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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   曾经也在彼此住处将就过。大学初见是在一堂商科课上,两人一组做大半个学期的专项案例研究,写报告,做讲演。那时同系的留学生为拿高分,多倾向于找个当地拍档。全华裔的组合相当罕见。钟誉修和朱励业相对朝朝暮暮,学业紧张,钟誉修在大学城租了房子,朱励业有时不愿驱车回家,截止日前在他客厅通宵赶论文。喝咖啡,吃微波炉披萨。他高高大大,睡沙发十分局促。钟誉修长周末便搬了张沙发床回家,换在客厅,玩笑说欢迎你多逗留。

      最后报告与讲演都表现出色。教授欣赏地说,Thurman志气昂扬,像个斗士,立场鲜明,充满说服力。他更注重结果,而你将注意力放在过程与细节上,全面谨慎。你们都很优秀。

      现代社会意识形态受西方世界影响,个人主义至上。结婚之前都是独居,但是总会有一、两个朋友,他们心情不好时你不需他们回答任何问题,愿将钥匙交出给他们。让他们稍作盘桓,打点精神,直至重新上路。

      从菲比处买入产权的房子在宣台一个很早的别墅区,外观看得出有精心维护,室内的翻新也并未改变原装修。

      菲比的公司里似乎有人专门负责给艺人准备住处,类似于保姆。她精于此道。

      “菲比问是否有什么不周到。”朱励业开锁拉门,要钟誉修先进去。

      钟誉修走去开放式厨房,打开双门冰箱,“若是这不叫周到,我已不知道什么叫周到。”钟大少又开橱柜,“面粉都准备了两种,你会下厨?”

      朱励业不予置评,站酒柜旁抱臂看他。

      钟誉修笑,“我想起小宜去年学下厨,拿家里的红酒腌叉烧,真是暴殄天物。”

      朱励业道,“据说她学烘焙,最后你会了?”

      “请糕点师来家教学,牛油面粉鸡蛋和糖,用料简单,不易搞砸。可惜她做起来随心所欲,仅有三分钟热度。”

      “你是个好大哥。”

      钟誉修道,“感谢赞赏。”

      朱励业却继续,“也会是个好男友。是谁不为所动,难道相逢恨晚,她已在婚姻围城中?”

      钟誉修叹气,“你说不会给我压力。”

      朱励业道,“探求欲罢了。你可以不答。”

      你的问题我怎么能忽略。钟誉修心中仿佛有些被他压下的东西又跃跃欲试在骚动,隔着数米距离,他望向对方挺拔干脆的轮廓,双手撑住流理台,用两个英文单词替代人称。“如果我告诉你,那不是‘她’,而是‘他’。”

      别人这么说,朱励业会当这是低劣幽默。但这么说的是钟誉修。他了解他,对待感情对待生活,一贯认真负责。钟誉修看上去温和,迁就朋友,朱母在世时曾经叮嘱,Matthew呢看上去斯斯文文,其实也有主见有性格,他是你难得的好友,千万不要吵架,善自珍惜。

      朱励业一时没说话。钟誉修看着他。是惊骇,是担忧,是思虑?他看着他。

      朱励业道,“你过往交过女友。”

      “这一次不是。”

      他走近,说的是,“我不建议你选这条路。”

      人一辈子的路有很多条,亲朋好友做不到眼睁睁看人选一条最难的。荆棘遍布,石楞横生,走下去会划伤手脚。

      朱励业十一年级对他妈出柜。十年级他交过一个女朋友。他对男人有□□,她对女人有□□,脱光了搂抱在一起,只能确定原来对异性的身体毫无反应。多么古怪的一对俊男靓女。

      他妈见他严肃,以为他和小女友偷食禁果。那还好,双方至少都十六岁。她的儿子从不需母亲照顾,那女生也聪明独立,绝不会忘记避孕。谁想到她生平最大的骄傲,她头脑好性格强长相男子魅力可打十分的儿子告诉她,他是同性恋。韦若琳落荒而逃。

      她迷糊了一辈子,最先想到的竟是世上好男人无几个,儿子未来怎么办,浑然忘记她儿子也是那些“心不可测的大男人”。夜晚她不下楼吃饭,朱励业上楼探望,她忧心忡忡地写信给儿子,信里说的是老套事项:千万不要只爱人外表漂亮。后来朱励业常在钱包里发现她塞的安全套,以为他是异性恋时她从不记得提醒儿子安全性措施,发现他是同志就将他当成珍惜动物。看新闻播报何省何州对同性恋者不友善、同性婚姻法案又未通过,她常偷偷唉声叹气,怕他日后遭遇艰辛。

      朱励业不清楚,对朋友的决定,他此时的担忧与他妈相比如何。可有多重选择的情况下,钟誉修选去面对家庭社会压力,他真是无法高举双手即刻赞同。

      朱励业道,“伯父伯母想做人祖父母很久了。”

      钟誉修兵来将挡,“时代在进步,外孙和亲孙并无差别。”

      朱励业仍下意识皱眉,显得眉骨以下,目光尤其锐利,钟誉修动念想把他眉头抚平。朱励业也无意多劝,觉得气氛过于紧张,略略放松身躯,正色问,“他值得?”

      钟誉修凝视他笑道,“当然值得。”

      这天是周六,朱励业反对无意义的加班,钟誉修便请他去喝茶吃晚饭,当是正式接风。

      两人驱车去一家老牌酒家,停车场停满了,不得已,停车在商厦下,一路穿越市景,过红绿灯步行过去。这两个人一般的身高腿长,风格不同,更有吸引力。走在马路中,朱励业仍分心看一份地图,钟誉修频频侧脸看他,心中好笑,莫非我要牵你?

