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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 D~穿越白昼的路-2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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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在棺材上的玫瑰渐渐舒展开来,纸张折叠出来的单薄花瓣渐渐鼓起,犹如真正的花朵一样充满了水份,绯红之色慢慢爬上苍白的书页,从背面生出翠绿的花托与花萼,轻轻托举着玫瑰花瓣,沿着花托之下的花柄,密密麻麻长满利刺的枝条不断涌出,正在发展成为根系。一点一滴改变累积起来,雪白的平面花朵正在缓慢而切实地化作装点在城堡的鲜嫩植株。
当纸张叠出的玫瑰变成一朵真正玫瑰后,这样的变化仍未停止,玫瑰的根茎变得粗大起来,更分成数根牢牢抓住了海蒂纯白的棺材。随着时间推移,玫瑰花根茎的颜色变得越发鲜翠欲滴,而花瓣部分则更加鲜红似血。
在这片寂静的森林中,除了罗科之外再无他人,自然没有人会觉得这里发生的事有多么奇怪。反过来说,待在森林中的人,也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
在这樊笼之中,隔绝于世界之外的美丽仙境,封闭的环境带来永远而虚伪的安宁。
玫瑰花长满利刺的茎一圈圈缠在棺材上,而根系则刺破了棺盖深入棺材内部,也不知道棺材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棺材的缝隙中突然喷出大量血液,甚至流到了地上。再看那个纯白到无一丝杂质的棺材,更是渗出斑斑血印,曾让人感到圣洁外观转眼间变得阴森可怖起来。
随后,棺材内部不但没有停止渗出血液,血斑也逐渐增多,血液浓稠而甘美的气息充斥在森林树木间。本来鲜红的血液暴露在空气中一段时间后,也失去了生气,变成死气沉沉的暗红色。当那污垢一样的暗红色布满整个棺材,玫瑰也瞬间枯萎,牢牢抓着棺材的根茎也一下子变得干瘪焦黑,被风一吹就碎落一地。
枯萎玫瑰缩成一张破破烂烂的纸,纸一点一点在空气边做粉尘,白色的粉末落在地上,将所有枯枝败叶与肮脏的血液聚在一起,这些团在一起的东西变成一只浑身赤红的巨鹰往远方天际飞去。
此时,罗科迅速改变了姿势,由恭敬的半跪转为半蹲,继续守在棺材旁。
棺材的盖子微微颤动了一下,然后又是一下,一只纤细苍白的手掌顶开棺盖,一个美丽女性影子马上坐了起来。
女性有着微带卷曲的酒红色长发,那双干净无比宛如波动着的澄澈海面一般蓝色眼睛,正带着好奇之色打量着四周。最让人惊奇的莫过于她的五官与海蒂特简直一摸一样,两个人站在一起简直像照镜子一般,每一根头发丝恐怕都能一一对上。唯有眼神可以勉强分辨出她们俩,她的眼睛是如此灵动,就像流星的光芒栖宿其中,少女一般的狡黠与成年人的沉静混合在一起,令人印象深刻。海蒂特虽然能模仿出这种神色,却永远不如本尊来得自然、鲜活。与海蒂特相比,这个女性浑身上下富有一种贵族所缺乏的生命活力,与明亮到耀眼的色彩,这在贵族中是很罕有的特质。
她低头看到守在棺材旁边的罗科,面上先是一阵惊愕,接着便是纯然的喜悦。她伸出右手想去拍罗科的肩膀,洋装袖口露出的一截手腕,肤色比其他贵族还要苍白许多,显然已经很久没有吸食血液了。
“爸爸。”
开口呼唤罗科的声音清脆又甜美,甚至有些许撒娇的意思。与此同时,落在罗科肩头的右手,更是顺着罗科左臂滑下来,拽着罗科的左手轻轻晃动起来。
这一切她做得是如此自然,仿佛眼前的罗科真的是她的父亲,可以让她毫不顾忌的撒娇。
罗科略一犹豫才吐出了眼前人的名字:
“海蒂特。”
海蒂一下子从棺材中站了起来,她抬腿跨出棺材,没有穿鞋的白皙裸足踩在地上,而后海蒂稍稍低头对罗科说道:
“我既然能醒来,那爸爸应该已经知道海蒂特的存在,为了与她区分开来,你叫我海蒂就好了。”
言罢,海蒂居高临下地盯着罗科的脸看了半晌,之后露出毫无阴霾的笑靥。
“许久不见,爸爸有些奇怪呢。”
“奇……奇怪?”
