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歌》木童子

11、【十一】【心字成灰】

　　身为贵妃宫里偶尔的应酬还是免不了的。
　　她坐在席间仅次于闻天的最高位置，笑着一一回应那些个前来敬酒的官员朝臣。闻天的面色还算正常，想来心情还不算太坏。倒是一杯接着一杯地喝了许多，直到最后靠在椅背上，似完全醉了的模样。她便差了人把他扶回了寝宫。

　　她看着天上挂着的那一轮圆月，好似剔透玲珑的玉盘，将整个大地笼上了一层朦胧的白纱。
　　将侍女手中的托盘接了过来，里面是醒酒的汤药，打发了侍女下去，她看了看面前的那座巍峨的殿宇，只有昏暗的几丝灯光隐约地透出来，外面竟然没有守卫的人。
　　推开门，却发现里面好像没有人，书案上躺着一张泛黄的画像。她靠近看了看，便愣在那里。画上的少女眼神清澈，带着一丝狡黠，秀丽的面容，笑靥若花，少女穿着鹅黄的衫子，青丝缎带，手里拿着一串冰糖葫芦。那是一张在她看来陌生又熟悉的脸，那是她么，不，那是静姝，是已经死了的静姝。

　　屏风后面的墙上有一道小门，竟像是一个密室的入口，她起了防备，端起桌上的宫灯，踏上了入口处通往一片黑暗之中的长长的石阶。
　　不知走了多久，石阶到了尽头，石室里透出阴冷的光线，映上了石室中央的玉床边那张掩在披散青丝中的俊美面容。
　　那张脸异常苍白，爬满了怪异的花纹，皮肤透明得好似看得见下面青紫色的血脉。
　　“是谁？”那人似很虚弱的样子，抬起头来看她，“原来是你。”
　　那双清冷的凤眸，瞳孔竟然是深紫色。
　　她看着那双眼，很平静地忽略掉刚才一闪即逝的杀气，“给你送醒酒汤，不过看来不需要了。”
　　“醒酒汤？我倒是情愿醉了，呵呵”他扯出一丝笑，“也罢，是我疏忽了。幸而是你，便是迟早也是要叫你发现的。”
　　她没有接话。
　　“不害怕么？”
　　“为什么要害怕？”
　　他愣了愣，自嘲地笑笑，“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不该让你看了笑话。”
　　她转身欲走，“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等等，”他叫住她，顿了一顿，声音有些沙哑，“能陪我么？”
　　她点点头复又到他身边坐下，那一夜是那么长，她觉得他真的是醉了，又或许虚弱得神志不清了。以至于他能对着她说了那么多故事，有她知道的，也有她不知道的。

　　譬如那时，年少的闻天遇到那个自信满满保证为他杀人的小女孩，他看着那一双狡黠灵动的眼，蓦然就想起了曾经也有那么一个孩子，给予他最难忘的温暖；譬如当闻天还是个小孩子时，在黑暗的皇宫里，甚至被胆大的奴才欺负的时候，一个人缩在冰天雪地里的墙角瑟瑟发抖的时候，曾有那么一个不过五六岁的小女娃偷偷递给他一件袄子，暖暖的笑容如羽毛似的落在他幼小的心上，“不要告诉别人噢，这是我悄悄从嬷嬷那里偷来的呢，我叫阿靖，你呢？”
　　阿靖，阿静，呵呵，他会用最温柔的声音叫阿静，他说以后你就叫静姝吧。只可惜，阿静终不是阿靖。
　　譬如他时常在月光如水的夜里，坐在床头看着床上少女熟睡的俏脸，一个人自言自语，“若是她长大了，应该也是这般模样吧。”只可惜梦中的少女对这一切浑然不觉，依旧天真地以为她可以陪着自己喜欢的人一辈子。

　　后来，已经长大的清冷男子，偶尔会喜欢一个人坐在庭院里痴痴地望着一轮明月，眼里有化不开的缠绵忧伤。他心里念的却是儿时的一个梦，这梦与她没有半分干系。
　　而最终他心心念念以为青梅竹马的那个孩子，却没能逃过宫廷里的阴谋诡计，他失去了那个孩子，上天却又再赐给他一个，总算待他不薄，他亲自养大了那个孩子，却终是他的一颗棋子。
　　不知是何时入的眠，等她醒过来时，石室已经空无一人。闻天应是上朝去了，她终于知道闻天的不同。一场大病让他将自己的身体卖给了走投无路的妖魔，却渐渐压制不住体内的魔性。每到月圆之日，就会变成那副骇人的模样。

　　她一个人安静地回到昭云殿，却看见银发红衣的男子坐在门槛边，出神地不知在想什么。
　　抬起步子到他面前站定。“小月儿这彻夜未回，是铁了心叫人家独守空闺么？”男子扬起一个媚人的笑脸看她。
　　她望着那双能醉人的眸，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看不清那双眸子的深处到底藏着什么，或许她从一开始就没有好好想过这个问题。
　　为什么偏要把她变作这个模样，却不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还能轻易教冷漠如斯的闻天就那样把她留在身边，或者求她留在身边。
　　“你早就知道的对不对？”她的声音沉得吓人。
　　“什么？”男子的笑凝在脸上。
　　“呵呵，什么？”她笑出声来，指着自己的脸，“你早就知道，才把我变成这个模样，你早就知道，阿静不是阿靖，你早就知道，静姝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对不对？”
　　男子站起身来，笑容早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错愕，他握住她的手，“丫头，他究竟说了什么，你听我——”
　　她笑，“还有什么好说的，”她看着他一贯嬉笑好似什么都不在乎的脸上难得正经的表情，一字一顿，“我只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他握住她的手紧了一紧，眸中的光彩暗了几分，没有说话。
　　半晌，她轻轻挣脱他的手，“我累了，想睡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