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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七十九 若可回,意亦绝 ...

  •   前所未有的恐惧占满了她的胸腔,死亡从没像这一刻如此靠近她,陷入沼泽,没有得到外力的救援,只有死路一条!

      知道身陷沼泽的危险性,即使全身因为恐惧紧张得像要绷断的弦,她也不敢贸然动弹一下,只能尽量放松身体,展平四肢,减缓下陷的速度。

      可是是减缓,并不是停止,再是速度缓慢,整个人还是在一点一点往死亡的沼泽里沉下去。

      “救命!救命!夏花!夏花!救命啊!”惊恐的大声呼喊,声嘶力竭,期翼她的呼救声,会被人听到。

      没有谁在能近在咫尺的死亡面前,还保持淡定,饶是不动如山的人,落到这般地步,也会失去镇定,心慌意乱。

      更何况,这不是一瞬间致命的死亡,那种过程闪电般的死亡更加痛快,没有折磨,倒让人容易接受。而陷入沼泽,是在一点一点被死亡慢慢的吞噬,其中的痛苦,以及内心承受的折磨,是平时的百倍不止,不身处此境,是感受不到这种无可比喻的折磨的。

      能够让人意志崩溃的极致折磨。

      “救命啊,救命……救命!谁来救救我……”

      喊了很久,没人回应她的无助和绝望,原始森林里,夏花早就不知所踪,任她如何呼喊,都毫无动静。声音已经沙哑得几乎喊不出话,只能发出模糊地音节,干涩嘶哑,透出濒死的绝望。

      浸在冰冷刺骨的泥沼里,身体早就冻得失去知觉的僵硬,她感觉自己硬得就像是一根木桩,正慢慢地陷入沼泽,看似柔软的湿泥,一分一分,一寸一寸,吞噬的不单单是她的身体,还在残忍的挤压着她胸腔里的空气,剥夺她的呼吸。

      或者,这一次,她真的也要像根死木般,被沼泽吞没,腐烂在沼泽深处,无人会知。她绝望的想着。

      随着沼泽没到胸口,小茵感到浑身冰冷,呼吸愈来愈困难,整个人像被放在压缩器里,慢慢地被碾压,一点点的被榨挤,失去的不光是呼吸,连带意识也被碾压得逐渐脱离。

      无助、绝望、恐惧攫紧了她,涣散的视线里,黑暗也在不断扩大,最后的一抹光亮,越来越小,越来越黯淡,宛如豆点星微。

      被沼泽挤压得难以呼吸,渐感窒息,眼前一黑,小茵失去意识的彻底陷入昏迷。

      寂静的森林里,这处沼泽悄然无声的吞噬着一个可怜少女的生命,对于莽莽丛林而言,这不过是大自然里生死交叠的一幕,每一天都会在上演,寻常至极。

      昏迷的小茵,身体已经被沼泽吸入得几乎消失,只余脖子以上还露出在外面,用不了多久,就会彻底被沼泽淹没,整个人毫无痕迹的消失在沼泽深处,不留一点线索,没有人会知道,她发生了什么?是怎么失踪的?

      她的死亡,永远不会为人所知,因为,沉默的森林并不会开口说话。

      林子深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枝叶拂动的响声,一道身影惊电般的从茂密的树冠里跳出,飞身纵跃,直奔沼泽边,来人站在那里,焦急地看着已经几乎没顶不见的小茵,顿时心跳加速,前无所有的慌张起来。

      情况十万火急,容不得他多加考虑,迅速的打量了一下四周,果断地抬起手,只见他袖中射出一道银白色疾光,一条泛着冷光的细链由他袖中射出,绞缠在一棵粗壮的树干上。

      他拉了拉,试了试牢固程度,之后他毫不犹豫的跳入沼泽,借着锁链的拉力,阻止自己下沉,并奋力向小茵下陷的地方游过去,终于在最后一刻拽住了小茵。

      他一个发力,运劲全身,顺着锁链的牵力,拔身从沼泽里跃起,带着小茵安全的回到了沼泽边。

      其实刚才的举动,他也是冒着生命,但是他顾不得考虑这些,只知道,这个少女,就算他要到刀山走一圈,他也是要拼死救的!顾不上喘口气,他动作敏捷的帮小茵清理掉糊入口鼻的腐泥,见她仍没有呼吸,不由得额上冒出豆大的汗。

      她若是死了,就是他护卫不力,而他得到的下场,会比死还要惨上百倍不止!