罗科悚然一惊,难道是海蒂看出什么破绽?而后又飞快恢复了冷静,态度温和地问道:
“哪里奇怪?”
“不,应该是我的错觉,我固定住的不过是你人类的一面,并不是改变的可能性。”
海蒂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抬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空。
“过了这么久时间,你们没有一点改变才奇怪。”
不需要罗科找任何借口,海蒂已经给出了最好的的答案。她望着许久未见的蓝天幻象,仿佛沉浸在回忆中一般。
“一切与当初一样这种事是不可能的。”
虽然罗科很想让海蒂继续说话,但现在并非是聊天叙旧的好时机,他不得不打断海蒂道:
“海蒂,我们走吧。”
“去哪里?”
海蒂问话的声音同这片寂静森林一般平静,她没有问为什么要走,只是向罗科确认地点罢了。
“你想去的地方。”
“我不能出去。”
“不是外面,是里面。”
“里面?”海蒂喃喃重复道,海蓝色的眼睛一亮,“海蒂特拿着‘世界之诗篇’吗?”
她举目四望,甚至在原地转了几个圈,甚至用有着如雪一般皮肤的右脚用力踩了踩地面。
“这么说,我之前看这里觉得陌生,不是因为地形发生剧变,而是这里根本就是新生的地区?”
海蒂放在身边的手,逐渐握成拳,她有些激动地自言自语。
“虽然已经试验过一回,但居然真的能够办到这种事。”
无需用机器管理,水分都在地底进行交换,土地表面是干燥的不会冒出水汽,绝对不会下雨,天空上唯一与水相关的只有云朵。因为地下有水,植被也不会缺乏水分而枯萎。时间永远处于夜晚却能有日月自动运行的天空,这是与自然规律相悖,却极其适合贵族居住的环境。
以本来的世界为材料,如同造物主一样再造世界,这就是“世界之诗篇”能力。这过程中所做的加工,最终使得产出之物与使用之物始终维持等量,甚至质量方面犹有胜之,故以置换称呼此类新造物代替就有物的过程。而实际上这却是不可能的,“世界之诗篇”没有摇曳炉那种永动能源作支持,它所谓完全等量是忽略能源消耗与加工损失的预期值,就算“世界之诗篇”计算误差多么微小,其所创造的东西也会比它使用的东西少。这个堪称造物主一样的创造过程,本身亦是净损失的过程,而这种过程极有可能是不可逆的。多重复几次这样的创造,不等地球走到毁灭结局,它就会因为“世界之诗篇”本身的消耗而消失掉大半。
不管“世界之诗篇”出不出现误差都一样,其更天换地的另一面,毫无疑问是毁天灭地。它需要外界无数牺牲做基础,才能造出这个虚构的贵族理想乡。
然而,只是在实验室使用过“世界之诗篇”的海蒂,并没有完全了解到这一点,而在海蒂独自研究之前,曾与海蒂一起制作“世界之诗篇”的海蒂特,也没有意思告诉她此间的真相。要是海蒂真的去追求不牺牲多余物质就能完成“世界之诗篇”的方法,恐怕“世界之诗篇”到现在也没有完成。因为不会造成多余牺牲与消耗,理想的“世界之诗篇”最重要的一环便是“永动能源”,而“永动能源”并非势单力孤的流放贵族能做出来的东西。就连在黄金时代曾倾全力研制“永动能源”的都城,最终完成真正意义上的“永动能源”也不过三座,那便是摇曳炉。
没有摇曳炉这等永动能源的海蒂,她所制造的世界之诗篇对外人来说,比起它创造世界能力,其对世界的伤害才是重点。世界之诗篇对持有者而言或许是一件能塑造自己梦中世界的伟大神器,对其他人而言,只不过是单纯的凶器。但是,海蒂特作为海底的代言者,切断了海蒂与外界这些负面信息的联系,使得海蒂无从得知这些不利于她的事。
这一切只是为了营造互相信赖与互相关怀,如人类童话中一般完美的“家庭”氛围,同时也是为了让身为贵族的海蒂,充分感受那永远不可能从自己家人身上得到的,温暖又柔软的亲情。
所以,海蒂之所以不会像海蒂特那样去怀疑罗科,是因为她没有需要怀疑罗科的地方,海蒂特早已为她打理好了一切。
就连在六年前赶走罗科,也是海蒂特希望海蒂醒来后不至于伤心失望所为。
这个世界并不完美,总有无法避免的伤害潜藏其中。海蒂特所能做的,唯有在海蒂看不见的地方,偷偷为她除去隐藏在玫瑰下的利刺。
这就是海蒂特的所有。
毫不犹豫点头同意前去的海蒂,开口问道:
“往哪个方向?”
