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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十三章 夜雨惊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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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绡走后,我再也不用硬撑着笑,一下子呆坐在床上。
我向来理智,别人的蜚短流长,从来不会放在心上。可这次,不管我多不想承认,但心里清清楚楚的知道,她说的这些话,都是事实。
那些身份的悬殊,世俗的牵绊,自己不是想不到,只是一直不愿意去想。那时的自己,跟在他身边,每天那样的简单而快乐,从未想过以后会怎样。甚至我私心里,觉得一直这样找不到寒云公子才好。我早就喜欢上了他,可能是这段日子的朝夕相处,可能是那夜在宋府的后苑,也可能更早,在那次梅园夜月下的初遇,我的一颗心就已然毫无防备,全然陷了进去。
可遑论我不知他心意如何,就算他也喜欢我,以我这样的家世,能配得上他么?镇国将军仿佛还不知道我的存在,可等他知道了,有红绡为前车之鉴,我的下场会是如何?我家人的下场会是如何?
总以为还有很多时间在一起,但事到如今,在一起的时间多一分,自己陷得也多一分。
趁现在,趁自己还能克制自己的感情,离开这里,离开他。
回长安!
这次出来了很久,离开长安足足有几千里地,我身无分文,如何回去成了最大的问题。那串荷花玉钏是我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我狠了狠心,到附近的当铺当了死当。这里的老板还算厚道,足足给我开了二十两银子。我把十两银子放在包裹里,连同从宋家带出来的首饰一起包好,到碧波阁后门,托一个玩耍的小童送了进去。待亲眼看见小童将包裹交给了扫院的侍女,我才松了口气,从藏身的树后匆匆离去。
我欠你的那样多,不是十两银子还得起的,但这已经是我现在能做到的极限。宋子都,从此之后,只愿你我再无瓜葛。
此去长安路途遥远,我掂了掂袖中剩下的十两银子,不禁皱了眉头,看来这一路,衣食住行难免要拮据的很了。
到驿站打听了半天,才知道这点银子雇不起马车。有人告诉我此地离扬州不远,若是到了扬州,可以付钱跟着货船,经由运河返回长安。
我站在官道旁,望着眼前延伸到视线尽头的孤独而笔直的大道,心中愁云顿起:看来到扬州的路,只能靠双脚一步步丈量了。
这是出发的第三天,我已在骄阳的暴晒下走了一天。我不知走到了什么地方,只觉得两边的景色越来越荒凉,两边都是荒野,连遮阳的行道树也没有一根。刚出发时还能是不是遇到赶路的旅人,现在竟是越走越孤独,待到日渐西沉,还是没有看到一个可以歇脚的地方。身上的干粮已经吃完,如果天黑前我还没像前两晚那样找到茶馆或是驿站,那么今晚就注定要饥寒交迫的露宿街头了。可惜祸不单行,夏日的天气居无定准,在太阳落山之际,一场暴雨就这样倾盆而下。
那场暴雨涤尽了白日里的最后一丝暑气,伴随着闪电的隆隆雷声,在空旷无人的官道上显得格外的恐怖。我把包裹搂在怀里低着头拼命的跑,夏衣单薄,雨水打在身上生生的疼,但我直到浑身湿透,在雨中冻得瑟瑟发抖也没找到一个能挡雨的地方。
视线的尽头有一片密林,若是换做平日,借我十个胆子也不敢进去。可现在在这前后无着的官道上,只觉着有棵树挡挡也是好的,于是我把心一横,鼓足勇气冲了进去。
滂沱的暴雨浇得我睁不开眼睛,我只能模糊辨认着方向,朝树木更密的林子深处跑去。那夜无星无月,林子里伸手不见五指,我脚下一滑,突然间就被什么东西绊得摔倒在地上。
那一瞬间,有闪电撕破夜空,我借着光往脚下一看,忍不住一下子叫了出来。
死人!
刚才绊倒我的,是个死人!