      一想到身后那个主子平日的行事手段,真是犹如跌入冰湖,全身冒寒气的直哆嗦,就算他是随侍身侧多年的忠心家奴,也不见得会有个整尸留得。

      不敢多想,急忙运真气掌心,抵住她的背,强灌真气入她身体,抬起另一只手,掐开她的下颚,犹豫了片刻,还是伏下头,用唇抵着少女苍白的唇瓣渡气施救。

      他宁愿因为这个逾越遭到惩罚,也不愿因为没有保护好她,而失了自己的性命,与礼法相比,性命更加攸关重要。

      在他的努力下,小茵呛了一口气,终于又恢复了微弱的呼吸,他顿时觉得浑身松了劲,这次,不光是她在黄泉路上兜了一圈,就是他也是险险的在死神手里侥幸逃过。

      抬头打量四周,天色渐暗,视线能见越来越差,可见度降低,也意味着不明确的危险更多。

      在不熟悉的原始森林里,纵使他有高深的武功护身,这里终不是在他擅长的领域,就因为如此,之前他就被那小狐狸左右乱绕的,在森林里失去了她们的踪迹,要不是他身上竹筒里备着一只追踪用的“隐蝶”,恐怕就要铸成无法弥补的大错。

      不熟知的地方,带着一个昏迷的弱女子,待的时间越久也就越危险,尤其是,现在情况未明,再有突发状况,他独自一人恐是应付不及!

      低头看了看怀里气若游丝的小茵,他脱下泥污的外袍,解下中衣包紧全身湿冷的她,然后小心抱起小茵,一边一掌运气护住她的心脉,一边纵身飞起,一跃飞上数丈高的树冠,施展卓越的轻功,在浓密层叠的树林顶,如履平地般的起伏跳跃,循着留下的记号一路往来路疾奔而回。

      隐隐约约,鼻翼间蜿蜒着若有若无的淡香,浅绕清雅,贵品卓尔,幽幽沉水香,挟着记忆力的柔软,萦缠心头。

      即使她的意识大半还陷在迷茫里,但是身体已经本能的受潜意识驱动,拼命的想睁开眼,想要去确认,去找寻,这夜思苦想的最终答案。

      眼前一片模糊,暖煦的橙霭霭的烛光,笼罩满眼,朦胧里,床头小几边,坐着一人,即使还没有恢复清晰的视线,但是她已经能从模糊的轮廓,分辨出熟稔于心的人。

      是他!

      普天之下,只有他会有如此消荡秋光的绝世清华,世间芸芸众生,八千道不限,却惟有他,一身无人可匹的锦琼颜色,惊倾天下。

      他怎么会在这里?难道是她的幻觉?听说人死后,会在赴黄泉转生之前,见到心里最想见的人,在幻境里,一圆夙愿,她——死了吗?所以现在才会见到她心里最想的见的人?

      视线逐渐恢复,目光清明,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楚玉就这么坐在那里,白衣胜雪,仪姿冠世,一动不动安静地看着她,异色眼瞳盈盈秾丽光华,倾注一心的怜惜和悲伤。

      他的目光柔软得如最动人心弦的秋水清露,即清澈又美好,仿能洗涤去见者内心所有的苦与痛,救赎所有的劫与难,将世间一切被命运碾轧的诸苦,化作淡风归梦去,万般如空幻。

      他的身影,在烛光里披蒙着一层烟丽软光,亦真亦幻,如同一场最美好的梦,置于她眼前,令她难以置信。

      有些忡怔,有些糊涂,又有些迷茫,泪水瞬间流出眼眶,让才清晰起来的视线,又模糊不清,他的身影浸在她苦思而情痛的泪水里,澹澹漠漠渐成一幅水墨画卷,盈着无以言说的苍凉,泛满哀伤。

      再多的泪水,也洗不去她的悲伤,流不尽她的哀怨,她所受的苦,充斥胸臆难以平复。

      良久,闭上眼,回转身背向他,不愿也不敢再去注视一身凄楚的他。

      略有怯情起,日夜苦思,临到面前却不知要如何相对,唯有爱到极处,思到深处,才会这般的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彼此,他们之间已经横隔着太多的伤害和猜疑,带来的痛苦,两人都一同身受,谁也逃不脱。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轻喟一声,时光静苒如流,被这声夹着悲伤的叹息,轻轻击破,泛起无限愁绪的微波。

      咬着唇死死抓住被角,凝噎忍声,饱受折磨的心也被这一声轻叹击碎,不禁幽怨满腹,他叹息什么?他又悲伤什么?这些日子以来,受苦的是她,遭罪的是她,忍受折磨的也是她,三番两次的险些丧了命,该是要哀叹自身境遇的是她,怎么倒成了他变做苦主,无处诉说多舛命运的在叹起气来?