“那边。”
罗科所指的方向正好拐着弯绕过了D的追击路线,显然他是想避开D。
“那就出发好了。”
海蒂提起长长的裙摆,迈开没穿鞋的脚正欲往罗科所指的方向奔跑,罗科却轻声喝止了她。
“等一等。”说着,罗科走到海蒂身边,背对着海蒂半蹲下身子,示意海蒂趴到他背上,“上来。”
海蒂倒也不推辞直接趴了上去,不如说女儿对父亲做出这种举动的动机,本来就不会多加怀疑。至于背对着海蒂的罗科,不管是在被海蒂特改变前还是改变后,都不会对海蒂吐露自己的迷恋之情。等海蒂趴稳后罗科一下子站起身,用近乎贵族的惊人速度朝着既定路线前进。
等他们跑出一段距离后,本来应该飞出老远的赤色巨鹰去而复返。只见它扇动翅膀化作一道红光投入纯白色的棺材中,棺盖轰然合上,这里恢复了不久之前的宁静。
安德萨驮着D拼命跑着,它很害怕海蒂特追上来,所以越跑越快,甚至感到体力有些透支。
“客……客人,知道去哪个方向吗?”
“你不必做到如此地步,助我逃脱已足够,剩下的路我自己走。”
听到D的回话,安德萨一咧嘴露出一个傻呵呵的表情。
“客人,我相信您。”
“你不需要再相信我,她说的是真话,我来此的目的的确是为了杀你主人。”
安德萨洁白的耳朵动了动,用力眨了眨水汪汪的红眼睛。
“您要是敌人就不会说这种话,能继续利用一个傻兮兮的幻兽还不好吗?是我自己要救您,您不必有什么心理负担。”
若是之前安德萨在不完全知情的时候,助自己一臂之力,尚算情有可原。现在它知道真相还执意这么做,甚至可说是背叛了自己的主人。
说话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安德萨,努力地对D解释着自己的疑问:
“要是主人在这里也会这么做,事情似乎有点奇怪……客人?”
还没有说完,安德萨觉得身体一轻,然后一个黑色的身影就飞跃至自己眼前,不用说那就是D。
“你快离开这里。”
D如此劝说安德萨,安德萨却一边快步靠近D,一边喊叫道:
“您要杀了主人,为什么还要我离开这里?这不是杀手的作风吧!”
“并不是每一个杀手都会赶尽杀绝。”
“可吸血鬼猎人不一样。”
浑身雪白的独角兽眨着红色的眼睛,有些吃力地对用黑色旅人帽遮住自己表情的吸血鬼猎人说道:
“吸血鬼猎人对贵族的态度,就是赶尽杀绝。我是主人的工具,您可以用我反制主人,这并非是不可能之事。您不消灭我也不利用我,反而叫我逃走,甚至警告我,说明您根本不想杀主人。”
“我不需要……”
“如果是真心想杀掉对方,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有利要素的,杀意就是这么一回事。”
当安德萨说出这句话后,D突然闭口不言起来,他默然转身黑色披风卷起一个优雅的弧度,迅速往某个方向跑去。
“哎,等等我啊,客人!”
眼见D就要抛下自己不管,安德萨急了,它拼命驱使着自己的四肢试图追上D。但它根本跟不上D的速度,只好远远跟在D身后。正如左手所夸奖的一般,安德萨耐力十分惊人,D怎么也甩不开安德萨,只好任由它跟着自己,踏上不知生死的旅途。