      定了位,入座看菜单,朱励业道,“和御庭惠兰坊的菜色好像。”

      钟誉修见他不选,自己拿笔勾选点心,边选边说,“是,这家老字号,数十年不变。酒店也是如此,费心弄噱头,不如先把基本菜做好。顾客天南地北飞,最能吸引他们的反而是惯有的味道……你还不点单?”

      朱励业从他手中接过笔,“我记得Suka的卖点是新式料理。”

      钟誉修答,“顾客多种多样,总有人就是爱新鲜。我自认恋旧,有时也换新酒新餐厅。”

      朱励业递单给服务生,“难怪御庭客似云来,管理者都够人性化。”

      “当今时代,做到人性化才可称专业。不过放心,”钟誉修调侃道,“客人再多都不会让你没房住。”

      两人相视一笑,钟誉修忽然接到电话。他说声“抱歉”去听,略觉讶然。“没错,我和Thurman是在久记喝茶。”片刻又笑,“那么巧?我问问他。”

      钟誉修结束通话,对朱励业提,“还记得那个一起读OB的学妹Evelyn?”

      她曾对他有意,朱励业点头。钟誉修续道,“方才过马路她刚好驾车看见,以为认错人,专程打电话问我。她刚知道你改姓。明晚她家有聚会,邀了许多当时同学,你愿不愿意去?”

      朱励业道,“被她看到,你去我自然也去。”

      “这么好说话?你以往对她不近人情。”

      “连你也这么想。”朱励业不为所动,“她那时的邀约目的性太强,我从不给人没有意义的希望。”

      钟誉修心中一沉,维持微笑,听朱励业话锋一转,“话说回来,小宜托我确保,你家的party你一定回家。”

      钟誉修摇头,话出口却微有宠溺,“这丫头。她大哥那么不孝?”

      朱励业道,“你们毕竟是一家人。”

      “是,”钟誉修目光带笑,“‘伯父伯母’一向喜欢你。几乎想认你做干儿子。”

      明知是夸张,朱励业提起筷子道,“那你岂不是要叫我哥?”

      “你只比我大数月。”

      “大三分钟也是大。”

      钟誉修一笑,“那幸好没有。”

      朱励业分心吃东西,也随口道,“幸好没有。”

      两人一同回家。朱励业接到琼姨的越洋电话,对他嘘寒问暖。她是韦幼琳的表姐,未出嫁前的名字是何少琼。与丈夫分居多年,居住海外,与朱励业的母亲韦幼琳同住。朱母不会照顾儿子,琼姨温柔细致,更像一位母亲。

      钟誉修插入车钥匙,听好友放缓口气,简要交代来宣台这几天的种种,直说到现安居于此,不由得露出微笑。朱励业看他,觉得钟誉修是见己受苦反而生趣,便道,“Matthew就在旁边。确实一切顺利。”

      两人互为通家之好,不避亲属。朱励业拖钟誉修下水,不料琼姨竟安心了一些。这算什么?在看他长大的亲人眼中他不如好朋友靠得住。朱励业口中应话,打量的目光已向钟誉修扫去。

      待他挂断电话,钟誉修笑道,“这回都不代我向琼姨问好。”

      “琼姨对你印象好得很。”

      “托你的福。”钟誉修说,“你从前独来独往,朋友也没几个。”

      “好朋友有一个够了。”朱励业又道,“况且你不仅是好友。”

      钟誉修神色不变,握方向盘的手指紧了一紧。“还有什么其他?”

      朱励业答,“好友,房客,兼司机。”

      他坐在后座,手臂搭在车门上,态度大方,理所当然。钟誉修亦不觉多尴尬神伤,闻言一笑,当即发动座驾跑车,“会不会觉得面子太大?”

      “你来我处作客,我也任君差遣。”

      “不敢差遣你,再带我参观思敏书社就好。”他想一想,问道,“Thurman,你这回计划留两个月,不像纯休假。打算将思敏书社带来宣台?”

      朱励业道,“仍在考虑之中。”

      自朱励业记事起,韦幼琳女士仅有过两项坚持。一是在她去世前,在病床上要求二十几岁的儿子改母姓归父姓;二就是当年坚持推动思敏书社。

      思敏书社致力于为单亲家庭的孩子提供书本与课业、生活帮助。思敏是贾思敏,茉莉花。朱母最喜欢的花卉。旧时家中花园里种了许多,多是宝珠茉莉,娇柔可爱,花期够长。盛夏他在家温书,书桌上,楼梯畔,走道里,都会嗅到花香。搬花进屋是朱母的主意,茉莉雪白芬芳,足以消暑。香味陪伴他,从初夏到深秋。

      回家天已半黑,车辆入库,打开大门,记忆中的味道仍未消散。

      朱励业脱下大衣和围巾挂起,循着香味走入,眉心下意识拧住。灯光下,餐桌中央竟摆着一盆熟悉的花。

      “……菲比问有什么不周到,我后来想想,只缺一样东西。伯母曾经喜欢的。我想起就买了。”钟誉修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六月到十一月,是有点晚,但是还在开花。恭贺你乔迁之喜。”

      朱励业嗅着室内遍布的茉莉清香,忽觉精神异常安定。好像这个地方对他而言真正可算家了。

      “谢谢。”

      他转身看多年好友,轻轻一拍,手掌自然地放在对方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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