      什么道理!

      长期积压的怨气和痛苦,让小茵再也无法压抑自己的情绪,她愤然转身,顾不得身体的虚弱和伤痛,从床上支起身扑向他,疯了似的用力捶打他。

      无声的哭泣,没有说话,只是咬着唇,灌得心都要胀裂的悲怆,让她难受极了,唯有拼命的打他,把这股难受发泄在他身上。此时的小茵,说不清这是在怨还是怒,也理不清心里满满地是痛苦,是指责还是思念?

      她说不清,也辨不出,只是死力的捶打他的胸膛,哭泣着,无声的发泄着自己的情绪,他和她究竟怎么走到如此不堪的地步,为何要如此痛苦的去彼此相对?

      楚玉并没有制止她的宣泄,任她又打又扯的发泄,只是满眼怜爱和负疚的看着她,面对她无声的指责,他懂得她的痛苦,以及她的隐忍到最后的爆发,为她饱受的折磨感到无比心痛。

      她仿是一粒微芥,被权势斗争的恶风大浪掀得四处飘零,身陷苦劫,虽然并非全是他一手促成,但是也有他的推波助澜,责起罪来,他其罪难逃。

      可是,这场斗争里,痛苦的何止是她,他难道就不痛彻心扉吗?

      这场爱情里,他背负的太多,顾忌的太多,他给不了她纯粹无垢的爱情,每一次的决策,他都是左右为难,不得不痛心断爱为筹,谁人又知他的苦?夜夜无语独守冷霜帐,月下铜漏催肠断,沉看霜花,悔恨无可计,却是不得解。

      万般无奈由不得他,处处随不得心,倘若可以不顾忌这许多,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痛苦,可是,没有假如,没有也许,甚至连一点转圜的可能也早就失去。

      他是楚门门主,一国之师,执掌神教的宿神主,看是尊贵无比高高在上,享尽世间荣华,实则牺牲的东西,也远远大于常人能想。

      何人能明白他内心的痛苦,他的不甘,他的愤恨,每一时每一刻,都在摧心断肠的倍受煎熬,舍弃爱人的痛,让他觉得生不若死。宿命太沉重,或死可以解脱,他却是连死都求之不得,连这一点,他都比不上普通人的无牵无挂,可以自由决定自己的生死。

      即使爱得这样的悲哀又艰难,他都舍不得放手,不是不知道在这场权谋战争里,她被碾轧的痛苦,不是不知道她遭受的磨难,不是不清楚她面对绝望处境的哀伤,他都知道,因为其中就有他的做力推动,他都知道,都清楚!

      可是,可是,他放不开!

      即使看着她在水生火热里痛苦地挣扎,一次次地经历生死兜转的劫难,在死神手里反反复复的险绕辗转,心里受到的折磨之大是常人难以承受。

      即使如此,他依然不愿放手,自私的,固执的,紧紧拉着她,将她束缚在他的爱情里,死也不肯放手。

      再是痛苦,再是痛彻心扉,哪怕痛得要了他的命,他仍是不愿松开她,就算这场情,让他和她如历幽量涂罗地狱般的痛不欲生,他还是执拗的要紧拉她的手,一生一世不放。

      他爱她啊,这一辈子只爱她,她是他仅有的温暖,是他活着的所有支撑,他怎么能放开,没有她,活着,就是一场没有意义的傀儡戏,就剩行尸走肉的躯壳了,那于他,人生还有什么必要继续下去?

      小茵用力捶打着他,见他一言不发的默默忍受,除了满脸的愧疚和痛苦,没有只言片语的解释或辩白,心里的悲怆不禁更大。

      他的无可奈何,她不是不懂,可是,她心里还是无比的难过,这就是她当初在楚陵的选择要面对的吗?

      被爱人放在心上的珍惜着,也被爱人不时舍弃,利用,即使这样的行为,有着多大义凛然的名义,都不该是爱情的一部分,却不得不成为他们爱情的一部分,令两人都痛苦,世间为何会有他们这么悲哀的情侣,为何要他们的爱情受到如此大的苦难?

