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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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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朱励业去接钟誉修。
他的车停在御庭外,不想进酒店停车场,就停在路边。钟誉修出御庭大门,他将车开近,钟誉修从车前玻璃就看到,副座上有几层彩纸包装的花束,配色典雅,尺寸夸张。
钟大少拉开车门,花香新鲜浓烈,他哭笑不得地拿起那捧姜花、玫瑰、勿忘我,花上仍有水珠。姜花生在水边,花色洁白,茎叶葱郁。哪怕是冬季的温室品种,也有水畔植物修长的形态与湿润的水汽。
钟誉修坐进车内。“这是什么?”
“送你的,花。”
钟誉修无话可说,朱励业看他系好安全带,开车道,“你请我吃饭,礼尚往来,我送你花。”
“省省吧。”钟誉修去摘花中卡片,他本来不信,看到也略微讶然。花束附赠的小卡片打开确是落他的名,to Matthew。朱励业还真是太会玩。细节都顾及到,钟誉修拜服。
卡上的句子不是朱励业的笔迹,是他的风格。“You are the dreamboat”,写成中文也不差:你是梦中人。
在社交上,朱励业明明很多方面自我中心,但某些方面,又出奇的慷慨与关怀。虽然表达关心重视的手法有时不大众。
这束花,心血来潮也好,筹备良久也罢,钟誉修可以感受到他的心意。生活在一个父母都以事业为中心,尊重子女、给予子女自由,却也在感情上给予子女距离的家庭,钟大少自小优秀,收到的肯定够多,但得回的都是物质回报:那些嘉奖没有与普通人家双亲付出的感情回报相联系。
他曾参加大学中的竞赛,分析成绩时辅导员夸奖他,你的父母一定为你骄傲。钟誉修笑笑说,但愿如此。
他不是生来就谦逊,更不是没自信、不进取。钟大少常年优过常人,这是他对自己的要求。钟父钟母认为儿子优秀是理所当然,钟誉修也认为自己理所当然应该优秀。内心深处,并没有什么来自他人的因素在驱动他。
朱励业不同。他会做出这样的表示。好似这样,知道多年好友心有他人而不可得之后,送束花。你是梦中人,魅力出众,理想恋人,不必对某一对象的不回应过分挂怀。
囿于不是全知全能,朱励业当然设想不到,他为朋友做得越多越好,钟誉修便越难忘情。
感情纠葛是一个怪圈。钟誉修是真觉人生戏剧化至此,实在好笑。朱励业见他不说话,开车中问一句,“我玩得太过?”
“怎么会。”钟誉修笑了笑,“我在想,你对朋友能做到这样,若我是文森,纯就感情层面而言,我做不到与你分手。”
朱励业不想提这个话题,可感情世界,他多少愿与钟誉修分享。
朱励业道,“他和你不同。我们都习惯代人做主,各有各的方案。勉强没幸福。”
开始呢是惊觉你竟做我的决定?双方都不愿放弃自己的安排。矛盾多了,因为感情在,都尝试过勉强自己去配合,配合到头,又觉不快意;为了避免矛盾,索性避免在自己的安排中囊括对方,这么一来连接触交流都少了。不是不知道要长久就要磨合,可磨合的代价太大。
总而言之,有多合适就有多不合适。走到最后,终于走到激情、浪漫都救不回的一天。
单就感情层面,钟誉修不赞同文森的决定。但人生从不是仅有感情层面,在商言商,作为钟誉修,作为商人,钟大少完全理解。无非是前期投入大,过程艰难,后期收益仍不确定。这样的投资,双方都会选择及时中止。
钟誉修收起卡片,留意到卡片上印的花店名。
“就是这一家?”
