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于石不能言》六楼九号

13、十三

　　再说当今天子，是先皇景世皇帝的嫡子陈华东，皇后早逝，陈华东常年体弱多病，虽为嫡却未封太子。谁知先皇突然驾崩，后宫执掌贵妃联合外戚，扶自己的儿子登了皇位，又听闻陈华东得了健体异宝，更是千方百计取陈华东的性命。陈华东好不容易逃出皇城，千里迢迢奔回母家驻地，以窃国杀宫之罪，号北方诸侯徼逆。这陈华东虽病弱，背后却有一个极神秘的道家撑腰，一路顺风顺水杀上皇城，夺回了皇位。
　　陈华东登基为帝，改年号文正，便想着当时他在北邙山中遇到的那只灵狐，还有那一日怀抱着狐狸的温暖。自从娘亲过世，这许多年来，他从未有过一日的安然舒适，偏是在极苦极伤之时遇到它，且得它相助逃出生天。
　　他想找到它，可国师却说北邙山中并无灵狐。他不信，宣告天下寻它。
　　易石外伤已好，妖力被道术所缚，每日疼痛非常，内丹虽有正罡神力相护，却无法修复如初，他被抬来抬去，整日躺在笼子里不动。
　　这一日，他被洗得干干净净，用银丝红帐遮着，带往一个地方，他早已心冷，也没什么力气，想着自己不知哪一日就死了，反而随遇而安。
　　走了很久终于停了下来，听到一个声音道：“皇上，这是蓉郡郡守进献的白狐，听说已有些法力，被青山观观主捉住，消了妖法送来的。。。。。。”
　　很久，又有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道：“既是青山观所出，想必也不是骗人的玩意，打开来看看。”
　　易石听着这声音，倒是有些耳熟，笼子上的红帐被打开，他躺着未动，便被一道阴影笼上，抬眼望去，居然是一个见过的人。
　　那人便是当今天子陈华东，也是当年北邙山中给他朱果之人。
　　那张脸，仍如当年般白晰通透，双目怔怔盯着自己，半晌未作声。易石垂下眼睛，心中好笑，原来真是这人在找他，当日不过一面之缘，此人居然记在心里，可也正是他记得，才有他与易离的重遇，才有那枚木钉入骨之痛，又或者，才有自己从易坎剑下捡回的一条命。
　　果然命数之理，是在微妙际会之间，是福是祸，实难言说。
　　陈华东望着这只白狐，抬一抬手，便有内监将狐狸从笼子里抱出来，交到他的手中。
　　他将狐狸抱在怀中，轻声道：“你倒是和它挺象的。”
　　易石懒得理他，闭目不动，却听太监宫女悉悉索索退了出去，一只手在他后背上轻轻抚摸，过了好一会儿，陈华东才道：“你若认得我，便睁开眼来看看我吧。。。。。。”
　　易石并不睁眼，小小狐身微微卷着，乖巧温顺的模样，却听头顶上传来一声轻笑：“你既然是只妖狐，我说的话自然听得明白，你只要看看我，我就让人还你法力，你仍可继续修炼！”
　　易石睁眼，心中几番思量，并未抬头。青山派的降妖术厉害非凡，那枚入体的木钉既是易离从后颈亲自钉入，却不是谁都能解开。这皇帝口气倒是大，自己也不过是他想要的一个玩物，若是被他知道实情，恐怕此生也别想再有机会逃离。他当年许过不伤白狐性命的承诺，这半死不活撑过些时日，他腻了说不定便放了自己！
　　若能离开这里，便可慢慢寻找易艮，也许还能多出一条活路。
　　他重闭上双眼一动未动，却听到头顶上传来一声叹息，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抚摸着他背脊，易石被摸得懒洋洋地，便睡了过去。