      最后力竭的软下拳头,小茵揪住楚玉的衣襟,伏在他的胸膛“呜呜”的哭泣着,用泪水哭诉她满腹的哀怨。

      再也无法压抑自己对她的思念,伸手用力抱紧她,怀里瘦弱的身躯,单薄的肩头,在他胸膛前凝噎颤抖,让他更加觉得万分心痛和怆伤,愧疚感弥漫心房,他却说不出一句‘对不起’。

      他欠她的,何止一句‘对不起’?他负她太多,多得他每想起一次,都心如刀割。

      “你恨我,怨我,就算现在想杀了我都好,傻丫头,我还是那句话,我不会放手,死也不放手!你哪怕是后悔了,不愿再继续了,也休想我会放开你,这辈子,这一生,你都休想!”泪湿两颊,魂断情苦,他的心太苦了,两般揪扯,早就不成了形,谁又知道他的痛。

      小茵使力挣扎,欲挣脱他双臂的桎梏,疯了似的,可是她到底才死里逃生,又刚刚从昏迷里转还,力气单薄,抗不过他的力气,一下悲愤得失去理智,张口使劲咬在他肩膀上,不管不顾的拼尽全身仅剩的力气,泪水滂沱的将自己满心的怨恨和不甘,全部施加在齿间。

      忽然而至的剧烈疼痛,让楚玉的身子倏地一紧,忍受着她的大力咬紧,双手仍然毫不放松的抱着她,像是要保住自己一生一世的执念,不松懈一丝一毫,即使双眉因为疼痛皱起,也依然不肯松手,死死地忍耐着。

      就像面对他们的爱情,即使这份爱,刺扎得他鲜血淋漓,痛不欲生,他也固执的不肯松手,决绝的坚持,用一生来赔付。

      齿间渐渐弥漫起一股腥甜的味道,她知道那是什么,这股气味让失去控制的大脑,也慢慢清醒过来,缓缓减轻了咬力,最后,松开口,任他抱着,埋首他的肩头抽噎。

      心里对他的爱和怨,经过这样的发泄,反而更加疯狂的绞缠,绞得她难受得要窒息,无以缓解,伤害他,并不能让她的内心,得到任何平静。

      恨他吗?怨他吗?倘若说没有一点怨恨,那是假话,可是又狠不下心来,真的去恨他,或是离开他。

      他说他放不开,她亦是一样的。

      因为爱他,对所遭遇的痛苦,更加比平常感之百倍不止,同样也是因为爱他,舍不得放弃这份爱情,拼命地忍受由此而生的苦劫。

      这一切的开始,早在当初,他就已经剖白得明白,她明知这场爱情的痛苦,还是选择了与他站在一起,说到底,怪不了他什么。

      现在的不甘和委屈,仅仅是带着撒娇意味的发泄,甚至是多少有些试探性质的任性,想要去确定,她依然是他心里的重要存在,某种意义上,于他,她是独一无二的。

      唯有这样,才能觅到一点继续下去的坚持,一点慰籍内心的暖意。

      “为什么……不给我一点消息?……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不安……”抽泣着控诉。

      更加用力的拥紧她,负疚不已,他说不出来,那些所谓的大义凛然的话,其实是对她受到的伤害更加无情的凌迟,即使是为了天下百姓,终归是他的无情谋算,怎么能告诉她,他其实……

      他说不出口。

      痛苦不堪,不知该怎样去回答她,唯有选择沉默,愧疚的泪水尽湿脸颊,滑入她的发丝,浸凉心间。

      苦笑着仰起头,想要阻止泪水更多的涌出,但是一切徒然,他的沉默其实已经给了她答案,心里的猜测,算是更加明白了几分:“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的踪迹……?”

      蓦地一怔,惶惶松开她些许,吃惊的看着她。

      她,竟然已经猜到了!