雨势更大,夹杂着风声,有更多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有很多人带着兵刃越跑越近,我浑身缩成一团,希望丛生的杂草能挡住我的身形,但我能听到,那群人走到我身边便停了下来,交头接耳似乎商量着什么。
“姑娘,别害怕,我们不是歹人。”
刚才太黑,我又太着急,没发现林子入口便有一座守林人的小屋。虽然这小屋荒废已久,没有灯烛,但是避一避雨,还是使得的。刚才那一伙人,就是在我之前避雨的行路人。
“我们本来有几匹快马的,当时雨来的急,我们就把马草草拴在屋外的树林里。谁知听见马嘶声,才发现有人把马偷偷放了。那贼人不知道是不是觊觎我们财物,趁我们出来寻马,悄悄潜进屋里。我们逮了个正着,一顿闷棍伺候,然后把那贼人扔到了林子里,也不知他是死是活。”待我随他们回到守林人的小屋,有人向我解释说。
屋里黑灯瞎火,那群人各自找地方坐下,领头那人说:“姑娘不用担心,我等不是歹人。天亮之后,大家各走一边,今晚看到的东西,还请当做是一梦。”
我找了个还算干燥的角落坐下,身上的衣服也不敢脱,就这样湿漉漉的贴在身上。呆的久了,忍不住身上瑟瑟的抖。那群人折腾了很久,终于点着了火。我忍不住往火堆边挪了挪,虽然衣服还没干,但身上毕竟暖和多了。
我强迫自己睡一会,然而这觉也是半梦半醒之间,一点也睡不安稳。
梦里也是这样滂沱的大雨,天地间空无一物,我只身在雨中走着。没有来路,没有归途。有人在远处呼喊着我的名字,一遍又一遍,直到声嘶力竭。那声音我如此熟悉,几乎就要回过头去——
不对!那不是梦!
我暮然惊醒,留心听着屋外。那声音也越来越真切,夹杂着滂沱的雨声,在我梦里出现过无数次。
“晏荷欢!”
我在也坐不住,一把跳起来打开门,而在门外,那声音的主人也刚好停在那里。
一时间,四目相望。
他骑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身上的衣服尽数被雨水浇透,发丝也一缕缕贴在脖颈上。他一句话都没有说,仿佛刚才在雨中一遍一遍喊我名字的,根本就另有其人。只是眉心仍紧紧地蹙着,眼里有某种心痛的神色,就那样一瞬不瞬的望着我。
那一瞬间,我就像一个刚刚被抓到的贼,竟心虚的低下头去,不敢看他的眼睛。这些天,我遇到无数的风浪,无论是在监牢里受人屈辱还是刚刚在暴雨中几乎丧命,我都忍着没掉一滴眼泪。可是看到他的一瞬间,眼泪就这么不争气的涌了出来。
他一个纵身跃下马,忽然就一把抱住了我。
他的怀里那样冷,他抱得那样紧,让我忍不住全身都瑟瑟的抖。我鼓足了勇气,最后只说出一句:“对不起……”
“再也不要离开我了。”他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却让我的心募的一缩。
我无声的笑了。
你可知道?从你出现在雨中喊着我名字那一刻起,我便决定,从今往后,即使是挨过千世,历经万劫,我也舍不得再离开了。
暴雨如注,饶是他为我挡了大半,浇在身上还是生生的疼。他的声音那样低沉,在我耳边呢喃道:“荷欢,我喜欢你。”
仿佛闪电划破夜空,一股无法抑制的喜悦就那样无声无息的蔓延开来。
你倾慕的人也刚好喜欢着你,这难道不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事?
那一瞬间,我只觉得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比眼前这树林,这茅屋,这暴雨更美好的事物了。
我感觉到他冷得直发抖,忙低着头说:“先进屋,别站在雨里说。”
他却摇摇头:“我怕我此刻不说,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从前我总觉得时间还长,总有机会告诉你。但这些天我找你找得几乎发狂,见到你送还的包裹时,真怕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我这辈子还从没有这样恐惧过。我告诉自己,如果天可怜见,让我再次遇到你,再也不用玩笑掩盖真心,再也不要躲躲闪闪的试探,而是明明白白的告诉你——荷欢,我宋子都,喜欢你。”
他抱我抱得那样紧,紧得我身上隐隐作痛,但惟有那痛,才让我知道这一切是真实的,不是让我空欢喜的又一场梦。
雨丝顺着他俊挺的鼻梁滑落,他眼中有奇异的光彩,凝视于我,似是等我的回答。
我深吸一口气,朗声道:“天不绝人愿,故使侬遇郎。”
他的眉心在听到我的答案后顷刻舒展了开来,笑意就那样无声无息的漫上了唇角。他用手指捏了下我的鼻子,笑道:“倒是长进了些,知道看乐府了。可是那句是见不是遇,定情的话也能说错,你真是特别的很。”
我闻言心下窘迫,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转念间想起屋里还有那么多人,一回头见他们早被吵醒,围着火津津乐道的看着好戏。忙拉了拉宋子都:“先进来再说。”
他笑着被我牵着进来,却在看清屋里人的一瞬间脸色剧变,一把扛起我扔到马上,喊道:“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