顿补充:“是真的。”

      “……你突然这么直白让我挺不习惯的。”

      黄濑似乎害羞了,黑子心里就一阵自豪,嘴角勾了又勾,看了看灯光明灭的四周,装作若无其事地回答道:“先就这样吧,我上楼去了。”

      黄濑轻轻地“嗯”了一声,两边就此挂断。

      黑子把手机收好,看了看剩余的电量,转过身不紧不慢地迈出了小区大门。

      他早上出发之前就给桃井留过言的,就贴在自己的房门上,说和系里的哥们出门玩几天再回去,不用打电话联系也不用担心,过一阵子自然就回来。

      如果桃井看到了的话,那大辉也会看到的吧。或许很突然,但除了这样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有句话叫眼不见心不烦,现在想想其实挺鸵鸟的。

      他带的现金不多,卡里的钱却不少,一路上慢慢悠悠地走人多的地方,像是途径一座陌生城市的流浪汉,只管往前行进,没有在意周遭的风景,毕竟夜里漆黑,也没什么好风景可看。年前雨雪的痕迹一点也找不到了,地面上哪儿还有湿气,除了灰尘就是水泥,一点也不漂亮。白天走了一天,腿很酸麻,他混混僵僵地就想起来黄濑说过,要是路是彩色的多好。他自己也批判黄濑说什么要取决于看路人的眼睛,结果被对方嘲笑了一顿唯心。

      整个城市漆黑得像是失去了生命力。他就在这一片夜色中漫步前进。那个金色的身影仿佛是命运趁他不备时播在心尖上的种子,破肉生长曾经扯的他撕心裂肺地疼。现在那种子发芽了枝干肆无忌惮地爬满五脏六腑,深植入脑海之中,并且依然自由地在身体里其他没有被触及的地方萦绕盘旋下去。

      街道上时而有人路过交头接耳,时而寂静无声。黑子踏过一条鹅卵石铺成的狭窄小道,如同在充满无数惊涛骇浪的梦中那般茕茕独行。一转弯是条酒吧街,头顶上街灯的光晕四散,笼罩着晚来行乐的年轻人。乱无章法的音乐声交织着霓虹灯的闪烁划破夜空,黑子伸出手拽了拽衣领,把它竖起来抵御变得有些湿冷的夜。刚刚那条小道的沉静还未从气息里完全散去,突然人头攒动的这条街就像投进了一块石头的深井。有的人喝醉了在咕哝着谁也听不懂的话,有的人扶着喝醉的人漫不经心地回几句敷衍。分不清醉没醉地人站在街角,茫然地哼着不着调地歌,望向远方。

      直至走到路上几乎没有行人,过很久才会有一辆汽车呼啸而过的时候,黑子意识到是该找个地方落脚了。他累得眼皮往下坠,整个人困乏难抑。这样的城市里快捷酒店似乎随处可见,他没走几百米就找了一家,推了推门发现纹丝不动,敲了敲透明玻璃那里面的前台才冒出个人头来,睁着迷蒙的眼睛冲黑子比手势,大概是晚间停止营业之类的,只退房不接待。

      黑子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脑袋又缩回去,他愣了几秒钟才悻悻离开。继续找,找了一家发现现在只能开钟点房,价格算下来竟然也不便宜,无奈确实很晚,再这么待在外头也不能保证安全。他交了房费和押金,除了办眼下的一天钟点房,又开了明天一天的,拿了房卡独自上楼去,到了房间先开暖风,他随意擦了把脸之后发觉实在是半点力气也不剩,脚跟灌了铅一般无论如何都抬不起来,于是往床上一栽,瞬间跌入睡眠的深谷里。

      第二天他在临近中午时醒来,肚子空空地冲了个澡,收拾干净照照镜子就打算出门办正经事。

      黑子坐公交至学校附近,已经开了学的校门口显得热闹非凡,大都是拉学生去远地方的小黑车,偶尔过几辆公交里面也塞满了乘客,拥堵不堪。他轻车熟路地走进常去的一家餐馆随便要了点吃的,翻出手机看了一眼又塞进兜里,随后站起来结账出门。