      转而自嘲的想,是他忘了,他的傻丫头,其实多么的冰雪聪明,心思玲珑七窍,能知一而悟九。

      又羞又愧的垂下眼,转开脸不敢直视她,素来无所顾忌,一直以来毫不在乎道德礼法和是非错对,只在乎结果,不忌行事手法的他,在她的面前,却羞愧得不敢抬起头。

      沉默了一会,才轻声说道:“……隐蝶,一种可以追踪独特香气的蝴蝶,当初莫谨开给你吃的药里,我命人掺有一种香料,这种香料可以吸引隐蝶追踪,就算远隔万里,也不会错漏。”

      小茵苦涩酸楚满心,这个结果,让她薄薄凉:“所以,你根本就是在我从宫中被劫不久,就已经知道了我身处何地,恐怕那时,我还没有被劫出九京城范围吧。”

      是陈述,不是疑问的口气,现时现今,她已经没有了任何可以自欺欺人的可能。

      楚玉沉默着,许久,才吐出一个简单的字,却说得极其艰难:“……是。”

      心不无苦涩,猜得到是一回事,真的从他那里知道真相,又是另一回事,知道了这个答案,很多事情联系起来,事实的真相就这样血淋淋的残酷地摆在面前,由不得她回避,故作不知。

      她的心,好难过,没有办法不去感到受伤。

      视线落在他肩头,那块鲜红的血迹,漫浸在他白色的衣裳上,显得格外的刺眼,鲜艳的红,在她的泪眼里,模糊了又清晰,不停的转换着,一如她被反复碾压的心,碎了,又被粘合,然后再次被残酷的碾得伤痕累累,不成形状。

      用力的闭上眼,痛苦的泪水流满脸,滑入嘴角,苦涩极了,她只是个普通女子,就算有为爱而孤注一掷的决绝,却没有可以承受看似没有尽头的痛苦的忍耐。

      爱恨交织,带着负气,带着她自己也说不明的心情,用力拉下他拥住她的胳膊,拧转头恨恨的尖酸说道:“好,好,好得很,连城侯,不愧为天下第一人,处事手段果断无踌,遇事冷静,就算一时失了先手,也能觅机瞬间翻转局势,不会因私而失了尺度,丢了分寸,孰重孰轻,了然于胸,无怪乎,任何事你都能手到擒来轻易拿下,从无困处。”

      “真是了不起,他人如何能与你比肩,光是心性冷酷这一块,放眼天下,就没人做得比你更加绝的,你对他人狠,对自己更狠,自然一切会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她的刻薄挖苦的话,让楚玉瞬地煞白了脸,慌乱的看着她,满眼的无措:“不,不……不是这样的,你知道,我……”

      含着泪,残忍的打断他的辩白:“不是?不是什么?你敢说你没有故意放任檀紫衣的人劫走我,假装不知道我的下落,留着他们一路逃离,就是为了寻到檀紫衣的下落?你敢说你处心积虑布下这么一局,不惜以我为饵,不是为了引蛇出洞?我什么都不知道,呵呵呵,连城侯,我只知道,你铁石心肠,无情冷酷,就算天哀地恸三十六道也难以撼!”

      刻意无视他愈来愈没有血色的脸,忽视他破碎的恸绝表情,继续着伤害他,也是在伤害自己的话:“我只是一个卑微小女子,能被你当做一枚有用棋子,我或该感到庆幸,毕竟,比起那些无用的弃子的悲惨下场,我还算是幸运,因为于你还有用处,我得以存活至今,是该感恩的。只是,我受不了,你一边对我叙说着情意缠绵的话,一边又无情无义的利用我,我真的没有办法忍受下去,这种心被分割成两半,在水火里煎熬的感觉,我受够了,真的够了。”

      “小侯爷,还望你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看在奴婢为你受了那么多苦的份上,你若是对奴婢还有一丝情意在,请小侯爷你高抬贵手,从今以后,就当什么都没有开始过,从来没有彼此许予过什么,放了奴婢,奴婢和你,以后仅仅是互惠关系,你要利用要驱策奴婢,直说好了,奴婢无一不从,毕竟这是奴婢能活下去的条件,奴婢接受,但是,不要再涉及什么私意情爱,你连城侯小侯爷的情,太重,奴婢身贱低微,负担不起,要不起,无福消受——”残忍的话,伤他有多深,就有多伤她。

      她与他的爱情,是把双刃剑,将他刺得千疮百孔,也同样将她伤得体无完肤血流涔涔。

      楚玉浑身一震,睁大眼痛苦而绝望的望着她,不敢相信她的话,又无法去为自己申辩或争取,从他冷酷的将爱人置于谋局中,就已经失去了为自己抓住这份感情的主动权和立场,将他自己摆在了一个悲凉的无可自处的地方。

      “不!不,傻丫头,不要用这种方式惩罚我!”猛的抓住她的手,泪如泉涌,急切的话语不成句:“我说了,你怎么恨我,打我都成,就是杀了我也可以,只要能让你……心里舒服些,我都毫无怨言,但是……不要说不要我,不成的,我……绝不会放手的……不,我不放手!怎样……也不放!”

