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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生死茫茫 ...

  •   我经营着全长安最小也是最怪异的一间绣坊,小小三间竹舍,隐在渭河边苍茫一片竹林中,掌柜和绣娘都只是我一人。说它怪异,不仅是因为绣坊地处偏僻,需要出城一里多渡河才能到,而是绣坊并不经营绸缎布匹,也不纳客量体裁衣,而是只缝制嫁衣。
      我一次只接一桩生意,偏又绣得极慢,因而来的都是口口相传的熟客。饶是口碑还不错,大多数一听地方如此偏远,便望而却步了。所以这间绣坊,常常一个月都没有一个客人光顾。生意冷清,不过勉强可以糊口罢了。
      但今日奇怪极了。
      日暮时分,三生石竟然迎来了一天之内的第二位客人。
      当时我正爬在梯子上,把叶家送来的定金藏在梁上。刚放好,一低头,却见门口有一个纤细的女子正看着我盈盈的笑。这一惊非同小可,我差点从梯子上跌下来。
      “好险,真怕这里已经关门了。”那女子道。
      我忙爬下梯子,招呼她进来坐下。一边打量她衣饰,一边赔笑问道:“平时这个时辰是该关门了。姑娘是一个人来的?天黑后林子里黑灯瞎火的,你一个人恐怕不好出去。”
      “掌柜的不用替我担心,我就是等到天快黑了才敢来的。”那女子道。
      因屋里还没掌灯,她整个人背光坐着,看不清面貌。但觉其肤色莹白如玉,只是身材太过纤细,似是弱柳扶风,不堪一握。
      “我这是做的又不是见不得光的生意,姑娘说笑了。”我干笑了两句,想起这林子从前闹鬼的传闻,不由有些紧张。
      “我并无此意。其实我到这里,是想求掌柜的一件事。”
      她忽然站起身,学男子的样子,长揖到地。
      我赶忙还礼:“生意而已,说不上求不求的,姑娘太客气了。”
      她摇摇头:“我并非要裁制嫁衣。我知道叶府的人来过了,斗胆问一句,可是为了叶小姐出嫁的事?”
      我一愣,随即点头。
      她似是在犹豫着什么,半晌,终于下定决心道:“我求您的,正是为了这个。望您能在嫁衣上出些岔子,让叶小姐的婚期尽量推迟。”
      我皱眉道:“做生意讲究的是诚信,我既收了叶家的定金,自当如期完工。”
      “她的定金是多少,我愿意付上十倍。或者,您开个价,只要我能做到,绝不犹豫。”

      天渐渐暗下去,我知道眼前这位奇怪的姑娘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打发走的,于是点上灯,请她到里屋细谈。四月的天气最是奇怪,不一会就下起了蒙蒙的雨,伴随着滚滚的春雷,雨越下越大,三间竹屋仿佛暴雨中的一叶孤舟,随时都会倾覆。
      “不是钱的问题。”我无奈道,“婚期是早就定下了的,六月初八。吉服是五月二十就要交工的。即使我这里出了岔子,他们也可以找别人补救。你求我也是无济于事。”
      “只要能推迟半月就好。若不是无路可走……”她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半晌,忽然苦笑道:“我知道我是强人所难了,我心里实在是着急。对不起,您若实在不方便,我这就告辞。我想,总会有别的办法的。”
      她宁愿告辞也不愿告诉我原因,反倒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我看了看外面瓢泼般的暴雨,道:“外面雨大,你等雨小些再走也不迟。姑娘,既然你想跟我谈生意,就要以诚相待。你让我做这样的事,总得告诉我个缘由。”
      她皱了皱眉头,坦白道:“此事过于离奇,说了您可能也不会相信。”
      “哦?”我笑道,“那我更要听听。我这人别的没什么,最爱的就是听故事。莫非,是叶小姐托你来的?”
      她摇摇头。
      我疑惑道:“那你是和她结过梁子还是……”我脑中灵光一现,兴奋道:“为了他那个名满全城的夫婿,孟公子?”
      烛火下,她的眼中微带愁澜。面目温文,整个人却是苍白的,像月光在白日里的一个剪影,叫人怎么都看不真切。
      “你见过叶小姐了?”她忽然问道。
      我点头。
      “她……如何?”她的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很美。”我正视她。“倾国倾城。“
      她自嘲般的一笑,道:“我知道。她是长安有名的美人。”

      我看着面前一跳一跳的烛火,思绪忽然回到白天去叶府时。叶小姐闺名唤作阑珊,是长安通判的独女。她本就生得美,白日见她时,她更是整个人都笼罩在即将为人新妇的喜悦中,一颦一笑都带着说不出的光彩。
      而她的新郎,便是孟公子孟文汐了。
      我刚到长安时便已听说了关于孟公子的不少事情。听说他不仅才高八斗,诗画俱是绝佳,更难得的是生得芝兰玉树,沈腰潘鬓,引得大半个长安的姑娘都对其芳心暗许。也不知是孟文汐眼光太高还是缘分未到,虽有不少女家倒贴过去求亲,却一个都入不了孟公子的眼。直到一年前的上元灯节,孟文汐看到画船上的叶阑珊第一眼便呆住了。原来孟文汐早年曾画过一副仕女图,自认是生平得意之作,爱逾珍宝,而眼前的叶小姐,竟与自己画中的女子有七分相像。于是接下来便是孟公子上门求亲,一来二去便敲定了婚期。
      所谓佳偶天成,便是如此吧。
      想到这,我心下已然猜到了五六分。那孟公子生得如此潇洒,倾慕他的姑娘自是不少,若他人再风流些,有几段韵事也不足为奇。于是道:“姑娘还是想开些。无论如何,他们已有了婚约,拆人姻缘总是不好的。”
      “若我说我和孟公子在他们相识之前便有婚约,掌柜会信我吗?”
      我闻言一惊,道:“他没有退婚就要另娶么?这孟文汐,看不出来啊……”
      她苦笑道:“但他却并不知道此事。”
      “那我猜猜,是不是这样?你父母和孟家原是挚友,你和孟文汐也自小一起玩耍,称得上青梅竹马。后来两家父母便做了主,替你们定了娃娃亲。后来你们一家因什么原因迁到了外地,渐渐地音讯也少了,直到再无联系。父母给你另择了亲家。你心里却一直惦记着孟公子,所以一个人离家到长安。谁知好不容易找到他,他却马上要洞房花烛了。”我努力想象着故事里常见的桥段。
      “他父母并不认识我,我们和他之前也并没见过。掌柜还是别猜了,这故事有些离奇,若是讲完您不相信,”她望向窗外苍茫的雨幕,道,“就当是夜雨中做了一场离奇的梦吧!”