      他沿着学校外围的绿化带往西走,树坑里长了一些绿绿的草头,顶尖部分带着些泥土,看着非但不脏,反而衬得那草尖更加苍翠。

      现在已经过了春运和开学的热潮,这里又是市郊新建的火车站,订车票的人不是很多,所以黑子没怎么排队就买上了明天回家的票。他捏着那张蓝色的纸片和自己的身份证,突然回忆起来那时候黄濑要去邻城,还想带着自己买机票来着,不由地好笑。

      他没在车站多待,虽说睡了一上午课现在又有些犯困。黑子找了火车站附近的公交站,一路又坐回了快捷酒店那里。一路上听歌看人看风景,不是很无聊也不是很有意思,至始至终都是一个人,感觉好坏说不上来,总之心情放空,倒有几分久违的舒畅。

      到了酒店之后要了WIFI密码,网速还挺快。他回房干脆钻进被子里端着手机沉浸到电影之中,一下午就这么看过去了。

      晚上他挑了平时的点儿下楼随便买了些吃的,提到房间里一边啃一边继续打开手机看,这么赶时间不是为了别的,正因为身在剧情里,一分钟也不想逃脱出来。

      一直看到夜里零点,黑子觉得眼睛十分酸痛。他打算停下来好好睡上一觉,起身冲了个澡又重新钻回被窝。给手机插上充电器又给MP3插上,他闭着眼睛满脑子都在回味电影里的情节,结果越想越是精神,脑子里的细胞像是被齐刷刷地注射了兴奋剂一般,无比活跃。黑子叹了口气又重新拿出手机,搜索了几番打算看黑泽明的《梦》。

      黑子之所以会选这个片子也是有原因的。他记得大二那会儿报了个跟电影产业有关的选修课,在为数不多地几次课业,有一次让他印象十分深刻。放在平时那课其实挺好,没什么多要求,每次上课就是放一些世界经典影片,学期末了只要交一份几百字的影评即可。头几次那老师放的欧美片子,再经典里面也难逃成人镜头,都挺迎合像他们这样的年轻人的“口味”,结果有次那老师放了一部挺诡异的片子,黑子越看越想睡,朦朦胧胧看到四周的桌上已经趴了好大一片,抬眼荧幕上定格了几只浓妆的狐面人,跳着诡异的步子十几秒才动一下,音乐也昏昏沉沉的,坚持了快两分钟黑子终于缴械,一个放松便栽到了自己的臂弯里,一觉睡到下课。

      从此,这部片子和另外一部充满了青山、绿草、绵羊的《断背山》就成了黑子固定的催眠电影。

      不过深夜一个人看这个确实有些诡异。黑子看到那群狐狸出嫁新娘时,从山中云雾里缓缓移出,仿佛黑白无常一般让他浑身打了个激灵,充满妖邪意味的面具和令人汗毛耸立的祭祀动作,配上空幽的和风音乐背景,让黑子简直怀疑是不是自己当初上课时看到的那部——等到桃田那里,小男孩说:“姐姐,还有一个人。”时,睡眠细胞彻底被打跑了……

      黑子撇了撇嘴把电影关掉,一边不争气地按黄濑的电话一边郁卒地发现自己老大不小了,纯爷们还怕这个。听到黄濑的声音他才稍稍安心了些。

      “小黑子,又想我了?”

      黑子咬着嘴唇想,承认想他总比承认自己看电影看怕了来的好,于是干脆地回答:“嗯。你没睡吧?”黄濑笑声传过来,黑子的心又安了安。

      如果他能在身边是不是就更好了?就这样两个人在黑暗中互相拥抱着看电影,无论出现甜蜜的或是恐怖的镜头就那样倾听彼此的心跳声,所有令自己不安的一切都会过去。

      “晚安。……我爱你。”这是黄濑挂电话前说的最后一句。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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