信上的地址是这家花店,备案之后,朱励业去了那家花店。
朱励业道,“应该和这家店无关。”
他停车。到一家山上的餐厅,风景极佳,有小提琴助兴。
两个男人来这种吃情调的店,对钟大少来说还是第一次。
餐厅内多是男女一桌,情侣主场,好在是午间,若是晚餐,同性友人相约到这里吃,会有些尴尬。
两人都不是常客,让侍者荐菜。菜色不错,聊天也很尽兴。
钟誉修有感道,“真奇妙,从这里俯瞰宣台,只觉它美得陌生。”
朱励业反而惜字如金,简短地说,“夜晚更是。”
钟誉修忽然明白过来,他强烈地感觉到,这个地方是朱励业计划带文森来的。表面上再潇洒、再决绝也好,走出一段感情,走入下一段感情,所需的时间不是半个月就足够。也许朱励业意识到了,也许他没意识到,他太高傲,以至于不会利用任何已知对他有意的人,将对方充当拐杖。但他愿意让朋友更多地参与他的生活。
钟誉修是那位特指的值得信赖的朋友。他会把自己不那么英明有能力的一面袒露出来。往昔钟誉修被很多人问过,你能忍受他那么久?钟誉修没纠正别人,但他心中清楚,他做的从不是“忍受”。朱励业对他比对其他太多人细致关怀,他享受这段关系,从早期的友谊到后期的变质。他问过朱励业为何对他特别,朱励业毫无隐瞒:你值得。
吃完饭,签过单,钟誉修笑笑,说,“我想起一段对白。”
“难得,你竟抽出身看电影。”
“更确切的说是电视剧,”钟誉修微笑,继续,“男主人公的未婚妻已不在,他自悲痛中恢复,邂逅另一个女人。即将开始,却不能开始。女方说:看来我晚了一步,有人在我之前进驻你心。主人公说,不,抱歉,是你来得太早。他还没能忘情。”
讲到最后,钟大少也觉自己这样讲述剧情,像是他家中小妹爱做的事。朱励业道,“你想说什么?”
钟誉修道,“从一段感情中走出来,需要时间,不过总会好转。”
朱励业一哂,“我不是第一次谈情说爱。”
“但这一次你最认真。”
“……也许。”朱励业避而不谈。
他们结伴离开。走到停车场,朱励业一路在想事,从车前窗望见后座上的花束,开口说,“这次我确实过分,不会有下次。被人误会会使你烦恼。”
钟誉修想对他说并不会,还是没说出口。面对信任你的友人,很难拒绝对方的好意,更难做到趁虚而入。
钟誉修含笑以对,朱励业心思不在,也对敷衍一笑。
朱励业坐进车内道,“一向是你问我,我还没问过你。你那边如何,要没可能,不如趁早走出来。有眼光识你的大有人在。”
钟誉修笑他,“你胆大心细,自然无往不利。我做不到。我认定一个就是一个,不会去打扰他,也不会放弃不打扰地关注他。”
两人开车后没再说话。钟誉修很俗套地想起一些事,他坚持的东西朱励业哪怕不支持也不会去说服他,他是一个很好的朋友,愿意付出耐心来陪伴。
花香在他们间静静流淌。今日虽然冷,吐气成雾,但是阳光异常好。天色高爽,路面上是满满的光,如果说一年里有一些不该忧悒的日子,那今天必定是其中之一。
钟大少不会忧悒。你我皆凡人,和电视剧的男主人公不同,他和朱励业的问题从不是出现得过早、过晚。他们已经习惯了彼此的存在,这是一段两人都从中感到舒适的关系,即使有一天,朱励业挑选出他最最亲密的人生伴侣,钟誉修也会祝福;就像朱励业一直认为他值得普罗世界里最好的——娇妻、爱子、相处融洽的父母、聪慧幸福的小妹——一样。
到御庭外时朱励业道,“你今天没有浇花。”
钟誉修好笑,“为什么又是我?”
“交给你比较不容易死。”
“可否考虑买个随时补充水分的自动装置?”
“我偏爱更能体现真情实感的方式。”
“好。”钟大少答应,开门下车,走入御庭去前台询问今日酒店房盘,临了甚至赞赏前台工作人员。他走后,两名前台小姐犹窃窃私语,“总经理今天心情不错?”
下午采购部报告需换一批客房用品,处理完已到下班。钟誉修顺便打包几件茶点回家。
朱励业不在厅里,钟少去给茉莉浇水,花盆就在笔电旁,他走过去忽听电脑扩出声音,是个人在戏谑地说,“Hello,不想Thurman藏了个如此帅哥。”
钟誉修倒不觉惊吓,对方主动发声,他便打开被最小化的视频窗口,对面正是夜晚,一个年轻人披着睡袍坐在书桌后,看外表可知是混血。难怪他的英文略带法语口音。
钟誉修道,“很荣幸见到你。我是Matthew,请问你是?”
“Alan,Thurman的其中一个合作者,可以这么说吧。”他耸肩,“我猜你是他的好友,保守的绅士?”
“他对你提过?”钟誉修来了兴致。
“不不不,”对方大笑,“虽然上过床,但是我们并没那么亲近。我见他收过你的贺卡,写得非常好,我妈妈常希望我能写你那种规范正式的东西。”
“所以你与他……是在文森之前?”
“你可真相信他!”Alan有种艺术家的脾气,眨眼道,“是的,没有错。五年前,在我还在魁北克的studio的时候。可惜的是后来他遇见了文森,Thurman身边尽是这些出色男子却从不向我介绍!文森出现我的一夜情首选对象就从此再不可约了。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