      她的脸在烛火的映衬下苍白的近乎透明,声音里尽是倦意:“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了,我没想到这辈子还有机会和别人说起。不知你听没听过,在阴山南麓,胡汉交界之处,有一个地方叫丰水。虽叫丰水,却并非水草丰美的地方。那地方常年苦寒,又因为与胡人交界,常受战乱之苦,贫瘠不堪。丰水有一个府尹姓晏,曾是长安有名的学士,却因为出身贫寒,只能到在边界做一个芝麻大小的官,一作就做了二十几年。那微薄的俸禄只能解决一大家子的生计,除此之外,连仆从也没有几个。而胡人时常犯境,镇里的人连性命都常常无法保全。在那样的地方,虽是为官,家境还不如中原的普通百姓。
      他本以为一辈子会被困在这个贫瘠的地方。但不知从何时开始,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夸赞他的长女晏荷欢的美貌。他忽然开始意识到他的仕途有了另一种可能。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前求不得。让晏荷欢参选秀女的念头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萌生的,一旦萌生,便开始疯狂滋长,直到变成了他们一家人摆脱这里的唯一希望。他分出本就微薄的俸禄,请人不分寒暑,苦心教导晏荷欢的声乐舞蹈。功夫不负有心人,晏荷欢十七岁那年,已是小有所成。待到选秀前三个月,晏府尹将丰水诸事安排停当,告了个假带上女儿和两三个仆从,启程赶赴长安。
      临行之际,晏荷欢一直盯着马车上的一口箱子。她知道这口箱子里,是她父亲半生的积蓄。这次去长安,就是用全部的家当孤注一掷,她只有这一次的机会,为家人能有更好的生活,也是为了自己不会被一辈子困死在这贫瘠之地。
      她看着十七年来熟悉的小镇在眼前一点一点模糊,直至消失,眼泪终于落下来。尽管她那样眷恋这片生她养她的故土,她的愿望却只能是……
      永远,永远不要再回来。
      说到这里,你可能已经猜到了,故事里的晏荷欢,就是我。
      天子选秀,挑选的是父兄官衔四品以上的世家女子,以我父亲的官衔,我连参选的资格都够不到。所以到达长安之后,父亲开始怀揣着银两四处打点门路。
      然而京官都是多大的阵仗,我父亲这般微不足道的官职想见上他们一面也难。于是这一打点就整整打点了三个月,眼看着父亲多年积蓄的银两流水一般的花出去,却连一个水花也没有看见。
      就这样,我们一开始还能住在客栈里,到后来手头日渐窘迫,只能举家租住临街的民居。
      那是我记忆中最冷的一个冬天,即便烧了满屋的炭火也难掩刻骨的冷意。当初离开丰水时没有料到会耽搁这么久,所以并未携带多少过冬衣物。父亲每日里不知忙些什么,带出门的银子就再也没见带回来过。我看着日渐空瑟的行囊,只好打起了典当的主意。
      刚到长安时,我一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今生计所迫,连去当铺的路都渐渐走得熟了起来。为了不让下人们知晓我们的窘境,我将仆从一应打发出去采买柴米油盐。待房中无人,才罩上明妃红的斗篷,匆匆沿小巷向当铺赶去。
      街上大雪纷飞,行人伶仃,连长安最大的当铺福泽当门外都冷冷清清。不过这样正好,典当本来就不是见得了光的事情。我扑了扑斗篷上的雪,一掀开门帘,一股带着馨香的热气便迎面扑来。我分辨得出,这种暖意,是满屋子烘了昂贵的银碳,又在里面夹杂了香料所成的。别说是在长安,即使是在家里,除夕之夜,也断断用不起银碳。
      我站在福泽当门口,舒服得浑身打了个冷颤。定睛看去,才发现今日店内生意冷清,除了我之外,只有一位客人。
      那是店内的雅阁,曾经有权有势的客人往往身怀重宝,一般会被请到那里招待。为了避免引人耳目,雅阁的帘子一般都是放下来的,叫人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许是因为方才并无旁人,帘子只放了一半,让我能勉强看到屋里背对我那人的衣饰。
      那是极华贵的衣料,上面用金线曲曲折折的绣着什么。靴子以明珠作饰,上面缀着磊磊的貂毛,一看便不下百金之数。我不禁疑惑道,这样的贵公子,来当铺做什么?
      没有人上来招呼我,店里的伙计和掌柜的都围在那人面前,似乎在看什么东西。
      “这确实是寒云公子的手笔。”掌柜说完,伙计们顿时抽了一口冷气。
      那人手里,竟有寒云公子的真迹?我不由有些激动,直想冲上前去,一看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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