      嘴角微勾浮上一抹苦情的笑,即是笑他痛苦的固执,也是笑自己作茧自缚的坚持,可是纵然如此,为何她的心里,依然会……

      说到底,她真还是无可救药。

      心里如此,嘴上的话彷佛不是她在说,吐露着一个个与她心意相悖的字眼,倔犟的直视他满是泪水的美丽眼瞳,琉璃般的异色眼,被满满的痛凌虐得失了光彩,她一字一顿的把他凌迟,将他的心继续打入地狱深处:“放或不放,有些事,已经由不得你连城侯了,心意冷,情成殇,已再是难共偕花满曲,小侯爷聪明绝顶,自该知道,一个人心死了,会如何?”

      唇翕翕合合,吐不出一个字,说不出一句话,楚玉仿如看个陌生人似的看着她,含着晶莹泪水的眼,一会露出无比的迷茫,一会又显出深深地悲痛,一会又苦楚难掩。

      心,彻底被她撕成了碎片,戚戚的凌乱满眼。

      面对她的指责,她的诘难,她的决绝,他词穷无语,是他负她深情,有何立场去坚持,进而要求她的原谅和眷顾?

      恍恍惚惚里,好像又回到那一夜,九京城,风轻月白华如练,幽云转星似流萤,俪影共骑,他与她,执手深意双低诉,宫道亘长几重,漏声远,听不尽。

      昨夕尚如春花美,今已是悲肠欲断,他,终是失去了她吗?

      到头来,他还是逃不脱楚氏一门门主的凄凉宿命,背负天下责任的身,再也担不起一番柔情的真挚相共,纵然千般不甘,也不得不屈从于负卿心的无奈命运。

      时间像过了许久,又像只有那么眨眼的功夫,楚玉用力地咬紧唇,缓缓的闭上眼,泪水潸然湿透腮,芙蓉颜色惨淡,春光不在,美好容颜虚轻负。

      终于,一点一点的松开她的手。

      小茵愕然,呆呆看着他皙白如脂的修长手指,慢慢地离开她的手,最后完全放开,颓然的垂在身侧,她的心,在他手离开的一刹那,也急速堕入冰谷,冻住,失去了跳动的力气。

      原来,失去他,离开他,比之前受到任何磨难和打击,还要难受百倍!

      这个结果,她猜得到,却料不到,会痛得这么难以承受。

      “傻丫头,对不起,对不起,我令你……受苦了,我……我补偿不了你什么,假如,这是你想要的……,无论多痛苦,我都会达成你所愿……,我只恨自己的命运,我改变不了自己的出身,也脱卸不了自己的责任,我有我自己无法逃离的命运,这种没有办法挣离的苦劫,的确不该你同我一起……背负,我能给你的……能给你的……或许……就是放你去寻找……真正可以爱护你,眷顾你的人……”艰难的话,是他内心再无法叠加的痛苦的写照,她说她的心死了,他的心又何尝不是,既然她不要了,他的心,就惟有枯萎一途,支离破碎,不再复。

      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该做何表示,这个局面,是她一手促成,却非她想要,她想要的,不是这个,不是!心里疯狂叫嚣着,痛苦万分,却不知道这痛苦要的是何种解脱?

      慌乱,无措,不知所可,极度的无所适从,让她失了方寸,大力的一把推开他:“你走!你走!从今以后,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你走啊!”

      失态的声嘶力竭,透露出她内心的惶恐不安和茫然虚空,垂首别开脸,一手支着床,放声的大哭起来,悲伤欲绝,哭得抽声哽噎几欲背过气。哭她的作茧自缚,哭他的轻易放手,哭他们的情路凄楚,何是凄风冷雨可说,怎么如此悲惨,何时才算个头?