　　就这样过了几日，易石每日除了吃东西喝水，基本上不怎么睁眼睛。那陈华东新皇不过一两年，朝事繁忙，也没空理会他。偶然想起来，再叫人抱去给他看看。他见易石不是卧着就是缩成一团，再想起以前见过的几只白狐，又吵又挠地在笼子里四窜，拼了命想逃出去，便揉着易石的小耳朵笑道：“你这么安静，是不是没有妖力伤了心，还是被他们伤着了？”
　　易石本只想着混日子，等这位皇帝厌倦了自己就好，谁知陈华东说了这话，却派人叫了兽医与道士进宫为易石诊治。
　　世间道士学的不过是小乘道术，驱邪避凶可以，却没有降妖除魔的本事，旦凡修真的高手，都已远避世事，怎肯躬身做皇家的驱从。肉眼凡胎看不出端疑来，只好说这白狐被除了妖力，已经只是普通的白狐了等等。又有兽医查验一番，似乎也无大碍，开了点增强食欲的草药罢了。
　　陈华东这般摆弄他一番，又是一个多月，却没有任何放走他的打算。易石懒待了这两月，又开始打起除掉后颈那枚木钉的主意。这木钉一日在他体内便要痛上一日，忍无可忍甚至不如死了，他如今又没死，只好再想想活命的办法。他虽是只妖狐，却又不是纯粹的妖狐，虽隔百年，青山派修真之道于他心中如明镜揽月般通透明了，这木钉虽然厉害，他只要得一脉引导真气，或有可能将木钉拔出来。他通身只有妖力，如今自然无法可施，可护住心脉内丹的却是正罡神力，若得他吸纳调停这股神力，恢复妖力便是有望。
　　这说来容易，做起来却是万分艰难，那正罡神力虽在他身体里，却是高山不可仰止般威力非凡。且不说纳为已用，便是去碰一碰摸一摸也没有办法。
　　青山派炼气之术如出一撤，易石本于修真道上多些姿质，虽为妖体，却能海纳百川归于清流，便从最早的玄门正法开始炼精。
　　这么再过去两月，易石竟然渐渐有些体悟，正自欢欣鼓舞，却被陈华东带着北巡。
　　陈华东北上诸州，不带妃娉，却整天让只白狐与自己同榻而眠。易石即怪且烦，往日偶尔还能睁眼与陈华东来往一二，如今干脆整日里睡着，体内去不敢怠慢加紧修行。
　　游至北邙临近，陈华东抱着他站在高塔上远望北邙山，远山被笼罩在一遍寒魄苍茫之中，更显高大巍峨，陈华东抚着他的白毛轻声道：“从见着你就一直闷闷不乐，我带你回家乡来看看。你若想上山，我也带你去，好不好？”
　　易石心中一阵阵惊跳，却不信这样也露得了破绽。陈华东也不等他回应，仍然抚摸着他道：“国师说，普天之下，白狐炼妖成事者不过一二，又传一年前从北方至蜀中天显异象，更是妖魔天劫之兆。。。。。。我一看见你，就觉得象极了。你不愿承认便罢了，却从来不正眼看看我。。。。。。是不是我不寻你，你就不会被捉住，也不会失了妖力？”
　　易石渐渐平下心绪，细细思量陈华东这番话的用意，好半天才听陈华东无奈道：“你这么不高兴，想必不愿意在我身边。。。。。。你再担待几日，我去求国师还你法力，放你走。。。。。。”
　　这一席话似雨水跌入深潭击出一片波澜，易石虽不敢信，却难得陈华东这些时日的体贴，便懒得再躲，张开双眼扭头望向陈华东，陈华东见他看自己，心中亦是拨云见月般山川明朗，却止不住心底一丝淡淡无奈，终就没在脸上显露出来，轻笑道：“你且开心些吧，算是再陪我这几日。。。。。。”
　　这日之后，易石偶尔也能张眼看他说话，或者吃几样可口的点心。陈华东照旧常常抱他睡觉，他也不挣脱反抗，倒象那时在山洞中二人相偎相依温情脉脉。
　　陈华东一觉醒来，怀中白狐仍睡得深沉，他便定定凝望着他，心中各种心思跌荡起伏，手却仍然不紧不慢轻轻抚着他的白毛。
　　等回了宫，陈华东又忙了一阵。易石也不着急，体内虽有精气之感却无气酝之实，想要于被制的妖体中另辟门径打出通道，只能以水滴穿石的耐力慢慢寻觅，这样日日不懈勤加修行，日子倒也过得极快。
　　这位国师神龙见首不见尾，等陈华东带他去见的时候，已是隆冬时节，那国师在层层深门的软椅上靠着，锦衣玉带华丽不可方物，那张脸与一百年前一模一样，却又于这百年运筹帷幄中平添了一股高贵的霸气，甚至比这陈华东更象个皇帝。
　　不是别人，正是他当年的二师兄易坤，那个要了他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