      待到小茵抽抽咽咽,慢慢收了泪,抬起头来,帐内空空如也,没有了楚玉的身影,不知何时他已经离开,独剩她一人,孤单的坐在床上,对着残灯冷烛,泪花凝悲怅,没了那怜惜人。

      咬了咬唇,觉得又是委屈又是伤心,枉他以才智超群,心谋卓绝而闻名天下,怎么还不知道,她说的那番话,都是负气的任性话,经历过太多生死一线的折磨,她无论是身体上,还是精神,都到了承受的极限。

      她需要的是一次发泄,发泄一下心里的恐惧和压力,刚才的话,是对他的赌气惩罚,想要他难过,想要他和她一样的备受煎熬,为情的苦,一并等同身受,她并不是真的想要这种决然分手的结果。

      他为何不懂?就不求求她,说说软话,哄她一下。

      她也不过是个在情爱面前,口是心非的任性女子,一味的赌气而为,要的不过是情郎的一句哄。

      怔怔盯着被子上的素鱼织纹,心口一阵阵的钝痛漫上,宛如潮水一浪高过一浪,大脑里缺氧似的恍惚,雾蒙蒙的空茫没有任何思绪着落。

      她要什么?她害怕什么?她到底在舍掉什么,又在坚持什么?一切一切的苦难,难道仅仅是为了——活下去?

      不断地自问自己,审视自己的内心,泪水一滴滴的打在被子上,将素色的被面,洇浸出一块斑驳的泪迹,那是心绪的纠缠痕迹,反复的痛与恨之后,才明白,有些情,越是挣扎越是难以逃脱,有些恨,越是深越是心结难消,两处黯然。

      爱或不爱,已是不由心。

      “楚玉,楚玉,楚玉……”喃喃念着他的名字,每一声,都伴着沉重的思念,绞心的痛,叠乱的思绪,起起伏伏。

      在这一瞬间,忽然省悟过来,失去他,她会失去什么,于她而言,他,是个怎样的存在?

      小茵顿时慌张无比,猛地掀起被子,连鞋都来不及穿,光着脚扑向帐帘,只想寻觅到这辈子最重的思念,无法替代的心眷。

      用力掀起厚重的羊皮帘子,一股湿冷的北风凌冽的呼啸灌入,仅着单薄寝衣的身子不由冻得直打哆嗦,发丝凌乱的飞拂在面上,遮掩了视线,但是,她还是在发隙间瞅到,那抹熟悉的白色身影,寂寥满身,怆痛难断的站在帘外。

      楚玉竟没有离开,顶着严寒和刺骨的北风,一直站在帐外,不敢入内,又不愿离去,只能固执地站在帐外,等待着她的回首顾怜,拾捡他那份卑微到尘沫里的感情。

      还不等她站定身,清馥的沉水香,挟着冷风直扑面而来,倏地,小茵被拢在一个失去了往日温暖的冰冷怀抱里,紧紧地,那力度让她喘不过气,几乎要勒断她的肋骨。

      仿佛怕是失去她,他抱得那样的紧,带着漫天的悲伤,无法给她,也是给他自己一丝松懈。

      “我后悔了!我做不到,傻丫头,我做不到离开你,我宁愿死,也不想放开你!”带着哭腔的声音颤抖着,不顾一切的嘶喊着他的不甘和悔意,用力的抱着她,将她大力的箍制在怀里,死死地按住她的头,恨不能把她嵌入骨肉的使劲。

      他的感情并不廉价,可是,在她面前,他却没有选择的权利,被她推开,他竟无处安身,唯有站在原地,等待她的伫足怜悯,这世间,只有她是可以让他感觉到活着意义的存在,他不能失去她,怎么都不能。

      因为激动和寒冷,楚玉浑身颤抖,站在寒风里太久了,身体早就失去了温度,他全身上下冷得像块冒着寒气的冰。

      可是在她心里,这个冰冷的怀抱,比六月的煦日和风,还要暖浸她的心脾,连带灵魂也充盈满暖意,感到这才是活着、爱着、存在的感觉,只因有他。

      抬手抱住他颤抖的身体,闭眼流下两行清泪,低语:“楚玉,经历了这么多,被你伤害,被你利用,说真的,我不是不痛,不是不难过的感觉到生不如死,可是,我就是无法割舍这份感情,纵是韶华瞬间成浮云,万道弹指归流尘,此情不渝,一心莫可载,若是再回初见时,我意亦决绝,这样冒傻气的一头扎到底的死心眼,难怪你叫我傻丫头,呵呵呵,我真的傻吧?”

      她的话让他身体顿时一滞,复而更紧的拥住她,无言相对,她的深情和宽容,实在叫他羞愧无比,更觉怀中的这女子,珍贵少有。

      这生这世,他都放不开,这样美好的女子,他不会再遇到,天下人何限,唯她,独一无二,世间一切皆不可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9章 七十九 若可回,意亦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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